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能騰雲駕霧的修行者都能在凡間國度中輕而易舉成爲國師一般的存在,甚至讓國王大臣俯身朝拜。
在雲端上的朱明康無疑興奮異常,混雜着對未知的永生魔宮的忐忑,便成了他此時的心情。
明月在正前方,都不用擡頭就能看見,圓得像是一個布滿紋路的圓盤。邊上漂浮着一朵朵雲彩,原本應當是潔白的,但在皎潔月光的映襯下灑下陰影,硬生生變成了灰黑色。
他們現在就像在追逐月亮而去。
夜風冰涼涼的,吹在沒穿盔甲的朱明康的身上,布衣獵獵作響。還好穿得夠厚,不然怕是會被活生生凍死。
當然他是不怕的。
當得知這支俱蘆人對國民犯下的種種惡行後,他就發誓要将之鏟除,并毅然加入了這支由朝廷東拼西湊而來的最強精銳。可以說他參加這場戰争就沒打算活着回去,生命早已被他抛之腦後了。
如今大軍不費一兵一卒擊潰了俱蘆人的主力,現在的他就是面前有個深淵,他也能做到爲了諾言而不皺眉頭的跳下去。
深淵什麽的,安陽是不敢讓他跳的。
他隻是沿着最後一個紅點飛行,同時對朱明康說:“我還有一個人要尋,這人在永生魔宮的總部,西牛賀洲。之後才能帶你去東勝神州見金身羅漢和廣力菩薩。”
“任由上仙安排。”
“我不是上仙,你也别叫我上仙,就叫我的名字即可,我叫安陽。”
“是,上仙。”
這場飛行是很單調且漫長的,并且他們還不能耽擱時間,因爲即将前往的西牛賀洲如曾經道明道士所說,是妖魔的天堂。
安陽飛出一段距離便直接将雲朵換成了個人飛行器,直接全速前往西牛賀洲。
許久,他們終于抵達目的地。
這裏是西牛賀洲所剩的唯一一個凡人國家了,叫黑鴉國,占地挺廣,其餘地方都已被永生魔宮控制,凡人幾乎死絕。而其實黑鴉國也是永生魔宮刻意留下的,因爲許多妖魔的修行需要以活人爲血食,本身也需要許多凡人爲他們服務。
黑鴉國的首都,便叫黑鴉城。
安陽踏進這裏便感到一陣不舒服,有種讓人眩暈惡心的感覺,似乎整座城都被若有若無的死氣籠罩着。
但這裏确實是一座凡人城池。
他不敢在這裏多逗留,徑直沿着窺天盤的指引走向了一處破爛的民居。
還沒敲門,便聽見裏面陣陣哭聲。
安陽便駐足在門外聆聽了片刻。
原來是這戶人家新生了一個孩子,是名女嬰,此時剛好有一位永生魔宮的妖魔在黑鴉國内大肆搜刮未滿月的女嬰。好心來接生的産婆在收了他們用于報答的糧食和對産下女嬰的封口費後,很果斷的出門左拐将他們産女一事上報了,隻爲了兩鬥米。
現在官府逼迫下來,要他們在兩天之内必須将女嬰交上去,否則抄家誅九族。
首次産子的妻子已經以淚洗面許久。
安陽不再猶豫,直接推開門。
正好衣着樸素的女主人一面掩面流淚一邊聲音嘶啞的道:“早就給你說了不要信那個産婆不要信那個産婆,這個世道就是親兄弟也不一定信得!你倒好,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房大姨!現在好了,怎麽辦喲!”
男主人坐在闆凳上躬着身子,沉默而又懦弱的聽着,身上滿是頹廢。
這時老舊合葉發出的吱呀聲和突然射進來的光線将兩夫妻都吓了一大跳,懦弱的男人更是跳了起來,立馬道:“官爺,麻煩你再寬容一點時間吧,兩天還沒到呢,到時候我們肯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安陽站着看他,聲音平靜:“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将你的女兒交出去了?”
男人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不是官兵,神色陡然變得兇戾:“你是誰,誰讓你進我家來的,出去出去,不然我要報官了!”
安陽看着他,臉色有些失望。
這是朱明康的身影從安陽背後顯出,那高大魁梧的身形讓男人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有些發怵:“你、你們是什麽人。”
“唉。”安陽歎了口氣,還是道,“救你,就你女兒的人。”
“什、什麽?”男人怔了怔,“怎麽救?”
安陽指了指裏屋:“進去談。”
男人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我、我爲什麽要進去,誰知道你要做些什麽!”
