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正東面無表情看着我笑,直到最後我的笑聲硬生生凝固在臉上:“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說完這句我感到自己更好笑,我就沒有見過蔣正東不認真的樣子。
“你說過凱撒應該感激我。”蔣正東神情凝重望着我。“是的,他的确應該感激我,是我讓民衆知道了他的存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不勝正、光明會戰勝黑暗、正義必将打敗邪惡這些教條根深蒂固植入每一個民衆的意識中,突然有一天他們發現這些并不是真理,還有一個強大到足以撼動他們信仰的惡魔存在,人都是有屈從性,會下意識選擇靠近強者,但并不介意強者所代表的是正義還是邪惡。”
“看來你已經意識到自己錯在什麽地方。”
“如果我是錯的,那麽凱撒應該利用我的錯誤,并且他完全有能力去放大這個錯誤。”
“怎麽利用和放大?”
“假設性問題,如果你是凱撒,正常邏輯下你會怎麽做?”蔣正東反問。
“彰顯自己的力量獲得更多人的認可,不遺餘力去蠱惑和宣揚邪惡的精神理念,他具備這樣的能力,凱撒身上有與生俱來的領袖人格,如果說他之前隻是選擇性培養門徒,那麽現在他完全可以召集很多信徒,雖然我從未承認過,但我心裏很清楚,人性是具有陰暗面的,隻不過陰暗面一直被壓制,一旦有人去觸動和釋放,陰暗面就會暴露無遺,我有過這樣的經曆,我在凱撒面前都無法抵禦住将人性的惡展現出來,何況是普通的民衆,長此以往他的追随者會越來越多。”
“不錯,我也是這樣認爲的,凱撒應該做的是展示自己的力量,但是他卻并沒有這樣做。”蔣正東神情艱難對我說。“相反,凱撒在制造殺戮,毫無節制的殺戮。”
“他自始至終本來就是通過殺戮在締造罪惡國度。”
“不一樣,他之前的殺戮是有目的性的,帶有鮮明的懲罰性質,但這一次卻沒有,你好好回想一下,寶隆中心的恐怖襲擊,他當着所有的人質以及觀看直播的民衆射殺了一對夫婦,處決的原因是什麽?”
“越揚錯誤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僅僅因爲錯誤的回答就遷怒于旁人,這像是凱撒的風格嗎?”蔣正東重新戴上眼鏡繼續說。“他甚至還試圖殺掉那對夫婦的孩子,那隻是一個嬰兒,凱撒一直都是以懲罰爲基準殺人,但這一次他是毫無理由的殺人,那對夫婦是凱撒從人質中随機挑選的,他們沒有過錯也沒有觸犯凱撒的律法,即便有,凱撒在射殺之前會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罪行,但凱撒并沒有這樣做,他甚至都沒有給那對夫婦說話的機會。”
我眉頭慢慢皺起,蔣正東這麽一說還真有些不尋常。
“另一個被槍殺的人質也是凱撒随機挑選的,凱撒給受害者制造了一個道德困境,是開槍殺掉凱撒還是投鼠忌器拯救其他人質,而受害者選擇了後者,你可以認爲是受害者害怕不敢開槍,但至少他的決定充滿了善意,他不願剝奪任何生命包括凱撒的生命,他是無罪之人,他根本沒有觸犯凱撒的法則,可結果呢?結果是他同樣被凱撒射殺,理由是他沒有珍惜機會。”
“凱撒的殺戮失去了控制,他的行爲模式已經沒有約束性。”我喃喃自語。
“然後是列車炸彈的案子,凱撒的核心目标是韓良宇,他倒是符合凱撒殺戮的标準,對于韓良宇的死我沒有話說,凱撒也表現出一貫的風格,他向韓良宇提供了忏悔的機會,但是凱撒能提前預判出韓良宇選擇放棄那些人的順序,就說明凱撒從開始就知道韓良宇不會忏悔,所以他以韓良宇吊死自己家人的方式來懲罰他。”
“在這件案子上我沒看出有任何問題。”
“有問題,很大的問題。”蔣正東很認真對我說。“韓良宇的家人是無辜的,雖然是韓良宇自己殺掉了他們,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凱撒,你好好想想這些被吊死的人裏面都有誰?”
“韓良宇的家人啊。”
“老人、妻子和孩子!”蔣正東加快語速。“這是所有普通人家庭組成的元素,老人是父母,妻子是伴侶,而孩子代表了希望和寄托,表面上看凱撒一次性抹殺了一個家庭,但這其中還有另一層意思。”
“還有其他的意思?”
