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突然出現的明月,小夏終于松了大大大大的一口氣,差點就要一屁股坐下來。
“西狄人的高手?”一個馬賊頭目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子吓得朝旁邊一跳,滿臉jing惕地仔細打量。
“不對...”另外一個馬賊頭目的腦筋似乎要比他更活泛一點,能看出這女子并不是西狄人的打扮,西狄人也極少有女子會出來作戰的,更何況這女子剛才口中對這個面生得很的家夥所說的......
“這小子是jian細~!他剛才全是胡說的~!”這馬賊頭目确實有些機靈,一下就判斷出了真相,跳起來持刀就沖小夏砍去。
看着砍來的明晃晃的馬刀,小夏躲也沒躲,招架也沒招架。既然手下,啊,不,是明月姑娘都已經來了,這些自然也不用他來擔心了。
果然,明月姑娘的小手隻是輕輕在這馬賊頭目持刀揮來的手腕上一拍,這馬賊頭目的手腕就格拉一聲朝另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偏了過去,這一刀自然也沒砍中小夏,而把他自己另一隻手的半個手掌削掉了。然後明月的身影一晃,依然又是數十個明月的身影出現在本來就已經潰不成軍的馬賊群中,她們或踢,或打,或拍,或是耳光,這一片的馬賊們就全部齊刷刷地哀嚎着倒了下去。
數十個身影重新又重合成一個,明月出現在了那頭還在四處亂撞亂沖的血妖牛面前,伸手輕輕地按在了血牛的額頭上,然後這隻暴虐血腥的巨大怪物就停了下來。
“所有一切衆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se,若無se,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依然還是那次給小夏解去蠱毒的經文,但這現在用在血牛身上好像也有奇效似的。随着明月口中的聲音,血牛發出一聲仿佛解脫似的長哞,先是三當家畫在它身上的符咒漸漸消散,然後是身上那些融合了血的泥土紛紛掉落,露出下面的黑牛真身來。黑牛那雙原本滿是血絲的眼睛也逐漸恢複清明,看着面前的明月流下兩滴大大的眼淚,這才倒地死去。
一時間,剛才還喧鬧無比,厮殺震天的這處山坳一下就突然平淨了下來,隻剩滿地哀嚎的馬賊。那些死守在貨車旁的人則傻愣愣地看着場中孤零零地站着的小夏和明月。
不過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還有着一處依然是殺得激烈,殺得酣暢淋漓,殺得yu罷不能的,就是大當家和那少年劍客的一對。
大當家口吐白沫,滿臉猙獰,對這邊發生的事他好像一點都不關心似的,像一隻瘋了的鬥牛犬一樣把全副jing神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對手身上,什麽也不顧不管隻管掄刀亂砍。少年的身影在漫天的刀光中好像海面上暴風雨中的一葉孤舟,但無論這風雨多大暴雨多狂,他都能險之又險的漂浮在上。
大當家根本沒理會這裏的狀況,反倒是那少年劍客還能抽空看了一眼,對這邊發生的變故露出滿臉的驚訝。
“大家快去救阿笑!”那爲首的中年壯漢終于是回過神來,喊了一聲,帶着幾個還沒怎麽受傷的一起朝少年劍客那邊趕去。經過小夏和明月身邊的時候急匆匆的一抱拳:“多謝兩位出手相救,待我們去救下同伴再來向兩位道謝。”
“爲什麽要去救?”明月看了一眼那少年劍客,皺了皺眉頭,她一般很少出現這樣的表情。“那個家夥不是好人。”
明月的聲音并不大,也不是說給其他人聽的,中年壯漢和那幾人都沒聽到。而聽到了的小夏則仔細看了看那激烈無比的戰團,居然也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個少年劍客确實是不需要去救的,當然是不是好人這點他就不好說了。
這時候,那邊久戰不下的馬賊大當家似乎是發覺了自己已經窮途末路,居然瘋了一樣丢掉了雙刀,空出了雙手拼命朝前一撲向少年抓去。但是少年隻是身形一閃,就已經讓過了他那巨大笨重的身體,然後舉劍刺向他後心。
“阿笑,留他一命。”小夏突然高聲喊道。
小夏的聲音響起,少年的劍尖已經刺入呼延宏達的後背,聞聲頓了頓,但一頓之後還是去勢不減,依然一劍将大當家穿心而過。
“切,這家夥...”小夏咂咂嘴。活的和死的賞的軍功那又不一樣了。
這時候馬隊中那個少女也在跟着朝少年劍客那邊跑去,聞言扭過頭來好奇地看着小夏,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問:“你認識阿笑?”
