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遙遙對視着，目光相交。
這位孫悟空神情淡然，将兇悍和戾氣深藏眉宇間，顯然不是五百年前的孫悟空。
“大聖，來找我所爲何事？”安陽問道。
孫悟空走了進來，掃了眼房間角落裏的幾個玻璃器皿和桌上的筆記本，目光着重在針管筆和筆記本的内容上停留片刻，才又看向安陽：“你在忙？”
“嗯。”安陽點頭。
“那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安陽盯着他，與他對視了幾秒鍾後，吐出一口氣，“打擾也打擾了，難不成現在将大聖請回去不成？”
“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孫悟空如是說，表情卻沒有絲毫愧疚，徑直走進來，掃了眼那筆記本上自己不認識的潦草文字和排列異常工整的公式，眼中異光一閃，“你這上面寫的是些什麽，獨門秘籍嗎？”
“一些資料而已。”安陽淡淡道，他也不怕孫悟空認得字，也不怕他看得懂。
“哦？”孫悟空似乎很感興趣，“什麽資料？”
“研究資料。”
“研究？研究什麽？做什麽用？”
“……”安陽露出無語神色，“研究一些法則，将之記錄下來，就能弄清楚它的原理和運行規則，進而知道怎樣利用它，便能一步步強化自己的知識和力量！”
“哦？這麽神奇？”
“比方說你知道地是平的，有一個物體無論如何變換方位都能與地面平穩相交，那麽你用這個物體做成輪子，它就能夠在地上滾動。”安陽頓了頓，“再比方說你知道硝石溶于水時會吸收大量熱量，那麽即使是一個凡人都能制造出冰塊。”
“哦？”孫悟空愣了愣，“不是先知道有圓，圓可以在地上滾，才能推測出你上面說的那條道理的麽？還有……那勞什子硝石是什麽？”
“尋常人确實像你說的那樣，先知道一個物體，再去思考它的存在。但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永遠被世界和目光所限制，隻能知道自己看見的東西，而無法創造新的東西。”
“你還沒說那勞什子硝石是什麽！”
“……”
“那你現在研究的是什麽？是讓輪子在地上滾還是用那勞什子硝石做冰？”
“……”望着孫悟空好奇不肯罷休的眼神，安陽深吸了一口氣，對他道：“我在研究物質的凝固性及空間的壓縮、折疊的可能性，并希望能以此做出基于空間層面的屏障，這種屏障從理論上來說能和世界一樣堅固，因爲物質的凝固近乎于時間靜止，而時間靜止是絕對的……”
“……”這次換孫悟空呆了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啥……你在說啥？”
安陽卻是沒有回答，而是道：“大聖，你有什麽事，還是快說吧。”
“如此也好。”孫悟空點了點頭，“我這次來是因爲你之前說過的，要想讓一個湖不再有水，就要用其他的東西将湖填滿。現在如來那老秃驢已經開始填湖了，我花果山還拿不出填湖的東西來，所以特來向你請教……”
“……大聖，我不是說過嗎，這方面隻能大聖自己去鑽研，我是幫不上忙的。”安陽平靜的望着孫悟空。
“可你也知道，我是妖，這花果山也全都是妖，我們都沒接觸過信仰，也從來不知道這玩意兒該怎麽去整，實在需要你來爲我們指條明路，否則我們便是無頭蒼蠅。”
安陽聽了，沉默了下。
從打開的門吹進濕冷的風，吹起寫滿字的筆記本，紙張嘩啦啦作響。
安陽一點頭，說道：“好吧，那我也隻能指幾個方向，詳不詳細、能否施行，我都不敢保證，請大聖見諒。”
“你說把，說吧說吧。”
安陽稍作沉吟，才開口道：“第一條路，大聖可以用宗教信仰去取代如今天庭或者佛門的宗教信仰。”
“第二條路，大聖可以用其他東西來取代宗教信仰。”
“如果大聖選了第一條路，那大聖就必須有合适的教義才行。讓大聖開創一個宗教顯然有些強人所難了，不過也無妨，這個時代天庭混亂，這世上有許多宗教都在萌芽，這些宗教都沒有自身的神祗，大聖完全可以去尋一個，支持他們，讓這些沒有神祗的宗教取代道教或佛教。”
“如此能行？”
“自然。”安陽點頭說，“如此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天庭如今的隐居派仙神自然不願看到天庭的主宰派仙神被打倒後，立馬又崛起了新的天神主宰，所以大聖用這些不存在神權的宗教取代那些存在神靈的宗教還不會引起他們的反感。”
“哦？好像有些道理。”