“人性具有屈從性,這種屈從性是通過依附比自己強大的人來獲取安全感,不管是倒向善還是惡,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是自私,這種自私并非表現在個人層面,人會因爲維護家庭保護自己的孩子等等原因而放棄和自身無關的事或人。”蔣正東看着我突然問。“你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馬上要餓死了,你隻有一個饅頭,你會選擇給誰吃?”
“我……”
“你不用回答,你心裏應該很清楚答案,除非是聖人否則結果都一樣,可問題是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他們會爲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但凱撒的做法是什麽?他在抹殺這些利益,毫無理由的抹殺,被吊死的是韓良宇的家人,可誰知道下次他選擇吊死的又是哪一個家庭呢?”
“凱撒在制造恐慌?!”我這才反應過來。“這,這不可能啊。”
“你也意識到不可能,這就是問題的所在,C檔案中的受害者從來都沒有孩子,凱撒深知這一點,他的殺戮一旦沒有節制和約束還有準則的話,那麽他将淪爲一名濫殺無辜的變态,誰會去追随一名失控的變态呢?他即便再強大也無法讓追随着獲得安全感。”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
“這兩起兇案中,第一起凱撒表現出野蠻和冷血,第二起表現出殘暴和變态,他沒有按照慣有的方式展現他的人格魅力和邪惡的思想理論,而是不遺餘力在釋放殺戮制造恐慌,這完全不是凱撒想要的結果。”蔣正東眉頭緊皺。“你說是我釋放了惡魔,是我摧毀了赫部長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最後一道屏障,但現在看事态的發展完全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麽糟糕,民衆會畏懼凱撒但同時會憎恨和排斥凱撒,他在逐漸淪爲衆矢之的,他的所作所爲非但得不到認同反而會激起反抗,即便再懦弱的人也會爲了保護自己的利益而抗争,警方十幾年都沒有打敗凱撒,而現在凱撒正在自己毀掉自己,你不認爲這很不尋常嗎?”
“其實我也感覺到了,凱撒最近兩次行兇的行爲模式的确和之前相比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我們一直認爲是凱撒的行爲模式發生的改變,爲什麽不換一種思路。”蔣正東指頭在桌上敲擊。“那個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根本就不是凱撒呢?”
“你知道你這樣的想法意味着什麽嗎?”我問。
“什麽?”
“十一年?還是十二年?我記不清了,我最開始隻是一名報警中心的值班警員,因爲一起命案我被卷進C檔案中,從那以後我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追捕凱撒上,爲此我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摯友。”我指着自己的肩膀。“唯一的收獲是身上兩處槍聲和經常會在半夜被驚醒的噩夢,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掉頭發的,大把大把的掉,還有嚴重的失眠,這就是我的生活,無時無刻都充斥着凱撒。
我很懷念在報警中心的那段日子,如果我能有選擇的機會,我絕對不會參與這該死的案件,我甯願碌碌無爲一輩子也不想和凱撒扯上丁點關系,但這種奢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所以現在,現在我唯一的理想就是找到凱撒,然後毫不猶豫掏槍打爆他的頭,隻有他死了我才能擺脫那些噩夢。
可你現在告訴我,最近兩起兇案的兇殺并不是凱撒,那就意味着還有另一個和凱撒同樣詭詐、睿智、強大的怪物,而且這個怪物甚至比凱撒還要血腥殘暴,沒有節制也沒有約束更沒有底線……”
我點燃一支煙,就當着蔣正東的面,深吸一口後似笑非笑:“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瘋掉。”
蔣正東沒有介意我抽煙,估計他也看出我情緒失控。
“打電話邀約你去咖啡廳的是凱撒,你失明的時候坐在你旁邊說話的也是凱撒,但戴着金色面具的人不是凱撒。”蔣正東沉默了片刻。“這個人在模仿凱撒作案,你說的沒錯,他和凱撒一樣的危險和強大,最麻煩的是這個人沒有凱撒的理性。”
我埋頭一口接一口抽煙,硬生生在嘴角擠出慘然的笑:“希望你是錯的,否則我們将面對一個失控的惡魔。”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麽?”
“你是唯一聽過凱撒聲音的人,所以戴金色面具的人知道你會發現他并不是凱撒,所以才會用變聲器。”蔣正東深吸一口氣。“這個人是你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