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彌補嗎?”嘶啞刺耳的聲音響起,聽不出洩憤的暴戾,隻有平緩的淡定。
“能,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能還你一個公正。”李連良的聲音很誠懇。
“失誤和錯誤的區别在于,失誤還能更正,但錯誤往往是不能更正的,曾經我用你現在的口吻乞求過你,但你選擇了漠視,你漠視的不是我而是你所代表的法律,同時你也漠視了公正,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公正,起初你高高在上對公正視而不見,如今我站在上面看到你的懊悔和慚愧,但這些全是用你妻子的一隻斷手換來的。”
聽到這裏印證了我之前的推測,兇犯脅迫李連良先下到天井中,然後割斷繩索與之交談。
“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公正需要用暴力來換取。”
“不,不是這樣……”
“我不認爲我們能在關于公正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至少現在的我已經不再認同你所謂的公正,今晚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而且這裏很安靜,我們可以心平氣和好好談談。”嘶啞的聲音打斷了李連良。
“你想談什麽?”
“烏提埃。”
“古希臘神話中秩序女神的随從。”
“秩序女神也被稱爲法律之神,你作爲一名法官應該知道這位女神代表着一視同仁公正無私,我看過你寫的著作,在你的書裏引述了秩序女神的話,爲了實現公正,哪怕天崩地裂。”兇犯用平實緩慢的語調問。“烏提埃呢?你對這個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又是如何評價?”
“烏提埃被欲望迷惑了心智,偷偷在秩序女神的天平上動了手腳,天平會依據他的意願傾斜,秩序女神發現了烏提埃的劣行,懲罰烏提埃成爲通往奧林匹斯神殿台階兩側的一個燈座,烏提埃要終年高舉着火炬,一旦火炬熄滅他也會随之煙消雲散,以此來警示那些違反公正的人。”
“你不認爲自己和烏提埃很相似嗎?”
李連良在沉默。
“我爲你準備了一個遊戲,遊戲的名字就叫公正,在你的左手邊我留下了一盞燈和一根火柴,燈油隻能燃燒五分鍾,你需要做的就是确保這盞燈能持續到晨曦破曉,這是我留給你的懲罰,就如同秩序女神懲罰烏提埃一樣,如果你做到了,我會釋放你的妻女以及你,但是……”兇犯加重聲音繼續說。“一旦燈熄滅,那麽你将會和烏提埃一樣,你願意爲了拯救自己以及家人接受這個遊戲嗎?”
在片刻的安靜後,我聽到李連良堅定的聲音:“願意。”
聽到這裏我眉頭微微皺起,對兇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的語調以及行爲讓我不由自主想到一個人,但又不完全相同。
我聽到火柴擦燃的聲音,能想象出李連良是如何小心翼翼點燃那盞燈,然後我依稀能聽到拉鏈的聲音,從那以後再沒聽見兩人有過對話。
“燈油隻能燃燒五分鍾,那李連良靠什麽讓燈燃燒到天亮呢?”陸雨晴疑惑不解。
我突然想到什麽,轉身問旁邊的警員:“李連良準備的贖金是多大面值的?”
