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問題，安陽也楞了一下，凝視着面前面目清秀的玄奘，似乎看到了一個因太善于思考而走入迷惘的求知者。
他知道，玄奘已經完全動搖了。
這對他而言是種好事，因爲曆史也證明了最初的大乘佛教并不成熟，而一個不成熟的宗教對社會危害是巨大的。無論玄奘是作爲佛祖的一顆棋子，還是自發想要傳教，他都是大乘佛教興盛的關鍵點！能說動他，就能更改大乘佛教的教義，甚至能讓大乘佛教傳不進來。
對玄奘而言，既已踏入迷惘，如果走不出去，如他這樣一個人，很可能這輩子就毀了！如果能走出迷惘，迎接他的将是一種全新的教義，或者說一種全新的至理。
于是安陽稍作思考，反問道：“法師可讀過大乘佛教的曆史？”
“大乘佛教興起于天竺，佛祖曾經居住之地，代表作有《大般若經》、《華嚴經》、《妙法蓮華經》等經典。”玄奘低着頭雙手合十道。
“關于曆史的，就這些？”
“就這些。”玄奘有些窘迫，“師父沒給我說過其他關于大乘曆史的事。”
“噢！”安陽意味深長的噢了一聲。
連大乘佛教的曆史起伏、現今情況都沒給他說過，就讓他去取經弘法，不知該感歎那些人的忽悠手段還是該可憐玄奘。
“請安先生指教。”玄奘說。
“指教談不上，曆史方面，也沒必要多說了，各大宗教的興起都差不多，我告訴你大乘佛教現今在天竺的情況吧。”安陽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天竺分裂已久，如今戒日帝國再次在天竺北部實現了統一。戒日王雖大力弘揚佛教，卻還是改變不了佛教的頹勢。如果你現在前往天竺，便能看到天竺至少有一半信衆都不信仰佛教，而是信仰一個叫婆羅門教的教派。”
“并且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佛教的大乘、小乘還在激烈争鬥、宛如仇敵，如此分裂嚴重影響了佛教的發展，反倒是婆羅門教發展得越發盛大。”安陽抿嘴笑笑，“婆羅門雖然沒有真的神，但你也知道，對如今這個時代的宗教而言，神是否真的存在已經不那麽重要了，反正他們也不常出現，你信，它就有，你不信，它就沒有。”
“興許是天庭對靈山佛門的壓制，如果你仔細觀察世間局勢就能發現，佛祖雖然使出多般手段，卻難以有效的傳達、執行。換句話來說就是他縱有萬般法力，在天庭的牽制下也無法改變天竺佛門的頹勢！”
“佛祖都說了，佛門的未來在東方。”
“現在的佛門爲了固守陣地，已經在很多方面向婆羅門教學習靠攏！也就是說，你所以爲無所不能的佛祖，正在學習一個由凡人創建出來的宗教的教義，真是無奈啊！可此舉并不明智，以我推測，隻要天庭依舊對佛門保持壓制，不出二百年佛教就會退出天竺，屆時你該問問佛祖，被一個凡人教派趕出家門的感覺如何！”
“而他最後一招，就是東方！最後一顆棋子，就是你！”安陽眼神微凝，“他已經明白自己即将失去自己的家園，如果沒有信仰的土壤，佛教将會徹底消失，于是他将目光瞄準了東方，天庭的根源！”
“這是一場教義的争鬥，是一場宗教與信仰的傾軋，是神佛之争，你隻是一個棋子！”
“……”
玄奘聽得保持了沉默。
他發現自己雖然無法分辨安陽話中的對錯，卻不知爲何，竟選擇了相信。
此時又聽安陽說：“你應該想啊，爲什麽佛祖法力無邊，卻還是阻止不了信徒改變信仰？爲什麽大乘佛法高深莫測，卻無法在人們心中争得過婆羅門教？”
玄奘沉默得更久了。
安陽又歎了口氣：“此時就算你去了天竺，見到的大乘佛教也是混雜了婆羅門教義的大乘佛教，與原始佛教早就不同了，與最初的大乘教義也不同了！”
“就算你執意要追求佛法，也不該是現在的佛法，不該是天竺的佛法，甚至不應該是佛祖口中連婆羅門教都争不過的佛法！你所該追求的“佛法”，應該是一部真正能爲衆生謀福利，能遵循世間法則，能屏除掉世上所有錯誤的、不公的，留下正确的、完美的規則的佛法，那樣的佛法才謂之“大乘”！”
“如何取得你說的佛法？”玄奘終于出聲了。
“這涉及到更宏觀、大局的星系，需要你自己去思考，你是個善于思考的人，你一定能行的。”安陽說，“舉個例子吧，你看見豬妖、猴妖害人無數，你不願去傷他們性命，而是想用真善美來感化他們，來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很好，很善良。”
“可你沒想過，就算你感化了他們，讓他們從此一心向善，不再碰殺戮，可他們終究殺人無數，可你終究無法感化天下！”安陽用手指輕敲着桌面，發出咚咚的有節奏的聲響，“那麽帶來的後果就是，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殺了人不會償命，大不了被你感化、懲罰一頓便是，還能将心理負擔一并放下了，從此活得輕輕松松，比殺人前還極樂！”
“這會帶來什麽？”
“這會降低殺人的成本，從此人們害人再無顧忌，反正有佛法兜底，也有你去感化他們，解除他們的心理負擔！天下間的犯罪幾率就會直線上升，直到你将全天下都變成真善美爲止！”
“……”
三人在這裏聊了一下午。
當然，通常是玄奘和安陽在聊，而段小小在一邊打呵欠，卻也不走。
安陽又在長安呆了半個多月，給玄奘灌輸了不少知識，辯論講經無數，可謂是費盡了腦細胞，之後才準備離開長安。
而安陽說得雖多，玄奘卻也并不盲從，他如是說：“我依舊會去天竺，見識一下安先生口中的大乘佛教和婆羅門教，但從此，我将對大乘佛法有一個正确判斷。如若真的如安先生所說，那麽我會好生思考的，争取給天下人帶來一個正确完美的教義！”
安陽立馬便知道，自己給佛祖下的絆子已經成功了，就算玄奘依舊選擇了西行傳法，也不可能和原本該傳的法一樣了，而更大的可能是更接近後世的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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