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旁邊時刻瞟着景承,原本以爲他會記起些什麽,腦子裏想着該如何應對他的疑問。
他彎下腰指尖輕柔的觸摸在照片上,動作溫柔緩慢像是愛人間充滿深情愛意的撫摸。
雨水滴落在他身上,我看見他半邊濕透的身體,擡頭望向我時,我分不清景承臉上的是淚還是雨。
“我,我記不起她是誰……”景承的聲音很失落。“可我不知道爲什麽,看着她的照片很心痛。”
我也心痛,但卻不敢表現出來。
“我和她是戀人?”景承繼續問。
“她曾經等過你,可最終被你推開。”我在他面前隻能說實話,當然,是他聽不懂的實話。
“爲什麽?我爲什麽要這麽做?”
“因爲你認爲這是對她最好的方式。”
“她一定很恨我。”景承聲音傷感。
“不,她從未埋怨過你,直到最後她都認爲你是她的驕傲。”我埋下頭聲音低緩。
“我隻查到和她有關的爆炸案,但卻沒有後續消息,這起案件好像被警方封鎖,能不能告訴我,是誰引爆的炸彈?”
我抹了一把嘴,避開景承的目光:“暫時沒有抓獲真兇。”
“我有家人嗎?”景承突然問。
“沒有。”我吃力的搖頭。“你一直都是一個人。”
“這樣也好。”景承歎息一聲,重新站到傘下。“至少我沒有那麽多牽挂,我打算和過去的一切告别,是時候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景承說完再一次凝望顧宛如的墓碑,我聽見他不舍的說出再見。
我和他向墓園外走去,暗暗在心裏長松一口氣,看起來景承并沒有觸景生情回憶起過往的點滴。
“秦隊,你怎麽會在這裏?”
聲音從旁邊傳來,擡頭才看見傘下的王見成,何濤殉職犧牲後由他擔任緝毒組的隊長,我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突然一怔看到身旁的景承才意識到他來墓園還有其他目的。
“來祭拜……”
“來祭拜何警司。”景承搶先說出口。
“秦隊有心了,隊裏同事都在上面,一起走吧。”王見成說。
我堅硬的點頭,壓低聲音詢問:“你怎麽知道他們會在這裏?”
“何濤是去年殉職的,王見成剛被任命隊長,他一定會和緝毒組的警員來祭拜何濤,這就是人性,不這樣做會被人誤解無情無義。”景承一邊擦拭身上的雨水一邊回答。“你不是沒有機會接觸緝毒組嗎,現在機會來了。”
“今天這樣的場合不太适合吧,何濤可是烈士。”
“不是告訴過你,人性總是在不經意間才會暴露,他們越是沒有準備越容易看出端倪。”景承拉拉衣領在我耳邊低語。
我更擔心景承,刻意叮囑:“今天你做好注意自己說話的方式,弄不好會被打的。”
我還是比較習慣和這樣的景承交談,有那麽一刻我都忘記了他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人,似乎失去記憶并沒有影響他的狡黠。
在何濤的墓前我看到所有緝毒隊的警員,祭奠的過程沉痛而傷感,黑色制服上的白花讓一切都顯然那樣莊嚴肅穆。
每一個警員在墓前放下花,各自說着追憶的話來緬懷這位烈士,最後輪到景承,他久久站在幕前沉思,等他轉過身時我心裏一驚,他還保持着習慣的小動作,每一次發起攻擊前都會去梳理長發,即便現在他剪了短發,但這個習慣還保留着。
“你們誰和何警司的妻子有染?”