“馬上你的女兒就要被官府帶走了,這是你的親生骨肉啊,你現在除了我,焉還有其他救命稻草嗎?”安陽漠然道。
男人有些意動,卻依舊猶豫着,片刻才咬咬牙,道:“可如果你是來謀财害命的,要殺我與我妻,那我們死了,我女兒豈不是就算不被官府抓走也活不下來?再說女兒罷了,沒有了再生個兒子便是,以我們家的條件也沒多餘的錢去養個女兒!”
這話一出不止安陽愣住了,就連男人背後的女人都有些怔。但她倒也沒反駁,隻是更加悲戚的掩面哭泣起來。
話是如此不假,可畢竟是她女兒啊。
說實話到了這裏安陽無比想一走了之,因爲在他看來,即使錯不完全在這男人,但他現在的表現也失去了所有擔當,屬于縱使現在齊天大聖的所有力量加諸于他身上他也是個窩囊廢那種。
縱然時代扭曲了人心,大環境磨滅了人性,但這些都不過是原因罷了,而事實就是人心扭曲了,人性磨滅了。
可深吸了口氣,他還是忍住了。
“我向你說三點。”安陽站在原地直視着男人,“第一,你們家實在沒什麽财物可供我所取;第二,如果我要謀财害命,現在便能輕而易舉将你一家三口殺死于此;第三,你和我進屋詳談,之後我會送你出城,便給你錢财,你可以躲起來。”
“真、真的嗎?”男人眼巴巴問,“你會給我多少錢财?”
“你要多少?”
安陽此時臉已經很難看了。
“三、三兩不,五兩銀子,行嗎?”男人一臉期待夾雜着渴望的看着安陽。
“行!”安陽道。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他已很失望了。
這樣一個人,就算自己再怎麽費口舌讓他相信他是鬥戰勝佛的轉世,他也隻會YY着鬥戰勝佛的神力做白日夢吧?要讓他爲了天下蒼生而站出來,即使佛性沒有覺醒也奉獻自己,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時男人背後的妻子也十分意動,連忙催促道:“大白天的,難道還能吃了你?快進去,不爲了你也爲了咱們娘倆啊!”
男人終于忍不住誘惑,咬咬牙往裏屋走去:“你快跟我來吧!”
安陽沉默無言的跟在他背後。
朱明康站在門口,也沉默無言。
有時候真的會讓人懷疑,究竟是一個不好的時代将人變成這副模樣,還是時代釋放出了最原始的人性。究竟是一個好的時代保持住了人性的善良,還是時代讓人們遠離邪惡。
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許久,安陽從裏屋出來,臉色很平靜,因爲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男人跟在安陽背後出來,神色間居然沒有茫然與無措,而滿是一種興奮激動。他紅光滿面,走路居然也擡得起頭了,之前老實懦弱的樣子搖身一變,變得趾高氣昂,仿佛瞬間做人就有了底氣。
一位神仙特意來告訴他,原來他是天上最大的一尊神佛轉世,由此看來,之前半生的苦痛經曆應當都是對自己的磨砺。
現在沒法成佛怎麽了,早晚有一天他會化身佛陀去西天享極樂的,對了,到時候還要把這些妖魔全部鏟除!
你看,神仙還特意派人來接他回去。
自己多麽重要啊!
要是以後上天成了佛,豈不是天天吃蟠桃仙宴,每天都是仙女伺候着?
對了,自己這糟糠之妻要不要……
稍作思考,他便淡淡對安陽道:“我們什麽時候走?”
安陽回轉過身來,這名渾身因長久未洗澡而透着一股汗酸味的黃瘦男人和長得有些胖也不好看的女人都在盯着他,隻是前者将期待隐藏得很好,後者則眼睛都要發光了。
“急什麽急?”他陰沉着臉。
這句話他說的有些威嚴,立馬便将男人剛剛升起的幾分意氣喝退,又變得猥瑣起來。
暫時還需要你,等我成了神佛……
——男人如是想道。
安陽瞥了眼朱明康和這名窮男人,兩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但他也不會言而無信,給了男人遠超五兩銀子的錢,然後将他們送出黑鴉城,再給他們買了輛馬車,便不管他們了。
站在路邊送滿心歡喜的兩夫妻離去,他心裏盤算着。鬥戰勝佛共有三個‘分身’,都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個老僧人,潛心修佛,基本代表着清修、安甯與善良;一個沖陣将軍,浴血厮殺,代表着忠誠、權利與信仰,還有一個過着這個世道最平凡日子的男人,除了平凡的生活,他還有諸多凡人才會有的東西。
這些,恰好都是昔日齊天大聖乃至鬥戰勝佛所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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