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先落在赫楚雄的身上,多少還是有些吃驚,但很快頭又埋了下去,低垂的長發遮擋了他的臉,我猜劉煜是不願意看到我們的,他在極力讓自己忘掉過去,而我們的出現再一次讓他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劉煜在短暫的遲疑後,偏頭抱起旁邊散落的包裹堆放整齊,他選擇了無視我們的存在。
“你說的沒錯,血月又重新出現了。”我站在他身後說。
劉煜身體僵硬住,手裏的包裹掉落在地上,他緩緩坐在角落一言不發,陰影吞噬了他的身影,我在他身上看見無助的絕望和害怕。
“抓到了嗎?”劉煜問。
“沒有。”我重重歎口氣。“我想到一個可以抓到血月的辦法,但需要你的配合。”
“我?需要我幹什麽?”
“血月并不知道你還活着,如果血月知道自己的目标中還有幸存者……”
“你想讓血月知道我還活着?!”劉煜大吃一驚。
“是的。”
“你打算公布他還活着的事?!”赫楚雄也很震驚。
我默默點頭。
“我不同意。”赫楚雄态度很堅決。“你有沒有想過,血月一旦知道他還活着會有怎樣的後果。”
“會來殺了他。”我不假思索回答。“血月有極端完美主義情節,他不會容許自己的行爲中存在瑕疵,所以血月一定會來彌補。”
“你想把他當誘餌?”赫楚雄還是在搖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我們應該做的是保護他,而不是重新将他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是我們唯一能掌握主動權的辦法,何況我會安排好警力對他進行保護。”我擡頭看向赫楚雄。“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但一直沒有想好該不該實施,現在情況嚴峻迫在眉睫,我隻能孤注一擲。”
“你,你已經開始實施了?”赫楚雄瞪大眼睛。
“是的。”
“胡鬧!這麽重要的事爲什麽沒彙報?”
“是我讓他這樣做的。”一直默不作聲的景承走過來,從來到這間倉庫他始終一言不發四處張望。“而且你也下達關于血月的案子由我們全權負責的命令。”
“我沒讓你們拿受害者當誘餌。”赫楚雄勃然大怒。
景承沒有再和赫楚雄辯駁,他徑直走到劉煜面前:“我現在征詢你的意見,你願不願意配合警方抓捕血月?”
“我……”
“先别回答。”景承打斷劉煜。“在你回答之前我先告訴你利弊,首先你現在的身份是絕對保密的,除了警方相關人等之外沒有誰還知道血月兇案中有幸存者,所以你可以拒絕和警方合作,但是你永遠也走不出這間倉庫,你的餘生會如同倉庫中的貨物一樣黴爛,而你也會像現在這樣,永遠活在血月的陰影和噩夢之中。”
劉煜蜷縮在角落,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和臉,但他的反應沒有之前那樣強烈。
“你唯一的解脫就是血月落網,隻有他被警方抓獲你才能真正結束這段不堪回首的煎熬,我可以向你保證,警方不會讓血月再傷害你,我們需要你做的很簡單,就是重複你每天做的事,剩下的交給我們。”景承苦口婆心勸說。“我現在需要你的答複,是保持現狀渾渾噩噩在這間倉庫渡過餘生還是破釜沉舟與血月徹底的了斷?”
“你們真能抓到?”劉煜顯然是被景承說動。
“是的。”景承表情堅定。
劉煜的身體在陰暗中動了一下:“好,我答應你們。”
“在此之前我還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景承往前走了一步。“你是唯一見過血月的幸存者,向我描述一下血月的樣子。”
“那個人頭上戴着面罩,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我沒有看見那人的臉。”劉煜提到血月聲音透着驚恐。
“血月戴着面罩?”景承有些詫異。“你确定?”
“對,是面罩。”
“什麽樣的面罩?”
“黑色的,具體我也形容不出來。”
“怎麽了?”我見景承有些呆滞。
“沒,沒什麽。”景承回過神,拿出手機對劉煜繼續說。“我這裏有一段聲音,我需要你辨認一下。”
在劉煜點頭後,景承播放了血月的錄音,那緩慢詭異的聲音在倉庫清晰的回蕩,我猜這聲音對于劉煜來說應該如同魔咒,可惜我看不見他臉上的惶恐和害怕。
“你聽過這個聲音嗎?”
