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快走!”唐輕笑雙手一拍,就把身邊的林筱燕和林總镖頭朝後推了開去,抽出腰間的虹影劍就獨自迎上。
轟隆一聲,周圍客棧的木質門框還有泥牆在大當家的沖勢之下頓時粉碎四散開來,那有些瘦小的身影瞬間就被大當家那排山倒海一樣的刀光給淹沒了。
“我們快上去和大家會合,這裏先交給阿笑擋一擋。”林總镖頭拉着林筱燕朝客棧樓上退去。雖然他心中極度不甘,甚至感覺有些窩囊和羞愧,但這也是唯一的法子。這胖大馬賊首領的功夫極其硬朗,已是江湖中一流的好手,若是自己上去最多不過撐上四五招就會被砍成幾段,唯一可以依仗的也隻有阿笑那似乎永遠都不可思議的劍法天賦。
但是他的劍法再好,天賦再高,也絕不會是外面那上百名馬賊的對手。林總镖頭現在心中唯一的希望也隻有二十裏之外的白虎軍能察覺到這裏馬賊的動向,調集人手過來。
不過真的會有官軍來嗎?林總镖頭的心底浸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這上百馬賊能肆無忌憚地出現在這離白虎軍不過二十裏的小鎮上來,這本身就已經足夠說明很多東西。
“阿笑!”哭着的林筱燕幾乎是被林總镖頭給提在手裏跑的。她很清楚這一段時間幾乎沒有睡好過覺。昨晚也根本沒休息的唐輕笑現在其實很虛弱,剛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都已經讓她擔憂心痛,現在卻還要獨自抵擋這狗熊一般的馬賊首領。
狂風暴雷般氣勢洶洶的刀光中,一個瘦削的身影若隐若現。按照大當家那好像能活活肢解一頭大象的勢頭,這瘦小的少年劍客好像不過是眨眼間就會被切成肉末。但偏偏門口的磚石,泥土,木頭都在大當家的刀氣刀勢餘波中被攪得粉碎。這個處在最激烈最強的刀光中心的身影卻還能勉力支撐下去。
但這确實隻是勉力支撐。連大當家現在都察覺到了。這個少年似乎确實是很累了,原本渾然天成,jing微玄妙的劍法和身法都有了不少滞澀之感。一些時候的借力,卸力都做得沒那麽jing妙沒那麽恰到好處,如果不是他手中的長劍換了把不錯的寶劍。恐怕早就崩斷了。
“怎麽了?今天不和我好好玩玩了麽?不和我好好聊聊了麽?不放點小玩意來吓唬大爺我了麽?”
所以大當家更是興奮,更是高興,更是砍得開心,一雙砍刀舞得赫赫生風殺氣四溢,一邊亂砍一邊狂笑。什麽紅貨,什麽有可能是和流字營有關的,他全不在乎,他純粹爲的就隻是這個讓他心慌心癢難以自抑的少年。
就隻是爲了這個目的,他不惜冒着危險動用參将的身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探清了那個用古怪法術的少女早已沒在這镖局隊伍中。那個疑似流字營的野道士也被叫去白虎軍中受死,更穿上了一件臨時專門打造的雙重硬皮甲,身後有四當家和上百手下坐鎮,他就不信今天還會折在這居然用唐門子弟的名号來招搖撞騙的小子手上!