“不認識。”小夏搖頭。“你們剛才不是那麽叫的麽?”
少女跑出一段之後,旁邊的明月忽然扭過頭來看着小夏,說:“夏道士,你真的很會騙人呢。”
“不是沒騙到你麽。”小夏苦笑。這半人半妖的少女心思純淨剔透,說不定還有傳承自赤霞大師的佛門觀心神通,他還真的沒想過去騙她。
明月看着遠處的少年劍客,皺了皺鼻頭,吸了吸氣,好像真能聞出來壞人的味道一樣,再次說了一句:“那家夥不是好人。”
“...明月姑娘,你覺得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呢?”小夏突然很想知道她對這兩個概念的定義。
“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做壞事的就是壞人。”少女回答得很簡單,也很理所當然。
“那什麽是好事,什麽是壞事呢?”
“好事就是好事,壞事就是壞事。”少女奇怪地看了小夏一眼,好像很不解他怎麽會問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
###
入夜了,盡管山風吹了足足兩三個時辰,但丘陵下的血腥味依然隐隐能傳上來。
馬隊就在靠前一點的丘陵上紮下了營,天se已經開始暗下來了,他們也要治療傷者,不可能再前行。馬隊中爲首的那個中年壯漢還邀請小夏和明月一起留下,說是要感激他們。一直急着趕路的小夏也好像不急了,答應留下,明月自然也跟着他。
這隻馬隊原來是一隻镖局的暗镖。镖局是徐州北面牛牯嶺附近的一個小镖局,叫“有德镖局”。這名字倒也有些名副其實,有德有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男子有德便會無财。這镖局的生意也是門可羅雀,慘淡經營,隻因爲是祖上傳下來的生意,這才一直勉力維持着。爲首的中年男子就是镖局總镖頭林震,那少女則是他女兒林筱燕。
這一次暗镖是镖局好不容易招攬來的一筆大生意,悄悄護送一批紅貨前去冀州州府,镖局上上下下都出動了起來,連總镖頭的女兒也加入其中,這才湊夠了三十來個人。本來指望着靠這筆紅貨的酬勞能給镖局添加些元氣,想不到不知道哪裏走漏了風聲,連冀州都還沒有入境,就被馬賊在這裏埋伏下了。
這一次就算最後平安把紅貨送到了,酬勞大概也隻能夠賠那幾個喪命的镖師還有另外幾個重傷镖師的安家費,無疑對镖局的經營更是雪上加霜。
即便如此,林總镖頭還是執意要從紅貨中拿出那預備作酬勞的一部分來答謝小夏和明月。小夏明白他的心思,這進入冀州境内之後說不定還有馬賊,習慣馬上作戰的馬賊們在冀州大草原上比在這丘陵裏更危險十倍,他是希望小夏和明月能幫他們将紅貨給送到州府去。
小夏沒有拒絕。他也能看出林總镖頭其實是請明月,不是請他。身手高明的明月姑娘完全不通世事,他卻顯得很是老練,他對兩人的來曆隻是含糊地說了說,立刻就讓林總镖頭和其他人很順理成章地以爲明月是哪個豪門世家或者名門大派出來曆練的子弟,而他則是個長随陪同管家之類的。
雖然急着要去冀州,但是也不是太急,用不着連夜趕路。而且小夏也對一些事有些好奇,暫時加入這個镖局車隊中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明月已經睡着了。篝火的餘燼照着她那張嬰兒般的睡臉,還是和在那黑木樹林中一樣的安詳無比,比起那時候的步步兇險,暗藏殺機,現在小夏再看到這張臉,都會感覺恍如隔世。