“贖金是我們陪着他從銀行取出來的,爲了不便于兇犯攜帶,特意要求銀行全部提供10元面值的現鈔。”
“50萬贖金,10元面值就是五萬張鈔票。”說到這裏我下意識看向屍骨旁空空如也的袋子,頓時恍然大悟。“李連良點燃贖金來維持燈火不熄滅。”
果然蘇錦在屍骨旁邊發現一捧和泥土混雜在一起的灰燼,擡頭對我們說:“李連良在這裏燒掉了50萬現金。”
“屍骨周圍沒有發現衣服和褲子,說明李連良最後還燒掉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陸雨晴說。
蘇錦低頭看向角落中的屍骨,歎息一聲:“看起來最後他沒有完成兇犯的遊戲。”
磁帶中隻能聽見夜晚昆蟲的叫聲和微弱的風聲,我在腦海裏想象當時的畫面,李連良應該全神貫注一張張點燃鈔票,确保每一張都完全燃燒來争取自己妻女生還的機會,而那個兇犯卻一直安靜的坐在上面,我猜他注視着李連良的每一個舉動,一個追求懲罰過程的兇犯會享受受害者惶恐不安的每一刻。
時間大約過去三個小時。
“歌德說過,陽光越是強烈的地方陰暗也越深邃,就如同這口天井,即便再熾烈的陽光也無法照射到。”那嘶啞的聲音在三個小時後重新傳來。“很遺憾,你輸掉了這場遊戲。”
“不,不,你聽我說,你就算……”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那麽也應該知道我向你索取贖金數目的原因,我隻是想向你證明,這筆錢對于你來說毫無意義,它不能爲你帶來開心也不能帶來滿足,最後這筆錢甚至救不了你家人的性命,我想你現在應該很明白,沒有什麽比自己家人更珍貴,可惜,你爲了這筆錢而失去了家人。”
聽錄音裏的對話,李連良即便燒掉所有贖金以及衣服也沒能讓燈火維持到天亮,錄音裏李連良的聲音充滿驚恐的慌亂,而兇犯卻一如既往平靜,好像對于這個結果早就心知肚明。
“對不起。”兇犯很誠懇在道歉。“我能體會你此刻的心情,真的,因爲你現在的遭遇我也經曆過,我深知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以及無力的挫敗感。”
“是的,是我做錯了,你可以報複我,但求求你放過我的家人,她們是無辜的。”李連良的情緒明顯失控,卑微的苦苦哀求。
“最後我要感謝你。”那人對李連良的乞求無動于衷。“我曾經和你一樣,堅信正義并且捍衛信仰,從來沒有質疑過法律的公正,我追捕過窮兇極惡的兇犯也抓獲過惡貫滿盈的兇手,我以爲自己捍衛的法律堅不可摧,但是你改變了我的認知,既然我所信奉的法律并不公正,我爲什麽還要去維護。”
聽到這裏我們全都大吃一驚。
“兇犯曾經是一名警察?!”蘇錦瞪大眼睛。
錄音裏傳來石頭摩擦聲,伴随着李連良歇斯底裏的喊叫和求救,兇犯應該用石頭封堵了天井。
“你把我妻子和女兒怎麽了?”李連良大聲咆哮。
“她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
那嘶啞刺耳的聲音最後一次響起,剩下的隻有李連良持續不斷的哀嚎,突然喊叫聲停止,李連良不知道爲什麽安靜下來,很快錄音裏響起遲鈍的摩擦聲,應該是李連良用手指在挖掘着磚壁,他像發瘋一般哭喊,嘴裏一直喊着妻女的名字。
最後是咚咚咚的撞擊聲,李連良應該是用頭在撞擊牆面,而錄音剛好到這裏停止。
“錄音就是最好的證據,和我們推測的兇案過程一樣,兇犯最後封堵了天井,而李連良被活活餓死在裏面。”陸雨晴說。
“在對話裏兇犯提到他經曆過和李連良的遭遇,說明兇犯也失去過家人,他就是爲了這件事在複仇。”蘇錦說。
“這,這不可能啊,難道說李連良曾經殺了兇犯的家人?”警員大吃一驚。
“不,不是這樣,兇犯說過那筆贖金并不能拯救李連良的家人,而且懲罰李連良的原因是因爲他和烏提埃所犯了同樣的罪行,兇犯在暗示李連良沒有公正無私,而李連良是一名法官,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收取了一筆賄賂,金額剛好是500728,因爲這筆錢李連良在某件案件的審判中徇私枉法。”陸雨晴冷靜分析後說。“而兇犯的家人極有可能就和這起案件有關。”
“所以兇犯會綁架李連良的家人,但是……”警員還是一籌莫展。“如果說兇犯是爲了懲罰李連良,他應該讓李連良知道自己家人的狀況,甚至當着他的面行兇殺掉袁曉雯和李憶君,但是錄音中兇犯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這兩個人。”
“這一點我也沒想明白,按理說兇犯要懲罰李連良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看着自己家人被處死,可爲什麽兇犯沒有這樣做呢?”陸雨晴疑惑的搖搖頭。“最關鍵是袁曉雯和李憶君到底在什麽地方?”
“你在想什麽?”蘇錦估計是看見我半天沒有說話。
“她們一直都在你身邊……”我在嘴裏反複念叨兇犯說的最後一句話,突然擡頭看向牆上觸目驚心的抓痕,然後又看了一眼李連良額骨的傷痕,頓時驚詫的愣住。
“怎麽了?”蘇錦問。
我沒有回答,而是從警員手裏拿過鐵錘,用力砸向布滿血迹的磚壁,當厚厚的磚牆被我砸出一個洞,照射進去的手電光中,我們清楚的看見兩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