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需要想要,是因爲這棵樹現在隻剩下一段人多高的樹樁,似乎被不知名的巨力從那裏生生折斷,而上面的樹冠已完全不知所蹤。參差不齊的斷口上還有很多焦黑之處,居然好像是被雷劈成這樣的,但不知道要巨大到何種程度的天雷才能把這樣一棵巨樹攔腰擊斷。
這依然還是再那片看似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樹林裏,不過小夏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巨大的樹樁。按道理他們之前在裏面足足走了兩天,還嘗試換過不同的方向,偏偏這麽顯眼的東西他們就從來都沒看見過。現在小夏能看到,因爲他是跟着白衣少女走到這裏來的。
少女展開雙手抱住了樹樁。這樹樁實在太大,她能抱住的地方不過一小塊而已,她的表情卻像個一頭紮進大人懷抱裏的小孩子,閉着眼,微笑着用自己的頭頸和臉頰在樹幹上摩來摩去,輕輕說:“黑木先生,謝謝你。現在我要走了,以後再回來陪你。”
少女再把臉在樹幹上轉了轉,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要把這氣味永遠記在心上一樣,然後才回頭走到小夏身邊。
“這是...”小夏看着這截巨大的樹樁,還沒有從驚奇中恢複過來。
“這是黑木先生。”少女轉頭再看向巨樹樁,像介紹一位自家的長者一樣對小夏說。
“...二十年前和赤霞和尚白雲煙道長交手的......那位?”小夏也大概猜到了這截巨大樹樁的來曆。
“不知道。”少女搖搖頭,讓小夏有些意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年,總之很久以前,一天忽然來了個很大很大的發着金光的和尚,還有一個飛在天上的老道士,不知道怎麽的就和黑木先生打了起來。打了很久,我們都很害怕,後來黑木先生打不過,就被他們用雷劈成這樣了。”
“...那他死了?”
“沒有啊,他不是還在那兒麽。”
少女這樣一說,小夏才發現那樹樁确實有些奇怪。如果是二十年前被劈斷成這樣的,那應該早就已經枯死朽爛,但這個巨大的樹樁依然還是樹樁,并沒絲毫枯死的迹象,隻是上面也沒長出任何一點新的枝桠來。
“黑木先生雖然沒有死,但是好像受了很重的傷,都不能動了,好像也不能再和我們說話。不過我知道他是真的一直還在。這些年我一直呆在他的身體裏面,是他把我養大成這個樣子。之前你們不能走出這樹林,也是因爲他不要你們出去。”
“原來是因爲它?”小夏一驚。
“雖然黑木先生不能說話,但還是能夠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事的。他能感覺我被捉住了,他沒辦法救我,就隻能讓你們一直走不出去。現在知道我沒事了,他也不會再攔着其他人了,隻是不會讓其他人走到這來來而已。”
元神和軀幹被毀,卻還能留下一絲意識在這片樹林之中,這黑木樹妖說不定離傳說中的長生天妖之境也不遠。小夏吐了吐舌頭。不過樹木之jing雖然生命悠長強韌,但彙聚出神智來也千難萬難,這樹樁可能今後也隻能是個樹樁罷了。
“老和尚把我從那些人手裏救出來的時候我都快死了,迷迷糊糊的,老和尚用他的法術把我包裹起來送進了黑木先生的身體裏藏起來。不過我好像又看見老和尚把我和爸爸媽媽埋在一起。之後我就一直在黑木先生的身體裏面混混沌沌的,能感覺到是黑木先生把吃的喝的都送給我,我也好像慢慢知道了很多以前從不知道的事,頭腦越來越清醒,身體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又一點都沒有覺得不習慣。直到十多天以前,我才好像睡了一個大覺一樣的醒過來,然後黑木先生就把我送出來了。”
“你一定很恨那些殺你父母兄弟的人。”小夏苦笑了一下。洛水城中第一個被剝皮而死的人就是在十多天以前。
“我記得我是很恨的,非常恨。我看得很清楚,他們是怎麽樣在那幾個人手裏被活生生地剝去了皮毛,然後在太陽下掙紮了很久才死的,我記得他們一直都在看着我,我記得他們的眼睛。而那些人就在旁邊看着他們的慘狀大笑。”
少女皺起了眉頭,擡頭斜望着天空,眼神變得有些迷蒙,但是卻沒有一絲的恨意和戾氣,依然清澈得如同嬰兒,聲音也依然地輕柔如風:“但是我現在卻感覺不到恨了,即便是回想起來記得很清楚,卻也不再傷心了。就算把挨個把那些人捉起來剝去他們的皮,讓他們和爸爸媽媽他們一樣,我好像也不覺得高興,隻是覺得應該那樣做而已......難道是因爲睡得太久的原因麽?”
小夏想了想,說:“...我師父說過,睡覺是這世上最好最妙的一件事,因爲你每次睡醒之後都是新的一天。”
“嗯,說得真好。”少女嫣然一笑,美不勝收。“你師傅也一定是個好人。”
如果你認識他就一定不會這麽說了...小夏苦笑,問:“那你之後打算怎麽辦呢?”