“而如果事成，大聖就要注意了！這些宗教都是空殼子，信仰無終，所以無論大聖選擇了什麽宗教，都應當竭力避免這些宗教重新誕生神靈或被其他神靈入主才是。”
“如何避免？”
“大聖可以逐漸更改這些宗教的教義，使之傾向于自己的理念，也可以直接将自己變成這些宗教的主神，讓自己受世人膜拜，這樣一來，就自然不會再誕生新的神靈來威脅到大聖和妖族了。”
“可如此一來，那些天庭隐居派仙神又不是傻的，他們能容忍世間誕生新的神靈再與他們發生理念沖突嗎？”
“大聖說得即使，那麽還有一個更複雜些的方法。”
“你說，你說你說。”
“大聖在建立宗教之後，要展開教育，讓世人進入一個全民受教的時代。這個動作想來會受到全世界的反對，但這些反對于妖族而言無足輕重。”安陽用平靜而緩慢的語氣說道，“之後大聖要麽将妖和人全面融合起來，不分彼此，亦不分貴賤身份，讓其互相了解，要麽就将之隔離開來，不得互通，也不許仙神出現在人間。如此一來，人們自會慢慢淡化心中關于神的印象，隻追尋大聖那些教義中不存在的神靈。”
“而後大聖若想徹底根除神的影響，就必須讓人們不再信神，才不會有神誕生。”
“讓人不再信神，這怎麽可能？”孫悟空驚訝道。
“這就是方才讓你普及教育的重要性了，一個對世界和自我有着完整的、正确的認知的人是不會盲目崇拜神靈的。”安陽的話在孫悟空聽來有些荒謬，但不知爲何就是有着相當可靠的可信度，“而後大聖應該控制着宗教向另一體系過度，不是說讓所有人都放棄宗教，至少要讓部分精英過渡到另一層面。”
“什麽層面？”
“是脫胎于宗教，卻超于宗教的……”
“少廢話！我聽不懂，你快說！”
“我稱之爲哲學。”
“哲學？”
“是。”安陽說着，忽然一揮手，桌面上便出現了一個平闆，平闆上投射出幾道投影，都是漂浮着的書籍模樣。
“大聖請看。”他說。
孫悟空湊了過去，頓時怔了怔。
隻見那幾本書都印刷精美，上面用簡體寫着與這個時代的經書風格明顯不同的書名——
《蘇菲的世界》
《哲學的問題》
《你的第一本哲學書》
《純粹理性批判》
《精神現象學》
《哲學的故事》
《哲學與人生》
《大問題》
……
《馬克思主義哲學》
總共有十多本，一連串哲學書。
孫悟空抓了抓腦袋。
“哲學是讓人們從宗教過度到理性的最佳方法，隻是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接受它。但隻要大聖堅決泯滅宗教，再牢牢控制着仙神對凡人的影響，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變成一個仙神隻存在于暗中的時代，或者說人們理解了仙神，不再對這些真實的仙神獻出崇拜和信仰。”安陽對孫悟空半堅定半拿不準的道，“而我在這方面也沒多大造詣可言，具體的實行方法隻能大聖自己去摸索了，很多東西都已記載在了書中。”
“如此，不僅能截斷佛教道教的信仰，還能讓這世上從此再沒有仙神？”孫悟空不斷焦躁撓着腦袋，“不會有種族高高在上，也不會有種族被萬人唾棄。”
“前面一個我能保證，至于後面一個麽，大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什麽路？
“普及教育之路。”
“教育？”孫悟空一拍腦門子，“我懂了！你想要人變成什麽樣，就教他什麽！”
“……”安陽嘴角抽了抽，“大聖的理解能力很不錯，但如果大聖這樣做，豈不是就和以前的天庭一樣了？萬一有一天一個種族不接受大聖的教導，要起來反抗，大聖是不是要像天庭一樣鎮壓他們呢？”
孫悟空沉思一番，點頭道：“有道理！你說該怎麽做？”
“至尊王道，應該是走在最正确的道路上，給民衆傳授最正确的知識，讓所有人都能認清世界，認清自我，自然能認清大聖所行之路。”安陽說，“如果這樣都還有人站出來反抗大聖，那他就是錯誤的，就是在和全天下爲敵，不必大聖去當惡人，天下人自會認清是非，駁斥他們。”
“有道理有道理！”孫悟空連連點頭。
看他如此模樣，安陽卻笑了：“大聖聽起來簡單，但若是實行起來，幾百年都不一定能夠成功。而且做這些事還有個前提，大聖要在這場争鬥中取得勝利才是。”
“是是是……”孫悟空又連忙點頭，活真像是一隻剛開靈智的猴子似的。
忽然，他又擡起頭，目光炯炯的看向安陽：“那我若是選第二條路呢？直接用東西來代替宗教又是怎麽個代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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