遠處,熊熊的火光燒得山頭通亮,卻不是篝火,而是在火化那幾個喪命的镖師。路程還遠,不可能帶着他們一起去冀州,更不可能現在就把他們送回徐州去,隻能這樣先火化,帶着骨灰一起走。
小夏往那邊看了看,那幾個火葬柴堆中間坐着一個有些瘦小的身影,應該是那個叫阿笑的少年劍客。
阿笑是在五年前被林筱燕從河裏救上來的,身上有不少刀傷,就隻剩下了一口氣,在被救醒之後他除了自己叫阿笑之外,似乎把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也就被林震總镖頭收留在了镖局裏面。他從在镖局裏打雜開始,慢慢地當上了趟子手,然後做了一名镖師。雖然xing格很冷漠,言語不多,但是也沒什麽惹人讨厭的地方。而大概是因爲被救的原因,他似乎一直對林筱燕很是依戀,即便是在他展露出驚人的劍術天賦,連林總镖頭都建議他去名門大派拜師學藝了,他依然不願意離開有德镖局,依然願意在這個慘淡經營的小镖局裏面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镖師。
說起阿笑的劍術天賦,凡是見過的人沒有一個不贊不絕口,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請林總镖頭教他練劍,隻練了三天就擊敗了已經練了三年的林筱燕,再練了十天,全镖局裏除了林總镖頭之外就已經沒人是他對手了。然後隔了半年的時間,在一次走镖中遇到了徐州江湖上有名的黑竹五煞星,這五胞胎兄弟的一套聯手合擊功夫厲害無比,其中的老大還養着一隻黑風妖蛇,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镖局中其他人制服了。這時候阿笑居然就隻憑着手上一柄長劍殺死了五煞星中的四個,連老大那行動如風的妖蛇都被一劍釘穿了七寸,生生将所有人從五煞星的手上救了回來。經此一役,所有人這才知道這個撿來的少年的天賦實在是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憑他這樣的身手,資質,無論是去任何一家名門大派拜師學藝,或者是其他地方都能混得更好,但是他卻依然還是願意留在這個小小的镖局,這也讓所有人都更對這個冷冰冰的少年升起好感。
這些就是镖局中人對阿笑的所有印象,小夏剛才從他們那裏聽來的。今天也确實看出來了,幾乎所有人都将他看作這镖局裏的頂梁柱,看作镖局的未來。
但是小夏知道,大概真相其實并不是這樣的。小夏輕輕站起,朝那邊走去。
在幾個火堆的映照下,少年劍客顯得越發的渺小,他就那樣盤膝坐在那裏很久了,動也沒動過,懷中還是抱着那柄平平無奇的長劍,隻是呆呆地看着周圍這幾堆燃燒着屍體的巨大火炬。這些都是他獨自一人去砍來的木材。
殺掉那個馬賊首領之後,叫阿笑的少年看了看地上镖師的屍體,幾個重傷垂死的镖師,忽然提起劍朝地上哀嚎着的馬賊們亂刺,這些馬賊隻是被明月拍斷了手臂或者踢斷了腳,卻是沒死。
他這舉動也并不出乎人的意料。實際上任何一個還活下來的镖師看着地上這些馬賊們的眼光都是恨不得馬上撲上去補上兩刀,隻是這邊幾乎也人人帶傷,而且這些馬賊都是那位女俠用神奇莫測的法子給打倒的,他們也不敢上去亂動。但少年卻好像全沒顧忌,一劍一個地将這些哀嚎的馬賊殺死。
不過也隻殺了四五個,明月就上來抓住了他的劍鋒。少年瞪視着她,一雙幾乎和明月一樣漂亮的眼睛中滿是火焰,誰都看得出這個冷冰冰的少年真的是很怒。但是明月隻說了一句話,就讓這少年眼中所有的怒火熄滅得一點不剩:“這些人是你自己害死的,幹什麽拿我打的人出氣?”