後面的馬賊們并沒急着沖入客棧或者是上來幫忙,隻是在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大當家早放過話要親手炮制這人。而這客棧已經是被團團圍住,裏面的人都隻是甕中之鼈,插翅難飛。
隻有一個臉上一直帶着微笑的幹瘦馬賊從自己馬鞍旁取下了一把軍用弩,不緊不慢的地上好了箭,平端到了面前,閉上了一隻眼。對準了大當家正舞得洶湧澎湃**疊起的那片刀光,看了許久,瞄了許久,然後扣下了扳機,一隻弩箭嗖的一聲破空而去。
當的一聲響,唐輕笑手中的虹影劍脫手飛出。這一箭來得極其yin損,剛好在那雙刀砍來的空隙之間,他雖然堪堪能夠躲開,步法姿勢卻被完全打亂,再也無法借力卸開那比他臂力大上數倍的如山刀勁,手腕虎口一陣劇痛,再也拿捏不住劍柄。
奪的一下,虹影劍斜斜插入客棧大廳的橫梁。唐輕笑抽身急退,帶着被刀勁擦出的幾處傷口脫出了大當家的刀圈。
大當家笑了,還是野豬一樣的聲音,不再是發怒的野豬,而是發情的野豬。這一下當然是他故意手下留情,他的目的不是殺人,他才舍不得殺,有趣的東西還在後面。看着有些狼狽後退的少年劍客,想到那些有趣的地方,他不禁憑空聳動了兩下腰胯,不過旁人看來他隻是流着口水挺了兩下肚皮,扭了扭屁股。
“阿笑!”客棧二樓上,彙合了其他镖師們的林總镖頭和林筱燕大驚,就要朝下沖來幫忙。但是大當家隻是一揮手,一把砍刀就呼嘯着飛了出去,将客棧樓梯和沖在最前面的那個镖師一起砍成了兩截。
唐輕笑臉se慘白,滿臉的冷汗,捂着被震麻木的手腕看着一步步逼近過來的肉山一般的肥碩匪首,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如果隻是這一個肥壯首領,他其實也不是沒辦法應付,但後面還有一百多馬賊,特别是剛才那個she冷箭的,隻憑那份眼力也知道是個極爲jing明的對手。而他身上的藏着的暗器也絕不夠對付這麽多的人。在有德镖局這六年的時間裏,他最多也隻是抽空悄悄配了些麻藥之類的小玩意,真正緻命的毒藥卻沒有。
果然,隻有心才是唐門子弟最根本的毒藥。這六年間的平淡生活已經将自己的心思徹底磨滅了麽?
唐輕笑抓着自己手腕的指甲已經深深的陷入肉裏。他幾乎再想不出有任何的辦法來應對面前的情況。而現在如此的危急。怎麽還是沒有人趕來援手?難道自己全料錯了麽?這一路暗标難道其實并不是自己以爲的那個意思......
“持強淩弱乘人之危這也就罷了。還要以多打少,趁人不備偷施暗算,你們這一身的功夫都是練到狗身上去了麽?”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并不響亮,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所有的馬賊都是一怔。唐輕笑的眼光卻猛地閃過一陣亮得怕人的se彩,是吃驚,不可思議。然後當他的眼光也和其他所有人一起落在這說話的人身上之後,馬上又沉了下去。yin沉。
這是個三十歲左右的jing瘦漢子。邋裏邋遢,破破爛爛的一身衣服,頭發胡須髒亂得好像有好幾年都沒有整理過。正坐在不遠處的一個路邊小攤的桌子上吃着一大碗牛肉面,旁邊還有着四五個吃光了的空碗,看起來好像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餓得慌了的流浪漢。扔在哪裏都不會起眼。
小鎮上的路人早就跑了個jing光,剩下的幾個被馬賊們撞傷踏傷的跑不掉的在慘叫,這個面攤的老闆也是被吓得軟了腳,半坐在地上,看着這些馬賊滿臉驚恐地打着哆嗦,這樣的場面下,這個看似普通的吃面漢子頓時就顯得不普通起來。
“敢問閣下何人?”那個用弩偷襲唐輕笑的幹瘦馬賊對着這漢子一抱拳,微笑着客客氣氣地問。“熊風嶺衆兄弟在此做買賣,可曾打擾到閣下麽?”
能在這時候還安安穩穩地吃面的人,當然不會是普通的流浪漢。更何況剛才那一句話中分明有不弱的内力。混江湖雖然要靠拳頭硬刀子快,但是不先動動腦子動動嘴皮就先動刀的,那不管刀子有多快,都是隻能是死得更快。
這個漢子又挑了一筷子面,稀裏呼噜地送進嘴裏。一邊吃着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蜀州唐家堡在此辦事。你們滾。”
馬賊群中頓時一陣小小的sao動。這個名頭确實夠響。天下聞名的世家大族中蜀州唐門絕對是讓人最不願意去惹的一個。
那個幹瘦馬賊臉上的微笑也是抽動了一下,但馬上又拱了拱手,說:“久仰蜀州唐門的大名,我們一衆兄弟自然是該退避三舍。不過...閣下看起來似乎是不大像啊。何況唐門中人以暗器下毒而聞名江湖,又何以會對在下用暗器偷襲有所不滿?”