“聽過。”劉煜的回答顫抖慌亂。
“是血月的聲音嗎?”景承追問。
“是,是的。”劉煜心有餘悸在點頭。
“你确定自己聽到的聲音和我播放的相同?”景承面色認真問。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個人的聲音。”劉煜在角落失控的咆哮。
“你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時,血月對你說了什麽?”景承繼續問。
“那個人不是在對我說,而是站在火盆邊自言自語。”我聽見劉煜蠕動喉結的聲音。
我是神權神志神愛的結晶,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創造,
我将于天地一同長久,
進入者,必将斷絕一切希望……
我幫劉煜背出那段血月在行兇前低吟的話語。
“《神曲》天堂篇的節選,但丁就是在這個時候從煉獄進入天堂。”景承若有所思說。“爲什麽要選用天堂篇呢?”
“根據他的回憶,在他遇襲的房間所有東西都是白色的,兇案房間像是經過特别改造,屋頂全是用鏡子鑲嵌,他被捆綁的台子是圓形的,前面擺放兩個火盆。”我幫劉煜向景承說。
“讓受害者親眼目睹被虐殺的過程,血月在制造恐怖的氛圍,并且從受害者的驚恐中獲取成就感。”景承自言自語解讀。
“沈峰也是這樣推斷的,但有一點讓沈峰很糾結。”一旁的赫楚雄說。
“我爸糾結什麽?”
“他向警方講述自己遭遇時提到了那個房間的陳設,根據他的回憶,兇案地點沒有燈,光亮來源于房間四周燭台的火光,還有一個水池,血月會用裏面的水洗手,還把水灑到額頭和身上。”
“關于這些我們調查過,白色代表聖潔,火象征着莊嚴,圓形的台面像是祭壇,結合血月有上帝情節,說明血月在進行某種和宗教有關的儀式。”我說。
“是宗教儀式,沈峰根據他描述的燭台推斷出是金燈台,在宗教裏象征無所不能的神,用光明照亮黑暗來救助衆生之苦。”赫楚雄點點頭繼續說。“因此沈峰認爲房間是經過刻意布置,白色是天空的顔色,火和圓形台面是祭壇,而水是宗教中用于洗禮的聖水,再加上象征神的金燈台,血月在把行兇的地方布置成自己想象中的天堂!”
“這個不難理解。”我不慌不忙解釋。“血月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行兇,而是在懲罰罪惡,所以血月的行爲模式中存在使命感和神聖感。”
“問題就出在這裏,血月根深蒂固認爲自己在懲罰罪惡,那麽罪惡源于什麽地方?”赫楚雄一本正經問我。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是地獄!”赫楚雄摸出一支煙放在嘴角。“但丁的《神曲》中,地獄和煉獄代表着各種各樣的罪惡以及遭受的懲罰方式,如果血月是在懲罰罪惡,那麽血月引用的應該是地獄篇或者煉獄篇的節選,但血月卻用了天堂篇,在這段詩篇中代表着救贖和升華,這與苦難和罪惡截然不同,因此沈峰很疑惑爲什麽血月會用到天堂篇的選段。”
“還真是有些奇怪,血月後來協助過杜織雲複仇行兇,在杜織雲兇案中就是按照神曲來殺人,但留在兇案現場的詩篇都屬于地獄或者煉獄篇,從未出現過天堂篇的節選。”我仔細一想也感到疑惑。
“還有劉煜提到的那個儀式,我們請教過專業的宗教人士,都無法解釋那個儀式的含義,血月的行爲模式很難去……”
哐當!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讓我們吓了一跳,回頭時已經沒看見景承,遠處倉庫的大門不知道被誰關閉,本來就陰暗的倉庫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隻有從高窗中投進來的幾縷光線,異常沉靜的倉庫裏任何聲音都變的清晰,我清楚聽到倉庫大門被反鎖,然後有腳步聲慢慢向我們走來。
那步伐穩健而自信,直至景承重新出現在我們視線中,隻是我發現他臉上的陰霾被自負的淺笑所取代,他拖着一把椅子在地上滑動,摩擦聲回蕩在倉庫異常刺耳。
椅子擺放在角落的對面,景承緩緩坐上去身體微微向前傾斜,拿在他手裏的手機又開始播放血月的錄音,但這一次景承顯得很從容,等到錄音結束他凝望着對面角落的陰暗。
“我再問你一次,你仔細回想好再回答。”他是在對角落中的劉煜說話。“這個聲音你是不是曾經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