明月的聲音不大,镖局的其他人就算聽到也沒聽清,就算聽清了大概也不明白,而少年的臉se卻一瞬間就白了下來,然後他再看明月的眼神中就帶上了一絲奇怪的光芒。
“如果不是夏道士的話我現在就會殺了你。但就算是這樣,你隻要做些奇怪的事我一樣會殺了你。”明月撇了撇嘴,她的眼中沒有什麽,說話的語氣也和平常完全一樣,但是小夏知道她絕對做得出來。
所以小夏連忙上前去把她拉開了。小夏也有些好奇,從之前在外面的馬賊開始,明月好像就隻是把他們擊倒,手腳打斷,并沒像在那黑木樹林中一樣動辄把人撕成滿地的碎片,他就問:“明月姑娘,原來你不喜歡殺人麽?”
“無緣無故爲什麽要殺人?”少女還是那樣奇怪的眼神。“夏道士你問的問題都很奇怪。”
這麽說來,好像她殺的人也都是有緣有故了。小夏苦笑一下,點點頭。
“雖然這些馬賊也全都是壞人,殺了也沒關系。但是他要殺人應該自己去捉,爲什麽要來殺我打到的人?”
最後那些馬賊們也沒被殺。也許在明月眼中他們實在是和蟲子沒什麽區别,還是一些斷腿斷手的蟲子,連踩上一腳也懶得費力。這些馬賊也在被镖師們搜走武器銀兩之後,互相攙扶着一步一步朝外挪去,隻是他們這模樣多久能挪出這片丘陵沼澤,挪出之後在冀州大草原上會不會被出沒的狼群當做食物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那少年之後就幾乎再也沒和其他人說過話,隻是冷着一張蒼白的臉幫着包紮傷者,駐紮營地,之後一個人去砍來了足足有他十幾倍重的樹木枯枝,将幾個死去的镖師擡上柴堆。點燃了這幾個火葬堆後,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了火堆前。镖局的人似乎也對他這種冷漠習慣了,安慰了幾句之後也隻能由得他去。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小夏離他還有數十丈的距離,腳步也放得很輕,周圍還有幾個火焰柴堆燃燒的噼啪聲,少年阿笑頭也沒回過,卻知道有人來了,好像還知道來的人是小夏。他站了起來,轉過了身。
小夏看着他笑了笑:“你知道我會來?我還以爲我認錯了人呢。”
“你還是那麽多廢話。認錯了人你還來幹什麽?”少年笑了。他身量不大,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柔弱,鼻梁很挺,眉毛很細很尖銳,嘴唇很薄,眼睛也不大,眼角微微帶些戾氣,俊俏白皙得更像一個個xing有些激烈的少女。但是一笑起來,嘴唇眉毛眼角上帶出的銳利馬上全部糅合在一起綻出十百倍的鋒芒,讓面對他的人感覺到正被一隻鋒利無比的刀子對着的感覺,連他微微露出唇邊的一口白牙都似乎有些危險。
但是小夏卻絲毫沒在意,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刀子一般的少年劍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你這些年怎麽好像沒怎麽長個?”
少年冷哼了一聲,聲音像是兩隻細細的鋒刃撞了一撞,但是眼角中的鋒銳卻柔和了下來,更帶出了絲暖意,看着小夏說:“你倒是長高了不少。不過怎麽還是那麽沒長進?第一次見你你在糞坑裏睡覺,這隔了六年再見,你扮成一個馬賊被一隻牛追得滿山跑。”
這确實就是小夏熟悉的那個阿笑,唐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