這話說得也沒錯。像毒蛇一樣隐伏在暗中不動聲se,最關鍵的時候才猛然亮出毒牙緻命一擊然後又轉入暗中隐藏起來。這才是唐門子弟的作風,這漢子這樣邋裏邋遢不修邊幅也還罷了,大大咧咧地擺出身份這一點确實是不大像,尤其是不屑于暗算這一點,簡直就好像是屠夫不屑于吃肉,和尚不屑于拜佛念經一樣的不可思議。
“嘿嘿哈哈哈哈...”一陣野豬打鳴一樣的怪聲大笑從大當家的口中發出。他轉過了身,朝着那個吃面的漢子走去。
“原來我真的不像唐家堡的人麽?”吃面的漢子搖搖頭,笑了笑,又埋頭嗤啦地吸了一大口面條在口裏。
大當家一步一頓地走到了那個漢子前,呸的一聲,一大口濃稠的唾沫就挂在了那漢子吃面的桌邊上,他瞪着那雙鼓凸的牛眼,沙啞着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讨厭的就是有人在我面前自稱是唐家堡的人?”
“大...大爺饒命...”旁邊癱坐在地上的面攤老闆哆哆嗦嗦地說,這是個年過花甲的老漢,看着手提砍刀身軀龐大的大當家從旁邊經過,好像吓得都快失禁了。
“滾開!老屁眼!我在問你麽?”大當家飛起一腳把這老頭踢飛了出去。老漢撞在不遠處的牆上跌落下來,捂着腿慘叫。
“原來唐家堡這名頭也不怎麽好用嘛。”吃面的漢子端起了面碗,把碗裏的湯水也一口喝掉,看了眼慘叫的老漢,冷冷說。“居然連個賣面的老人也護不住,也不知道花那麽多年那麽大功夫辛辛苦苦地經營起這個百年世家的名頭做什麽。”
大當家又笑了。這種話分明不會是一個真正的世家子弟該說的。他稍微再打量了下這漢子。那一身乞丐似的打扮,沒絲毫修養可言的吃相,更是心中笃定。然後他馬上又注意到他這吃面的桌上也放着一把刀,一把滿是污垢,油膩,灰土,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厚背大刀。歪歪斜斜地随手放在桌上,不仔細看還以爲是什麽垃圾。
“看在你也是用刀的份上我不殺你,自己割下那活兒含在嘴裏就可以滾了。”大當家努了努那兩根香腸一樣的厚嘴唇。伸指頭在鼻洞裏摳挖一下,挖出一坨黑黢黢的玩意,朝這漢子一彈。歪歪地飛過去沾到他剛放下的碗裏。
“都說胖子比較有趣,原來是真的。”那漢子低頭看了那碗一眼,然後笑了。“可惜傻了點,是肥肉太多把心眼塞住了麽?”
大當家舉了舉手,打了個手勢,後面的馬賊們全都取下了弩,上好了弦,對準了這裏。然後他才猛地揮刀砍了出去。
他心眼當然沒有被塞住,能看出這個漢子是有所依仗的,說不定還是個難得的高手。不過有他相信無論什麽依仗都沒有這一百多兄弟的弓弩更可靠。再高的高手,面對這一百多把足可she穿一頭牛的軍用弩,也不可能會高到哪裏去。所以他這一刀砍得是全力以赴,氣勢十足,信心更十足。刀風凜冽,似乎要開山劈石。
刀風把那漢子的頭發都全吹了起來,但是刀鋒卻隻劈到那漢子的額頭上一寸就停了,因爲這漢子手裏的筷子先一步夾在了持刀的手腕上。
大當家那雙牛眼幾乎要瞪得飛出來。他幾乎要以爲自己是中了什麽道術産生了幻覺,他這一刀至少都有數百斤的力道,卻被這漢子手中的一雙小小的竹筷給擋了下來。
後面的馬賊們也全看得呆住。甚至絕大多數人還覺得這是大當家自己留了力,自己不砍下這一刀。手裏的弩箭也沒有發出去。
大當家在喉嚨裏憋出一聲殺豬一樣的鳴叫,鼓起全身的重量和力道朝上面壓了去,但是他馬上發現自己全身都動不了。那雙竹筷明明隻是夾住他的手腕,他卻感覺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被死死夾住。然後他就感覺自己浮了起來。這漢子居然就隻用這一雙筷子,像夾一塊特大号的肉圓子一樣,把足足有三百斤的他給臨空夾了起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幾乎都不敢相信這面前發生的景象。而半空中的大當家已經完全慌了,高聲大叫:“快放箭!”
