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兩三天之後,這五年的等待就會終于有一個結果了。每當想到這裏,唐輕笑的手就忍不住地微微發抖。一個唐門子弟的手應該是全身上下最穩定最細膩的地方,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因爲他實在太激動太興奮。他甚至都想不出這輩子到底還能有什麽比這個更令人振奮更令人激動的。
雖然這個結果到底如何,是好是壞現在還不知道,也還看不出什麽端倪,但是唐輕笑很有信心。他深信一個道理,那就是天道酬勤,就像他六叔,三nainai他們一樣,付出了那麽多,忍耐了那麽久,就一定會成功。自己這五年來的苦等,隐忍,難道是白費的麽?
手在不知不覺中握成了的拳頭,扯動了原本在指間的頭發,昏睡中的林筱燕哼哼了一聲,唐輕笑連忙松開了手。可能是這一路的馬車颠簸,也可能是太過緊張和害怕,從白石城離開之後,她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中,即便清醒過來也難得說幾句話,隻是這樣一言不發地躺在唐輕笑的懷裏。
這是個很笨的女孩子,即便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來說也是。在之前的唐輕笑的眼中,這樣的人還活在這世上簡直就是浪費時間。而即便是過了這麽五年,到了這個時候,唐輕笑也并沒給她提升多大的評價,每次看她愁眉苦臉地在自己面前抱怨镖局的生意怎麽不好。怎麽又還差着幾錢銀子才能給他縫一件新衣服,唐輕笑都很不耐煩,都很想笑。他并不是個愛笑的人,但是他真的想笑,想一邊大笑一邊對着她大聲說:你知不知道我每年在唐家堡領取的年金是多少?你知不知道我們唐門子弟平常用來浸泡雙手的藥水一碗需要多少銀子?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身上随便抽出一根比汗毛還細的針出來找個識貨的江湖人能換多少件衣服?你知不知道唐家堡裏就算最沒出息的弟子隻要願意,也能開十個比這還大十倍的镖局來?
不過當然是不能這樣笑這樣大叫的,所以唐輕笑也隻能闆着臉,一邊淡淡地聽着林筱燕絮絮叨叨的抱怨,一邊接過她親手煮的面條,親手做的飯菜慢慢吃。或者是陪着她去集市買些東西,或者去釣魚捉蝦,總之就是一些浪費時間浪費生命總之就是沒有任何用處沒有任何好處的蠢事。唐輕笑經常在做這些蠢事的時候暗暗計算,如果是自己在唐家堡,這些時間足夠他又練習多久的暗器手法,熟悉多少的毒藥配方。
好在這些蠢事還有個好處那就是沒那麽累,偶爾也還真的有些意思。看着林筱燕因爲多攢下了幾十個銅錢,因爲看到一出拙劣的社戲,因爲吊起了一條大魚而又笑又蹦的時候。唐輕笑除了依然覺得她笨,滑稽之外。也感覺有種仿佛冬ri裏的陽光般的暖意從心底升起。
這也許就像那些小孩對自己養着的貓狗一樣的感覺。唐輕笑經常會這樣想。林筱燕雖然也算漂亮,卻帶着抹不去的土氣和呆氣,相比起唐家堡那位揚州表姐那樣的一颦一笑都帶着自信和亮麗來說,實在是沒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所以唐輕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喜歡這樣一個女孩,最多也是那種對無害小動物的那種喜歡。
這次的‘暗器’成功之後,悄悄留下一筆她做夢也夢不到的銀子再走。說不定以後有空閑的時候再回來悄悄看看她和镖局裏的其他人。不知道她有了那麽多銀子之後還會不會沒事就去釣魚捉蝦,還會不會爲了喝不喝一碗五文錢的八寶粥而想上半天?她會不會一口氣買上幾十根幾十兩銀子的魚竿插在岸邊?會不會喝粥到吐爲止?
想到這裏,唐輕笑臉上又不自覺地露出點笑容來,手掌微微地在林筱燕的頭上摸了摸。像摸一隻熟睡的小狗。
“前面天火派的朋友請停車,在下蜀州唐家堡唐公正。唐某對諸位絕無歹意,隻是有要事和車中的林姑娘還有那位少年商談。林姑娘,你聽得見麽?”
