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警察,曾經是。”凱撒又在重複這句話,他的聲音誠懇平靜。“我堅信法律的公正同時也捍衛法律的威嚴,但在我需要法律的時候……”
凱撒又開始劇烈的咳嗽,我感覺他現在每說一個字都需要拼盡全力。
“盛一浮和黎世襄還有你父母。”凱撒吃力的喘息,看着景承淡淡說。“他們都應該受到法律公正的制裁,我曾經認爲法律是神聖不容侵犯的,但事實告訴我,法律的價值是50萬加上一頓725元的晚宴,趙香蘭就能淩駕于法律之上,她歪曲了整件事的真相,明明是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最後變成摩天輪上的遊客不遵守規定,擅自操作導緻事故的發生。
我隻想要一個公道,一個公正的裁決去告慰我家人在天之靈,可最後呢?我的家人明明含冤莫白,卻竟然成了罪魁禍首。
這就是我用忠誠去捍衛的信仰,這就是我堅定不移去守護的正義……
既然法律無法制裁他們,那麽就由我來完成。”
“無論你把卑下的情操捧到多麽崇高的程度,罪惡終究是罪惡,劣迹終究是可恥、卑鄙、不光彩的劣迹。”景承終于開始辯駁。
“是嗎?你是以什麽身份說出這句話?被我複仇殺掉罪人的孩子,還是你完全站在公正客觀的角度?”凱撒盯着景承反問。“如果,如果二十五年前,在這裏失去家人的是你,告訴我,你會怎麽做?”
景承再一次啞口無言。
面對罪犯我應該表現出大義凜然,應該嚴厲的呵斥,但我卻不知道現在該如何去反駁凱撒。
腦海中始終在幻想另一個畫面,如果沒有盛一浮制造的劣質煙花,或者黎世襄生産的摩天輪達到安全要求,再或者唐誠沒有見死不救……
或許二十五年前發生在這裏的悲劇無法避免,但在那場災難中會出現一位奮不顧身英勇無畏警察的身影,他會成爲受人尊敬的英雄,他會一如既往捍衛自己的信仰和職責。
而凱撒永遠也不會出現。
我一直對凱撒持有很深的敵意,畢竟我是站在他的對立面,但此刻比起凱撒,我更加痛恨那些所謂的受害者。
盛一浮、黎世襄、唐誠、李連良還有景承的父母。
是這些人締造了凱撒,是這些人釋放了地獄深處的惡魔。
“你的腿?”我目光落在凱撒空蕩蕩的褲腿上。
“摩天輪在倒塌後發生了第二次爆炸,我的腿就是在那次爆炸中被炸斷,蔓延的火勢點燃了高密度泡沫,我的臉被重度傷勢。”凱撒直言不諱對我說。“我是在醫院醒來,不過是三個月以後,我在病床上發現自己失去了一條腿,同時也從電視新聞裏看到對遊樂場事故的裁決,那一刻,我失去了信仰。”
“你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行兇的。”我深吸一口氣。
“我在鏡子中看見自己被燒的面目全非的臉,醫生和護士問我叫什麽,因爲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她們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能證明我身份的東西,後來我在遊樂園事故的死亡名單中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凱撒用緩慢的語速告訴我。“我去買冰淇淋的時候錢包被偷了,我想偷我錢包的人應該死在那場事故之中。”
“你失去了家人同時也失去了信仰,在你看來曾經的自己已經死了。”景承低聲說。
“是的,既然我捍衛的法律已經失去了公正,我選擇用生命去維護的信仰如此不堪一擊,那麽,那麽我将重新建立公正的秩序,用我的方式和律法來審判罪惡。”凱撒點點頭。“3月15日,凱撒遇刺身亡的時間,我死在那一天,而重生的便是凱撒。”
“你的名字是?”我問,這個問題已經糾纏了我很長時間,雖然這個名字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已經失去了之前的意義,但我還是迫切的想知道。
凱撒沒有回答我,目光移到景承身上:“知道爲什麽我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要見你嗎?”
“你要完成自己的複仇,二十五年前你在這裏失去的一切,你要在今天全都找回來,你殺掉了所有和你家人死有關的人,現在看起來隻剩下我和秦文彬。”景承挺直腰面無懼色問。“你打算怎麽處決我?”
“死亡從來都不是懲罰的最佳方式。”凱撒一邊咳嗽一邊回答。“我讓你活着是因爲我需要你。”
“需要我?”景承一愣。
“是的,我需要你幫我完成兩件事。”
“什麽事?”
“第一件,我需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凱撒淡淡說。
景承茫然和我對視,很顯然他都無法揣測出凱撒話語的含義。
“有時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氣,我需要你背負着自己因爲過失導緻失去父母的痛苦,同時我也需要你背負着你父母的罪惡,這兩件事會如同枷鎖伴随你一生,隻要你還活着,每一秒都是如同在煉獄中備受煎熬。”凱撒對着景承露出艱難的笑意。“你永遠無法站到陽光下,因爲你的人生注定是用來贖罪的。”
景承倒吸一口冷氣:“另,另一件事是什麽?”