嗖嗖聲暴起,上百馬賊手裏的軍用弩先先後後一起朝那漢子she去。可惜他們好像都忘了大當家還在那漢子手裏,連大當家自己都忘了這點,那漢子隻是稍微挪動了一下,大當家那碩大的身體就将他給完全遮擋住了。
真正的殺豬一樣的慘叫。轉眼間大當家的背上腿上屁股上就插滿了箭隻,總算他這一身專門用來防護暗器的硬皮甲夠厚夠硬,他身上的肥肉也夠多,這些箭隻都隻是嵌入脂肪或者筋肉之中,沒she入髒腑要害裏,沒要了他的命,最多隻要了半條。
那漢子把筷子一放,丢下了刺猬一樣的大當家,站了起來,握住了桌上那把刀。
這原本隻是一把髒兮兮,黑黢黢,滿是灰塵和油膩的刀,除了比一般的刀大些厚些之外毫不起眼,但就在落入那漢子手中的同時,一股至陽至剛,如火如獄的氣息就如火山噴發一樣猛地湧現出來。
這并不隻是刀的氣息,這是這把刀和這漢子一起的氣息。也就在握住刀的這一瞬間,這漢子身上的邋遢,淡然也都完全消失了,他整個人也好似變作了這把刀一樣,由内而外散發出淩厲剛猛的火熱氣息。
漢子站定,揮刀。似乎隻是随随便便的一出手,但每個目睹的人都有了自己已經被這一刀一分爲二的感覺。
随着這一刀,一道紅se巨大刀影在馬賊群中一閃而過。然後就是爆現的血光和驟然而起的刺耳慘叫。被這刀影略過的十多二十個馬賊的身體齊齊地斷成兩截,像被人割了一刀的稻穗一樣齊刷刷地倒了下去。隻是這一眨眼間,整半條街就灑滿了馬賊的鮮血和殘肢斷骸,血腥味重得讓人想吐。
“不知有高手到此,多有冒犯,還望尊駕多多海涵!”此起彼落的慘叫聲,驚呼聲中,那個幹瘦馬賊居然還不忘連忙對着那漢子抱拳道歉。因爲他看到那個漢子正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好在那漢子也并不再出手,那刀已經被他負在了背上。他不緊不慢的地走到了幹瘦馬賊的面前,問:“你是領頭的?”
“在下熊風嶺四當家,人稱笑面生的完顔無赤。”幹瘦馬賊的臉上全是汗水,那一直努力保持的微笑也幾乎比哭還難看,但他居然也還一直保持住了,也沒和其他不少馬賊一樣轉頭就跑,反而像遇到了尊貴的客人一樣向這漢子介紹。“那邊那位是人稱雙刀人熊的大當家呼延宏達。我們隻是接到消息前來這裏做筆小買賣,不知尊駕在此......”
“别廢話。你帶錢了沒有?”這漢子問。走近了看,才能發覺他其實很高大,隻是站着就不比騎在馬上的笑面生矮多少。
“啊?”四當家雖然向來以足智多謀,頗有急智著稱,但還是沒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我問你身上帶銀子了沒有?”
“帶了帶了,當然帶了。”四當家連連點頭。雖然他們是出來殺人越貨的,但是以謹慎小心爲座右銘的他向來也不會覺得幾張銀票幾塊銀錠能有多重。“不知尊駕需要多少.....”
“我要一百二十文銅錢就夠了。我剛才吃了五碗面,加了四次牛肉。剛才我還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麽樣付賬呢。”
“是是是是,尊駕遠道而來我們自然是該盡地主之誼...”四當家連忙從腰間拿出一錠銀子雙手奉上。
那漢子接過,用指甲在上面掐下一小塊來,然後又把剩餘的丢還給了四當家,再指了指在牆邊慘叫的面攤老闆以及那些被馬賊們撞傷撞倒的路人,說:“那些被你們撞傷踩倒的人,每人賠二十兩,若是有了殘疾,每人就賠五十兩。至于那客棧麽和那被你們大當家殺掉的镖師,就各賠四百兩,你說公平麽?”
“公平公平,自然是極公平的。”四當家連忙又從腰間摸出幾張銀票來遞上,猶豫了一下,才問:“不隻尊駕高姓大名?出自那家名門大派?”
“剛才我不是說過了麽?蜀州唐家堡。唐四,唐公正。”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好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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