小夏卻搖頭:“我從不發誓,但我答應你不将這些事說出去便絕不會說出去。”看了看何姒兒的臉色似乎不大高興,他又連忙解釋說:“何姑娘你也不用點腦子想想,我說那些出去做什麽?可換得來絲毫好處?而且我一介浪迹江湖的野道士,口中所說出去的,相比你這茅山掌門千金所說的,旁人聽了信誰?說不定還會被人說沽名釣譽無中生有,被欽慕你的江湖少俠們圍攻追殺。”
“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小夏很有些着急。若是平常時間他才懶得和人這樣婆媽,但現在卻感覺有些口幹舌燥心中惴惴,生怕别人不信。
“那好。”看樣子卻是何姒兒松了一大口氣。然後這才将手中的一道符遞給小夏。“如今我身邊也沒有足夠的銀兩,這彩雲觀雖是我茅山派的下屬道觀,我也不好胡亂調用銀錢,若是符箓之類的卻還好,這張戊土甲兵符就算是賠給你的。”
“那就多謝了。”小夏将這道符接過,收入腰間符囊中最深的一道夾縫中。
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别的表情,實際上小夏連拈住那符的手指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發抖。這可是上品靈符,雖說隻是上一品。可說是最次的上品靈符,但畢竟也是上品!少說也是值得數千兩銀子!不要說繪制,小夏幾乎連想都沒有想過居然能搞到一張。隻是這樣一張上品靈符。這一番折騰就算是大賺了。
平安回到了城中之後,何姒兒去取回了遺落在青樓中的寶劍和其他事物,又來到了茅山派的分屬道觀彩雲觀,終于是不用害怕碰着什麽天河五鬼了。在小夏不動聲色地暗示之下,這位茅山千金很當然地想起了曾答應過要援助這位同舟共濟的江湖同道的銀兩,還有那些爲了救她而用出去的符箓、隻是小夏沒想到的是她居然直接拿出一張上品靈符來。
“還有我和觀主說過了,這觀中的靜室還有制符材料你都可以取用。”何姒兒再加上一句。讓小夏幾乎沒忍得住把剛壓下去的驚喜之色又露了出來。這等好事他還從沒碰見過,道門正宗的靜室可不是流字營裏那種一間僻遠的破房子能比的,不止地面有用玉石布下法陣利于人在其中安神聚氣。還有各種特制的焚香,更别說還有備下的各式制符原料免費使用。這位何仙子在小夏心中的形象頓時連升三級,從頭腦不靈剛愎自用的纨绔名家子弟,升作了頭腦不靈剛愎自用但出手大方樂善好施值得結交的纨绔名家子弟。
“不過符箓之術終究隻是末節小術。夏兄弟還是不要太過依仗。用心錘煉心神元氣才是正道。”何姒兒又以有些語重心長的口吻說。
對于這位何仙子居然能說出這樣老成善意的話來。小夏有些意外,不過也隻是點點頭,微微笑了笑沒說話。這些他當然也是知道的,道法根本還在心神元氣,符箓不過是種最爲快捷方便的途徑而已,借助符紙,材料,通過雲紋勾勒将原本需要一氣呵成的法術慢慢架構出來保存住。比起直接施用法術方便了許多。但是這畢竟是捷徑,手法再娴熟精妙。能繪制出的符箓品級也超不出本身的真實水平太多,他現在能以其實隻在下七八品道法的境界繪制出中品符箓已算是相當不得了了。
隻是沒有正統的道統傳承,要去錘煉心神元氣那又談何容易,即便不說什麽财侶法地等等實打實的東西,隻說道法本身,也是和武學之途還有天下間任何一門東西一樣,隻有至精至純才能至高至深,五行宗特别是天火派就是絕好的例子。何姒兒不屑去使用符箓,連五行宗的基本法術也不學,也确實是修行磨練道法境界的一個法子。小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他這種每派道法都會些,卻隻将之用來當做賺錢糊口之術的野道士,從這心思根本上基本就絕了修出真正高深道法的可能,心思散亂了,境界提升也是極難極慢。
所以盡管五行宗的法術基本上誰都可以去學,天下間會兩手法術符箓的野道士也很是不少,卻從沒出過什麽能上得台面的高手。畢竟所謂博采衆家之長,那非得是有大宗師的眼光和氣度才能達到的境界。小夏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邁上那一步的可能。
“...不知道夏兄弟從今以後有何打算呢?”何姒兒又問。
“大概四處走走看看...”這個問題倒真是問中了。這揚州就是小夏替流字營那幾個戰死兄弟送銀錢的最後一處,補充好符箓之後他還真沒想清楚該去何處。似乎應該是去繼續一邊四處雲遊一邊尋找師傅,但師傅到底在哪裏如今又毫無頭緒。倒是惹上天河五鬼這一攤子事讓他有些顧忌。
何姒兒想了想,猶豫了一下,忽然說:“那......夏兄弟可有意留下來入我茅山派?”