“嗯...不知道。”少女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回想了一下。“那個老和尚似乎和我說過很多話,但是我都記不清了,唯一能記得的好像就是讓我盡情地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現在那些人都已經死光了,我就隻是想到處出去看看,去玩玩。可我也不認識路,也不知道哪裏好玩...你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所以就暫且跟着你。”
“...随便你...”小夏繼續苦笑。莫名其妙地被卷進這場風波中,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多了這樣一個似妖似人的少女跟在身邊。好在反正他的麻煩已經夠大了,也不在乎多大一點,至少這樣還會比較有趣些。
洛水城肯定是不能去的,而且按照洛水幫的勢力和實力,說不定還要盡快離開青州爲妙。小夏決定先去南邊的東陵縣找坐騎或者馬車走官道,畢竟在山林野外中是快不起來的,他也不想再碰見什麽妖魔或者山賊土匪,并不是怕這些,而是怕這些帶來的麻煩。
“對了,如果你要和我一起走的話,最好換個裝扮,換件衣服什麽的。”小夏忽然想起來。
“爲什麽?這衣服不好看嗎?”少女攤攤手。
“就是因爲太好看了,所以最好換一下。”小夏苦笑。少女全身就這一件白衣,披肩的如絲漆黑長發,連鞋襪都沒有,就這樣赤足走在地上,确實好看,好看得不像人。
小夏突然一愣。他現在才發現一個非常古怪的問題。那就是少女這身白衣還是這麽白,這麽幹淨。之前她明明就一直被扔在地上,而更早之前,她也是穿着這身白衣殺掉了洛水幫幾十号人,連小夏的身上現在都滿是幹掉了的褐se血迹。如果記得沒錯,她被乾天鎖妖符封鎮之後倒在血泊中這白衣還染上了不少鮮血,但少女現在的白衣卻幹淨得像是剛從紡車上才取下的。
這古怪其實的明顯,之前其他人說不定也發現了,但小夏,滅怒,胡茜三人的心思都在其他更要緊,也更要命的地方,一件妖魔的衣服上的些微怪異而已,不值得花多一點心思和jing神去思考。李大俠和雲州大漢則可能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思考。
但是小夏現在空閑了,也知道了少女的來曆,所以就更覺得奇怪了。
“你這身白衣...是哪裏來的?”
少女搖頭:“不知道。黑木先生把我送出來的時候就穿在我身上了。也許是黑木先生給我的。隻是他不能說話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能給我看看嗎?”
“好啊。”
少女點點頭,脫下了白衣遞給小夏。
“記住。以後千萬不能在别人面前随便脫衣服。”小夏幹咳了一聲。雖然他很想目不斜視,但還是禁不住看了少女那晶瑩如玉,起伏有緻的**兩眼,陽光照在那軀體上讓小夏感覺有些耀眼。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臉紅。上一次臉紅他都不大記得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我知道啊。不過不是你要看的麽?你的樣子很有趣呢。”少女笑着,睜大了眼睛湊過來仔細看着小夏。
小夏又幹咳了一聲,閉了閉眼定定神,把視線和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白衣上,他馬上就發現這件看似平平無奇的白衣居然是用雪蛛絲編織而成的。
雪蛛絲很少見,以前在雍州流字營裏的時候和小夏交情不錯的那個探子也有一根,不過卻從不輕易拿出來,連賭錢輸得甯願光着屁股圍着軍營去跑三圈也不願意拿出來做抵押。小夏親眼見過他用這蛛絲勒死過三個西狄人,也跟着他一起用這蛛絲從百丈高的岩壁上吊下來,所以現在一看就知道。
用雪蛛絲來編成的衣服肯定也不會隻是衣服,小夏很快就在衣服的紋理中分辨出三道符箓法陣‘辟火咒’‘辟塵咒’‘聚星集氣陣’,這已然是件極爲難得的法器了。但‘聚星集氣陣’和‘辟火咒’也就算了,‘辟塵咒’這種除了保持幹淨之外就沒用的符箓居然也不惜煞費心思鄭重其事地編織進去,那說明打造這件法器的人又真的是隻把這當衣服穿。
如果那探子後來沒有和他的雪蛛絲一起被隻地行妖蟲給一口吞了的話,小夏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把這件衣服給他看看,小夏猜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青州沒有雪蛛,千年樹妖當然也不會做衣服,這衣服是女人穿的,肯定也不會是老和尚留下的了。小夏皺眉撓了撓頭,再仔細看了看,終于在這白衣的後頸處發現了一個淺淺的月形暗花,那是道門雲紋中的‘月’字。
“月?”湊過來的少女也看到了。
小夏也不吃驚她能認識這雲紋。佛門傳功有灌頂之法,赤霞老和尚的金剛舍利子彙聚的不隻是一身修爲,應該還有多年積累的見識和佛法智慧,隻是看這半妖半人的少女能領會多少,願意接受多少罷了。
單獨的雲紋一般也隻是用來書寫,這暗花也隻是個花紋罷了,想了想,小夏想到這個可能:“...是名字...?”
“名字?嗯,如果要出去和人一起的話,确實是需要一個名字的。”少女想了想,雙手一拍。“好,那我就叫這個名字。叫月亮。”
“月亮?厄...”小夏撓了撓頭。“不如叫明月。”
“明月....好,就叫明月。”少女有些高興地點了點頭,突然又問小夏。“那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我姓夏。”小夏老實回答。
“名字呢?”
“名字麽...還沒想好。師父說名字是我自己的,所以叫我自己取,但是我到現在也沒想好該取個什麽名字。”
“那别人怎麽叫你呢?”少女問。
姓夏的小子,姓夏的臭小子,這是李大俠那種江湖大俠們叫的...夏施主,這是和尚們叫的...夏仙長,這是那些村民,還一定是少收了錢或者不收錢的村民才這樣叫的...夏兄弟,這是那些江湖客們叫的,叫得比較平常一點的...
“一般人叫我夏道士。”
“嗯,那我們走,夏道士。”
“好。咳,不過你先把衣服穿上,明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