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織雲從服刑以來一直都是單獨關押,負責看守她的獄警告訴我,杜織雲恐怕是這裏最危險的犯人,沒有之一。
透過監視的觀察窗我見到背對着我的杜織雲,事實上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她,而是監室牆上那些血紅色的畫,在光線中勾畫出圖像的血紅線條發黑,但畫作不管是構圖還是比例都堪稱完美,隻是畫面的内容讓人觸目驚心。
那副畫像倒立的沙漏,一共由十三層組成,我不是那種有耐心去閱讀和神學有關書籍的人,所以景承曾向我講述過但丁的《神曲》,他向我描述了但丁去過的世界。
那是一個充滿苦難和痛苦的地方,如同一個大漏鬥,中心在耶路撒冷,從上到下逐漸縮小,越向下所控制的靈魂罪惡越深重,直到地心,惡魔掌管漏鬥頂端。
畫家波提切利通過但丁的描述畫出流傳于世的名作,而如今這幅畫作就被杜織雲畫在牆上。
地獄!
杜織雲最向往的地方。
她在監室裏一言不發凝望畫作,像一尊快要融入地獄的雕像,隻不過她在我眼中的樣子有些詭異,我隻能看見她的頭,身體其他地方被束縛衣所捆綁,看上去杜織雲就像一個粽子。
“罪犯的意識形态極其混亂,她分不清現實和幻想。”獄警在一旁向我解釋。“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她會咬破手腕然後用手指沾染鮮血在牆上作畫,考慮到罪犯的自殘傾向嚴重,所以我們才對其采取特殊關押。”
“她不是自殘。”看着杜織雲的背影我冷冷說。“她是在朝聖。”
“朝聖?!”獄警顯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這時畫作下方奇異的圖案引起我的注意,我見過地獄圖所以很确定這個圖案并沒有在畫作中出現。
“下方的圖案是什麽意思?”
“我們咨詢過專家,得知這個圖案叫死靈之門,在邪教中是通往地獄的入口。”獄警說。
我讓獄警打開監室的門,并強調要單獨與杜織雲交談,等獄警離開後我走到杜織雲的身邊,她的目光從牆壁移到我身上,瞬間我發現她專注而混沌的目光變的興奮和狂躁,甚至還透着期盼。
我心裏很清楚杜織雲想要什麽,我沒有避開她的視線,我記得景承對她說過:
……你會失去自己的名字還有你所謂的榮耀,你信奉的神不會去救你,你會在被遺忘中老死,到那時你會如願以償堕入地獄。
是的,杜織雲如今就變成景承描述中那樣,她在我眼裏如同一塊腐肉,而且還是有編号的腐肉。
583720。
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所有她信奉的神。
比起死亡來說,我相信這是對她最好的懲罰。
我圍着杜織雲走了一圈,她的目光始終聚焦在我身上,我身上拉了拉束縛衣,她身體不由自主的跟着擺動,滑稽而可笑。
“你好像已經适應了這裏。”我的聲音帶着嘲諷。
“他們隻能束縛我的身體,卻束縛不了的靈魂。”杜織雲表現出不屈,甚至有些得意,突然意味深長問我。“你看我像不像一個繭?”
我用蔑視的語氣在她耳邊說:“你不會有破繭成蝶的時候。”
“不,不是蝶,當我從繭中離開時,我會變成一條龍。”杜織雲說到這裏目光望向牆上的死靈之門。“變成能讓我進入聖地的龍。”
在西方宗教中龍是邪惡的化身,同時也是惡魔的仆從,看來我低估了杜織雲的意志,她被關押在此這麽久并沒有絲毫悔改,念念不忘的依舊是追随她所信奉的神。
“你會噴火嗎?”