一個渾厚之極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仿佛很遠,聲音不大,但卻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後一句更是讓人感覺有人在心頭猛敲了一記一樣的一震。伏在唐輕笑懷中睡着的林筱燕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但她隻睜開了一半,就又重新閉了回去。
手從林筱燕頸後的昏睡穴上挪開,唐輕笑冷冷地笑了笑。果然還是追來了麽?還以爲讓他去白虎軍救人能絆住他些時ri呢。現在看起來他還猜出了些事情真相。這才急急地追過來。也不知道他那不知所謂的腦袋裏想些什麽,該不會想把自己抓回去,教訓自己想要什麽就該堂堂正正地去争去取。可惜他就算追上來,這時候也已經遲了。
“林姑娘,你們認識後面的那姓唐的人麽?”車外一個蒼老的聲音問起。
林筱燕當然是不會回答的,隻有唐輕笑很莫名其妙的聲音傳出去回答:“我們不認識。我們都沒聽說過。”
車外稍微默然了一會,才緩緩響起:“...算了。我們的任務隻是将林姑娘安全送去天火山,這其中有什麽江湖恩怨糾葛我們也無須理會......這聲音聽起來不是泛泛之輩,那唐家的人向來棘手,而且似乎這後面還不止一人...田老張老,麻煩将後面人都攔下,我們在前面繼續趕路。”
“錢執事請先走,這裏交給我們就是。”另外兩個蒼老的聲音回答。随後就是兩個馬蹄聲離開了隊伍停在了原地。
“...對了,若是來者中有那黃山石道人。就勞煩兩位盡力了。”
“我們自然省得。那石道人的禦劍術雖難對付,也擋不住我們動用玄真離火體足以焚山煮海的撲擊,順道也将那什麽奪寶盟的一幹飛蛾盡數滅了...‘勞煩’二字也休提了,隻要你們能将林姑娘送去天火山,完成宗主的心願,我們這身老骨頭丢在這裏又有何妨。”
###
眼看着前面兩個停下的老人,唐公正歎了口氣,也在離他們三十丈之外勒住了馬。雖然這隻是兩個看起來垂垂老矣,沒什麽jing神的普通老人,但是卻絕對比江湖中的任何人都更危險。更難纏。
五行道法中以火行最爲兇猛爆裂,乃是最善殺戮毀壞的法術,而天火派的火行道法又絕對爲天下第一,當這兩個jing擅這種最兇猛的道法的兩個老人是随時可以把xing命都搭出去的時候,已是兩個任何人看了都要頭痛的對手。
而且唐公正并不想和他們動手,他還是在馬上抱了抱拳,說:“唐某真的是沒有任何歹意,還請兩位讓路。”
兩位老人當然沒有絲毫讓路的意思,甚至都沒怎麽看他。把眼光越過了唐公正看向了他身後的天空,其中一個喃喃道:“上次燒得活活摔死一個。還有人敢坐那些鐵木玩意飛過來麽?”
另一個看了看,搖頭說:“這次是活的。看那大小怕是已成了妖的禽鳥,卻要難對付些。”
“啧...”唐公正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上,那隻大雕一直跟在他身後,上面也隐約能看見一個窈窕身影。雖然他不要白金鳳跟過來,但看來這位雲州女子并不是那麽聽話。
呼的一聲響,一陣灼熱的氣浪撲來,唐公正一驚。連忙回頭,正看見其中一個老人的手一揮,一團西瓜大的火球就掠過他的頭頂,朝着遠處空中的白金鳳而去。
還來不及出聲示jing,連眼神都來不及從空中收回,唐公正心中的jing兆就濃到了讓他悚然的地步,當他轉頭看下來之時眼中已是一片炙熱發亮的火光。那第一次的火球隻是吸引他的注意。這更快的第二記法術才是真正要命的,幾乎已經不比石道人那電光一般的飛劍慢上多少。
好在他的刀甚至比他的視線還快。心中有所感的時候他手中的刀已經揮出,眼前這一片灼熱發亮的火光在刀光下分作兩片,帶着令人毛發皆焦的熱浪從他身邊掠過。she中他身後遠處的地上,無聲無息地在地上穿出兩個深不見底的洞來,洞口的泥土已然被融成了琉璃般的東西,周圍一片的雜草更是瞬間就燃起大火。
“喔,這麽年輕居然就修成先天刀氣,随手就能斬開老夫這一記極光天火咒,難怪敢追過來了。”發出這一擊的老人放下了手臂,面露驚訝之se,看着唐公正緩緩點頭。
一直坐在唐公正身後的小夏一頭的冷汗,這兩個老者顯然在江湖搏殺上的經驗極爲豐富,而且出手之間更有默契,隻能比當年荊州分舵那三位長老更難對付,剛才坐在後面的他都沒有看出絲毫的端倪,如果不是唐公正及時的一刀,可能就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燒做了飛灰。他開口急聲說:“既然動手,四哥就千萬莫要再有顧忌,我們暫且分開,我先把馬騎走躲一躲。”
“...你自己小心。”唐公正從馬上跳了下來,看着前方的兩個老人再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小夏也連忙策馬朝後退去。
這時候,遠處半空中的大雕也一聲長嘯,雙翅一鼓,就将迎面飛來的火球扇得支離破碎。兩個老人也下了馬,其中一個見狀點頭:“果然已是成了jing的妖物,居然還載着個人,那便應該是雲州蠻子的山靈了,倒也有些意思。”
“...依靠秘藥和供奉願力催生出的罷了,雖然靈智早開也會用些天賦法術,但哪裏及得上那些天生妖物的本力渾厚,更缺了絲感悟天地之道的根本靈xing,也成不了什麽大氣...”