“嗯?”小夏一呆,随即笑着搖了搖頭。“多謝何仙子美意,隻是我早已有了師承。雖說已有數年沒見着我師父了,也不知他如今在哪,是死是活,但如此就擅自改投茅山派怕是不妥?”
“也不是說讓夏兄弟真的拜入山門成我茅山弟子,隻是...比如就暫時挂單在這彩雲觀,成我茅山派的外門弟子如何?”
小夏怔怔地看着何姒兒,然後一笑:“何仙子怎的突然有這想法?”
何姒兒咳嗽一下,說:“我是看夏兄弟你爲人機警。江湖經驗又豐富,乃是大好人才,隻是心術小節上...有些...那個...不怎麽正經。怕你誤入了歧途,這才想邀你入我茅山派......”
小夏一笑:“到底有什麽話何仙子不妨直說。”
“好。”何姒兒臉紅了紅,點頭。“往後日子裏我有許多事要做,夏兄弟心思敏捷,頭腦靈活,正好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小夏問:“那何仙子到底要做什麽事?”
何姒兒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斟酌考慮了一番。終于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說:“不瞞夏兄弟,我打算是要聯合中原江湖上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一個志在匡扶正義。除魔斬邪的正道盟,引領中原江湖風氣重回正道。但是剛剛的此番波折也讓我明白我無論江湖閱曆還是經驗都太淺,而夏兄弟你雖然出身旁門,手段有些......恩。那個...不擇...但我能看出你胸中一股正氣猶在。江湖經驗也很豐富,正是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所以才希望夏兄弟能暫入我茅山派。假以時日,我定會想辦法給夏兄弟你弄一個客卿的名義,這樣夏兄弟也可以有機會精修我正宗茅山心法,精進道法境界。”
小夏聽得有些發怔,一時之間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入道門正宗的茅山派作客卿,這可是一般江湖野道士做夢都想不到的天賜良機。不過對小夏來說相比什麽茅山心法。他更習慣了多年來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而且何姒兒這番遠大心思。讓他感覺有些哭笑不得。
平心而論,這位何仙子能自我檢讨,明白自己江湖閱曆太淺,在那些名門世家子弟中已是非常難得的。而能慧眼識英才,放下世家子弟名門大派的身段,抛出合适的條件拉攏一個毫無根基的江湖散人,這心胸決斷也是不錯。但是什麽要引領中原江湖這番抱負是不是又太大了些?當然,以茅山派,南宮世家的地位來做這些事并無不妥,隻是怎麽也輪不到面前這位初出茅廬有些愣頭愣腦的何姒兒出面來做。
别人好言相邀,小夏也不好直接譏嘲,隻能搖頭歎了口氣:“想不到原來何仙子有這樣一番大的抱負,果然是名門子弟,眼光遠大,我有些奇怪你爲何會這樣想的?”
何姒兒也歎了口氣,說:“自從十年前那葉紅山縱容西狄入關,中原浩劫之後,各大世家和各大門派都大傷元氣至今未複,隻能養光韬晦休養生息,妖魔宵小趁機四起作亂,江湖上一片烏煙瘴氣。偏偏舊有的勢力格局并未完全破壞,無論哪門哪派也不好強自出頭。此時正是需要一股全無顧忌的新生力量來帶動整個局面的時候,我們這新生一代便正是站在這風口浪尖之上,自然當爲這天下江湖盡自己的一份力。”
這話倒是聽得小夏真的呆住了。因爲這話說的都絲毫不錯。天下十州,除了海外瀛洲他還沒去過之外,其他地方他都或多或少地呆過一段時間,尤其是這剛剛從雍州南下經過豫荊徐中原三州,一路之上所見所聞确實是有些混亂,幫派之間争鬥不休,山賊劫匪一路也碰見的不少。但是到底爲何如此他也沒去細想,直到何姒兒說出這話來才恍然大悟,這些确實都是因爲舊有的江湖格局被十年前的戰事破壞之故。
而能将這些看似簡單的事用幾句話說得通透明了,小夏相信絕不是這位何仙子的頭腦心思就能做到的,所以他問:“...難道是令尊何天師告訴你要如此做的?”