“……”
我很滿意杜織雲刹那的呆滞,我浮現在嘴角不屑的笑意讓她無所适從,然後我解開了她的束縛衣,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輕蔑。
“噴兩口給我看看,或者展開你的龍翼撲騰兩下。”
杜織雲的幻想如果鏡子般被我輕易的擊碎,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目光中充滿了失望和迷茫,她始終活在自己構想的世界中,看守所的獄警不敢松開束縛衣,因爲擔心杜織雲會自殘危及生命。
但這個舉動在杜織雲的意識中變成對她的敬畏,她認爲獄警是害怕她的蛻變,我從剛才獄警的語言中發現,他們竟然真的有些畏懼杜織雲,而這正是杜織雲想要得到的。
或許所有人都會對這個女人感到害怕,但我是唯一,并不是我自大,因爲在杜織雲的眼中,我是她不能去攻擊和傷害的人,在凱撒給杜織雲灌輸的思想中,我是唯一能将她送我地獄的那個人。
我看見杜織雲兩個手腕上清晰可見的傷口,還有牙印留下的淤青,長時間沒有接觸陽光以及嚴重貧血讓她蒼白的如同一具屍體,冰冷而枯瘦的手突然抓住我胳臂,并且卷起我的衣袖。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杜織雲擺布,我不怕她,因爲我是她成爲一塊被遺忘的腐肉前最後的希望,所以我在杜織雲眼中看到了謙卑和恭敬。
緊接着她再一次咬開已經遇害的傷口,頓時手腕血流如注,我甚至都沒有去阻止她,關于自殘這一點,獄警其實錯誤的理解了杜織雲的行爲。
景承對杜織雲的側寫中就分析出,杜織雲有嚴重的輕生厭世情節,她從來都沒有畏懼過死亡,但不代表她不敬畏死亡。
她需要的死亡是必須有意義的,否則她早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凱撒在扭曲杜織雲心智和意識之前,就向她灌輸過我是唯一能賦予她死亡的那個人,除非她死在我手上否則她永遠無法到達她所向往的地獄。
我沒有去阻止杜織雲怪異的舉動,甚至還很配合,因爲他在我眼裏和小醜沒有多大的區别,她把我裸露的手臂反轉後合并在一起,用她的血在上面畫出一個奇特的圖案。
她的神情和動作猶如一名爲神勾畫金身的工匠,虔誠而細緻。
你渾身披蓋着無比的光輝,
即便在深淵也勝過群星的璀璨,
跟随你的指引,靈魂與自由将會永恒,
在黑暗的盡頭是你的
黑皮膚、黑翅膀、黑眼睛……
杜織雲一邊在嘴裏低吟一邊繼續勾畫,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直至她用鮮血在我手臂上完成畫作,卑微的跪在我面前膜拜。
我聽見從她嘴裏念出的名字。
路西法。
我看着自己手臂冷笑一聲,我不以爲然問:“你畫的是什麽?”
“紋章。”杜織雲擡起頭,目光中充滿崇敬。“路西法的紋章,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現。”
“看來把你關押在這裏也不是全然沒有用。”我低下手臂嘲笑。
杜織雲一直錯誤的理解了凱撒的思想,在很長一段時間内她都認爲自己是被凱撒引導從而轉變的路西法,直到現在她應該才明白,她隻不過是一個獻祭品,凱撒試圖讓我殺掉她從而沉淪爲路西法。
“我在這裏等待被你召喚。”杜織雲依舊虔誠和期盼。
在杜織雲被抓獲後,我和景承都沒有在接觸過她,這是景承的意思,他很确定我們從杜織雲身上問不出任何與凱撒有關的線索,她猶如凱撒最忠誠的仆人,會毫不動搖的保守惡魔的秘密。
即便景承對此也無能爲力,在杜織雲的潛意識中一定被凱撒設置了催眠節點,她把凱撒當成自己的主人,卻并不清楚自己早已被遺棄。
而我沒有來提審杜織雲是源于膽怯,是的,是膽怯。
因爲我不敢去面對父親遇害的事實,我害怕從她口中得知父親的一切,我甚至強迫自己不要讓杜織雲出現在我腦海中,甚至是她的名字,但凡所有與她有關的一切都會勾起讓我難以承受的哀傷。
“我有一些事需要你回答。”我現在能坦然的站在她面前,是因爲我找到另一種和她相處的方式。
“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杜織雲态度很誠懇,沒有做作和虛假。“但必須在你的國度,我會在煉獄的烈焰中謹遵你的旨意。”
杜織雲在引誘我殺掉她。
“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我蹲下身子意味深長問。
“偉大的紅龍!”杜織雲脫口而出。
景承告訴過我,在聖經中路西法的化身就是一條紅龍,看來凱撒已經徹底掌控了杜織雲的思想和意識。
我默默點點頭,從身上拿出一把警用左輪手槍,然後拿出六顆子彈,當着杜織雲的面一顆顆裝入轉輪之中,整個動作緩慢平靜,我看見她眼中泛起的光芒,透着激動的喜悅,像是虔誠的聖徒在等待神迹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