明明已經動了手,這兩個老人卻還是站在原地,駝着背,雙手攏在袖中動也不動,口中還閑聊着,面上沒有絲毫的殺氣。甚至都沒有什麽jing神氣,看起來真的就隻是兩個等着躺進棺材的老人。隻是周圍的空氣中已經彌漫滿了那種和體味混而爲一的硫磺味,若隻論味道,這裏好像已經變作了一處流淌着熔岩的火山口。
唐公正皺了皺眉。雖然剛才的一記法術形同偷襲,而且他也能感覺得出這兩個老者确實是極之危險的人物,但此次的事說來确實并沒有動手的必要,全是因爲自己兄弟在其中搞鬼的原因,讓他也難以理直氣壯地率先出刀動手。想了想,他還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開口說:“兩位天火派的前輩,晚輩真的是......”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的地方,連忙回頭高聲大叫:“夏兄弟小心!”
這一次的法術并不是沖着他來的,而且也刻意地做到非常的隐蔽,所以當他感覺到的時候就已經慢了一步。他轉過頭去的時候隻能看見小夏所在的那丈許的地面好像突然成了一口連通烈焰深淵的井道,明黃se的耀眼烈焰以要把天沖個窟窿的勢頭轟的一聲沖出地面,将上面所有的一切全數吞沒。南宮宏的那匹價值萬金的千裏雲煙骢連慘叫都來得及發出一聲,就徹底消失在了這火焰中,而坐在上面的小夏自然也再看不見絲毫的痕迹。
“那年輕人頭腦倒是不壞,也知道我們必定會殺馬。隻是跑得慢了些。”
一個老者再點了點頭,還是那副沒有絲毫jing氣神的表情和語氣。好像是知道沒用。這一次他們卻并沒趁唐公正回頭去的時候出手偷襲,而隻是從懷中摸出了十來顆黃se的彈丸丢落到地上,那些彈丸落地的瞬間就開始猛烈燃燒起來,隻是轉眼間就變作了十來個高達三四丈的巨大火人。
唐公正猛的回過頭來,火光的照耀下他的雙眼已是一片通紅,他知道他錯了,面對着兩個最危險的火行法師卻沒有率先動手,閑聊着那些話語的兩個老人并不是真的在閑聊。
十來個巨大火人先将兩個老人擋在了後面,然後齊齊地朝唐公正撲了過來。這些火人身周的方圓十丈之内,所有能燃燒的都燒了起來。這些都是開始燃燒本命靈火的丙火甲兵,若是沒有事先準備好的針對之法,就隻憑這些火甲兵就足以将石道人麾下的那兩千江湖中人燒得潰不成軍。
但現在它們卻連一刀都擋不住。
一道亮麗驚豔得比這滿地的火光更耀眼一千倍的刀光一閃而過,這十多個道術構築起來的火焰巨人就攔腰斷作兩段,那原本應該不會受到刀劍之傷的火焰身軀好像突然被截斷了力量來源一樣,飛速地在空氣候中湮滅消失。露出後面兩個老者來。兩個老者的臉上已經滿是驚奇愕然,之前那淡淡的死人相再也看不見絲毫。他們雖然武功上的造詣并不高,但即便隻是站在道法的角度去看,也同樣能感受到這一刀的驚天動地。
“...并沒直接傷到火甲兵的本命火。隻是憑着刀氣中的一股破滅粉碎之意就能将法術整個地直接斬碎擊潰,這已不是單單的先天刀氣...難道唐家堡奪去的那天魔五冊中的大碎滅手已經能分化運用在其他武功上了麽...這已然不是尋常法術所能對付的了...此人說不定比那石道人還難應付,田老弟,讓我先來。”
含怒斬出這全力一刀,稍稍回氣休息之後的唐公正朝那兩個老人沖去,他再也不會留給這兩個老人任何施法的時間。但就在那兩個老人的話語間,其中一個的身軀已經全數化作了火焰,整個人好像成了一個縮小了的火甲兵,隻是那組成身軀的火焰遠比火甲兵的火焰更靈動,更灼熱,更明亮耀眼。
四周的溫度驟升,數十丈之内的地面上所有的草木全數燃燒起來,而那火人腳下的地面直接就化作了一小灘熔岩。沒有半點猶豫,這個老人就直接就用出了天火派道術中威能最強,連自身意識都會被慢慢燒去的先天道術,玄真離火體。
另一個老人也并沒閑下來,他雙手一招,數十個大大小小的火球就浮現在了他的身周丈許,不過他并不是打算對付唐公正,無論怎麽難對付的對手,在玄真離火體的面前也隻有化作灰燼一途,他雙手再一揮,這數十個大大小小的火球就呼嘯而出,對着正朝這裏飛來的大雕激she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