“自然不是。”何姒兒搖頭哼了一聲:“這些話我也對我爹說過,他卻說這等事不是我所能做的。他還與我擊掌爲誓,兩年之内若磨砺不出個模樣,做不出些名堂來就要抓我回山。幸好現在鏟除掉了這爲禍無數女子的飛天玉蜂,還有天河五鬼中的三個......咳,我知這些本都是夏兄弟的功勞,但我實在是需要這些虛名來堵住我爹的嘴...”
小夏搖搖頭歎氣說:“...你能替我擔這虛名,引得天河五鬼剩下的兩個去找你報仇,我感激還來不及。而且我答應了你不告訴旁人,也絕不會食言......但我也覺得何天師說得确實不錯。這等事還真不是你所能做的。”
何姒兒的一張俏臉頓時就漲紅了,憋了一會才怒聲道:“...我知我年紀太輕,聲名不著。江湖經驗也淺薄,但萬事開頭難,從這最艱難的開頭一步一步走來也可讓我一路慢慢磨練成長,焉知不會有成事的一天?若是連做都不敢去做了,那才是真正的失敗!我多殺一個江湖敗類,便少一些人受苦受難,多做一件好事。便有多一分的人心彙聚,終有還這中原江湖清明的一天!”
“何仙子你想多了......”小夏撓頭,何姒兒這話說得慷慨激昂正氣十足。似乎不錯,但事實上那根本又完全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隻是一時間也不知怎麽樣去解釋清楚。
何姒兒看了看小夏的神情,悶聲說:“那夏兄弟也是不願留下來幫我了?”
“...我要先四處找找我師父的消息。這兩年間也還有幾樁要事要辦。暫時還安定不下來,就請恕我眼下隻能辜負何仙子的美意了。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不把事做絕,不把話說死,這是江湖老手們的習慣,何況小夏還惦記着這彩雲觀中的靜室和符箓材料,所以隻說了個暫時。
“既然如此,姒兒也不強求夏兄弟了。我知此事艱難,你們心中都暗笑我好高骛遠不自量力。但我自會慢慢做給你們看。我便不信,這天下人心便沒有一股正氣。”
埋頭悶了半晌。何姒兒終于擡起頭來,一雙對女子來說有些過于濃烈了的眉頭緊皺,朱唇抿成了一條線,倔強和不甘糅合在一起給那副亮麗的模樣增加了許多英氣,大大的眼睛裏有些朦胧的濕潤。也許她閱曆确實淺薄,頭腦想法有些粗疏,但并不是真的蠢笨,也能隐約看出小夏的不以爲然來。隻是她居然露出這樣一副神情,讓小夏有些愕然。
“我這回去之後便會開始籌劃正道盟之事。夏兄弟日後若是想投身正道做出一番事業,便可來中原三州尋我。而你若是爲非作歹,入了邪路魔道,我正道盟也當一視同仁。”
對何姒兒這臨别時的話,小夏當時并沒有怎麽放在心上,不過沒想到的是在他離開揚州後來的一兩年間還真聽說了這位何仙子和正道盟的不少消息。而他最想不到的還是自己還真有一天會轉頭去找這位何仙子,還就真成了被人四處通緝的邪魔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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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州洛水幫那些人真是你們殺的了?”
聽完了小夏口中的講述,何姒兒愣愣地看着他和明月兩人,半晌之後才長歎一口氣:“...那這事可有些麻煩了...”
“也不算麻煩,隻需要借何仙子你那正道盟的渠道,将我們兩人悄悄送去雲州就行了。”
“不行!”何姒兒卻很幹脆果斷地一揮手。“此事怎能這樣簡簡單單地就算了?你這...你也就罷了,怎能讓明月姑娘也跟着去那等蠻荒之地受苦?”