凱撒似乎沒有打算立刻回答景承,視線又重新回到我身上:“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看見了什麽嗎?”
“什麽?”我好奇問。
“或者說你就不好奇,這些被我掩飾的兇案中每一個死掉的人都和我家人有關,你就不想知道爲什麽你和整件事有什麽關聯?”
“你說過,我們見面的時候會告訴我真相。”
“真相就在那裏。”
凱撒擡手指向我的身後,轉頭我隻看見荒蕪的野草,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地面的路徑越是往前越是焦黑,大量被融化的塑料粘連在地面。
我突然意識到這裏是凱撒提到的兒童遊樂區,撥開一叢荒草看見一個鏽迹斑斑的摩天輪車廂。
本來已經緩解的頭痛在那一刻瞬間加劇,我甚至無法去忍受那種快要炸裂的劇痛,像是有個電鑽正在我腦子裏攪動,我捂住頭身不由己半跪在地上。
景承沖過來攙扶住我,而就在我擡頭的刹那,我看見了車廂上斑駁的彩繪,那是繁花滿枝的櫻花,開的如火如荼,我在潛意識中也見到過這樣的櫻花,漫天飄舞紛紛揚揚。
就在我驚詫萬分的時候,目光落在櫻花樹的下方。
313!
我瞬間驚愕的瞪大眼睛,我終于找到這個困擾我太久的數字,但我始終沒有領悟這個數字真正的含義。
它代表的并不是時間,而是摩天輪車廂的号碼。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凱撒低緩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叫,我叫方銘恩。”
方銘恩!
當凱撒說出自己名字的那刻,劇烈的頭痛瞬間消失,取而代之是無數陌生的記憶片刻在腦海中快速閃現,并且開始拼湊組合,我呆滞愣在地上感覺自己在看一場電影。
時間仿佛在飛速的倒退,荒蕪的野草變短直至消失,這座如同末日的樂園好像重新恢複了生機,斑駁的鏽迹被豔麗的色彩所取代。
耳畔聽到尖叫和哭喊混雜的聲音,夜幕被烈焰燒紅,四周的溫度在急劇的上升。
巨大的摩天輪在轟鳴聲中向我坍塌下來,一切都是那樣真實,我甚至能感受到大火的炙熱和刺鼻的濃煙。
我看見了凱撒。
不!
那時他還是方銘恩,他不顧一切想要拉開變形的車廂門,我看見車廂中那個滿臉是血的女人,眼神透着無助的驚恐。
方銘恩抓住了唐誠的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換來的卻是唐誠踢在他眉角的一腳,大火快速的蔓延已經迫在眉睫,方銘恩拾起地上的石頭用力砸向車廂的強化玻璃。
一下、兩下、三下……
他終于砸開了一個缺口,徒手想要把缺口掰開,雙手被鋒利的玻璃割的血肉模糊,但那個缺口根本無法讓裏面的女人出來。
“不要管我。”
我聽見車廂裏的女人在對方銘恩說。
她用最後的氣力向缺口托起,我突然震驚的看見,被那個女人托出來的是一個孩子,方銘恩手掌的血滴落在那孩子的臉上,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
方銘恩抱住孩子,拉住那個女人的手絕望的痛哭,他身旁原本爲家人買的巧克力冰淇淋在融化。
蔓延的巧克力像是一條黑色的蛇,慢慢向孩子遊去,孩子驚恐的縮在方銘恩的懷中,地上那些破碎的玻璃映照出無數個孩子的臉。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潛意識中看到的那些場景。
……
房間四周蔓延出黑色的液體,在流動中變幻成一條條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吐着信子将孩童團團圍住,我沖過去想要驅趕四周的毒蛇,剛抓到孩童的手忽然間那些黑色的毒蛇身上燃起火焰,整個積木堆積的蜂巢瞬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腳下地動山搖般震蕩,我望向外面沙漠開始塌陷,觸目可及的一切都被烈焰所吞噬。
……
巨大的爆炸聲伴随着強勁的沖擊力,将我眼前的畫面摧毀的四分五裂,我閉上眼睛下意識伸手去遮擋,突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我感覺不到烈焰的灼燒也聞不到彌漫在空中的濃煙。
我慢慢放下手,睜開眼睛時看見那個孩子正蹲在花園的沙地上,他面前是一隻緩慢爬行的烏龜。
方銘恩又一次出現,但他已經失去了一條腿,面目全非坐在那個孩子的旁邊。
“它叫什麽?”方銘恩在問那個孩子。
“崽崽。”
“你爲什麽一直看着它?”
“我爸爸說,我不能再把它弄丢了。”孩子用稚嫩的聲音回答。
“我可以幫你,讓你再也不會失去它。”方銘恩說完拾起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圍着那隻烏龜寫畫。
我走了過去,頓時錯愕震驚的瞪大眼睛。
方銘恩在沙地上畫出的是一個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