“嗯...但是我也很想去那裏看看,聽夏道士說那裏似乎是個很好的地方呢。”
“明月姑娘你莫聽他胡說。他這人最慣會騙人,你要真信他的話遲早會吃虧。”
“呵呵,夏道士的确是經常喜歡騙人呢,不過他都不會騙我啊。”
“哎,明月姑娘你心思單純,涉世未深,不知這天下間最危險的騙子,便是那些看似從來都不騙你的人。”何姒兒長歎一口氣,看着明月已經卸下了僞裝的面貌,眼中是忍不住的贊賞和驚歎,再轉而看向小夏,眼光則變得有種别有意味的尖銳和戒備。“譬如說他居然哄得你這樣宛如天仙化人般的姑娘對他言聽計從,一路跟着他東奔西走,這不是分明就是心存不軌麽?你以爲他真是什麽好人?他在青樓找一大堆姑娘左擁右抱地一起喝花酒的事你可不知道?”
“這事我是不知道,夏道士沒和我說起過。但是和一大堆姑娘喝花酒也不是什麽壞事啊,我知道夏道士他真的是好人呢。”
“哎...算了,原來明月姑娘你真的是什麽都不懂......”何姒兒以手扶額,用滿是憐惜的眼神看着明月搖頭歎息。然後又轉過頭去對着小夏哼了一聲。“此事我不知究竟也就算了。但既然落到我頭上來了,便絕不能用這等含含糊糊的法子糊弄過去,被人知曉了不是毀了我正道盟的聲譽?而且沖着十方大師的面上此事我也絕不能坐視不理。”
“那你是想......”雖然事前已經有所預料到何姒兒的反應,但真的看到她這副神情的時候小夏依然感覺有些頭痛。
“自然是要将這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徹底解決了。”何姒兒淡淡一笑,言語神情中極有自信,再不見兩年前的絲毫頹喪和不甘。“正好稍後兩位真武宗長老,淨土禅院在這豫州的嵩山别院的主持青木禅師,還有這豫州江湖的幾位名宿都會來赴宴,席間我便将你和明月姑娘之事告訴他們,有了他們作保,洛水幫的懸賞自然不用挂在心上,最後我們再去青州洛水城将一切都說個清楚明白。”
“哎??”小夏隻感覺自己的頭不止有些痛,還越來越大了。“此事到底如何還不能定論,就如此張揚,是不是有些不妥?”
“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計較。”何姒兒頗有深意地看着小夏笑了笑。“但是你到底什麽名字,如今總該告訴我了?”
小夏一攤手:“...我真的就是姓夏,名字還沒定,我爹娘沒告訴我師傅,我師傅也沒給我取,讓我自己決定,但我直到現在也還沒想好。”
“.....真的?”何姒兒神情古怪地看着小夏。“那道号呢?雖然你隻是個野道士,但道号總該有一個?”
小夏還是搖頭:“...這個也沒有,我師傅說道号比名字更重要,乃是代表了我修道之人的明道見道立道之本,我還遠遠不夠資格取道号。”
何姒兒神情更古怪了:“...天下間如你師傅那般的師傅,還真是少見...但是那你現在要我如何向旁人引薦你?要那幾位江湖名宿替一個無門無派連名字都沒有的野道士主持公道?傳到江湖上不成了笑話麽?幹脆現在就暫時先取一個用着。”
“......”小夏無語,但好像這又确實是必須的。“...那就暫請何仙子你做主...”
“我做主...那幹脆叫清風如何?這也剛好和明月姑娘的名字能配得上。”随口說了個這種幾乎十個道觀門派中就會有九個的雜役道童的名字,何姒兒的眼中有了幾分戲谑的笑意。
小夏還沒開口,一旁的明月先拍手叫好起來:“好啊,這個好聽呢。清風,明月,很好聽啊。夏道士你就叫這個。”
“好...”小夏摸了摸額頭,他真的有些頭痛了。
何姒兒一怔之後也是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後說:“既然道号也有了,那幹脆其他的也改改...清風道長,你是我茅山派屬下揚州彩雲觀的一位雲遊道士,知道了麽?至于度牒和記錄之類的麽...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看來何仙子這兩年間當真是明白通達了不少呢。”小夏感歎。想不到兩年之後居然又繞了回去,何姒兒這樣安排要說沒有對當日他的拒絕記仇,小夏絕對不信。
“那是自然了。我可從夏兄弟......不,清風道長你身上學到了不少呢。”何姒兒笑了,當真是豔如春風般的得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