……
景承話音一落,所有表情沉痛的警員先是短暫的愕然,很快就轉變成憤怒,義憤填膺沖上前圍住景承。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擋在景承面前。“他腦子有點問題,我給大家道歉。”
警員礙于我的面子沒有爆發,否則我估計景承今天得被擡着才能離開,他就縮在我身後,怯生生探出頭打量警員。
我還專門叮囑過他,沒想到景承居然在這種場合下直截了當發難,我生怕他再說錯話成爲衆矢之的,我一個人真沒把握能護住他。
“王隊,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錯,改天我專門去給各位道歉,能不能先讓大家都回去,我單獨有些話想和你談。”
王見成還算鎮定,招呼組員回去,等到四下沒人氣沖沖質問:“秦隊,到底怎麽回事,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他,他到底是誰?在烈士墓前出言不遜,要不是你在我非把他打趴下。”
“你和何濤的感情一定很深。”景承始終站在我旁邊,保持和王見成的距離。
“廢話,我和何警司出生入死多少次,感情能不深嗎?”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傷心是一種情緒,而且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情緒,一旦被觸發會不受控制,可奇怪的是,剛才我在所有警員表情中都沒有發現這種情緒,唯獨你是例外。”
“你他媽再說一句試試。”王見成大罵。
“你不是在憤怒,真正的憤怒是突然的爆發,你是在掩飾心虛。”景承并沒有退縮。“你的傷心充滿了愧疚,以至于你始終無法去直視何濤的遺照。”
王見成向前一步跨出,掄起的拳頭被我握住,他怒目圓瞪盯着我:“你竟然縱容一個外人來诋毀自己同事?”
“王隊,你冷靜點。”
“外人?你怎麽知道我是外人?哦,我知道了,有人事先告訴過你。”景承面帶微笑,但并沒有挑釁的成分。“剛才我問誰和何濤妻子有染,所有人都表現出氣憤,隻有你沒有反應,因爲你就是向喬阡陌透露消息的那個人!”
我一驚,同時也明顯感覺到王見成緊繃的拳頭輕微抖動一下。
“王隊,你的個人隐私我不感興趣,但現在喬阡陌涉及一起我在調查的案件,你可以選擇和我私下談還是讓我調查出來去審訊室談?”我面無表情問。
王見成掙脫手,心煩意亂避開我的視線,動作慌亂的摸出一支煙,深吸一口後:“換一個地方說。”
我下意識瞟了一眼何濤的墓,意識到王見成沒有勇氣在這裏坦誠真相,說明景承的判斷是正确的,王見成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王見成在車上沉默了良久才開口。
“你和喬阡陌是什麽關系我沒興趣,現在的問題是,你向她透露了何濤執行任務的時間,而喬阡陌立即追保額。”景承單刀直入詢問。“如果你不說出實情,那麽你就涉嫌和何濤的死有關。”
“你們認爲是我害死了何濤?”
“你和他妻子有染,而且何濤殉職後你接替他的位置,從利益角度看你有作案動機。”我直言不諱。
“我怎麽可能去謀害自己手足同事,事實上是他想要我們的命。”
“……”我一愣,就連景承也大吃一驚。“你什麽意思。”
“我本來不該說這些,何況死者爲大,但你們既然懷疑到我,我也隻能實話實說,何濤太沉迷榮譽,根本不顧及大家的安危,爲了凸顯自己的英雄主義,經常把大家置于危險之中。”
“你慢慢說。”
“他犧牲的那件事其實是可以避免的,當時我們得到線報,知道有毒販攜帶大量毒品交易,原定計劃是跟蹤毒販在合适的地點進行抓捕,但何濤提出要在大橋上堵截毒販。”
“他爲什麽這麽安排?”
“有媒體會全程拍攝抓捕過程,在大橋上實施堵截更符合他的個人英雄主義。”
“線報裏有沒有提到毒販有炸彈?”景承問。
“提到了,這也是大家擔心的地方,萬一毒販狗急跳牆後果不堪設想,但何濤卻一意孤行,堅持他制定的抓捕計劃,他根本沒有顧忌大夥的安危,在所有人眼裏他是英勇無畏的英雄,可他的英勇是建立在組裏十幾個手足生命之上。”
“所以你把這次任務告訴了喬阡陌。”
“對,是我告訴她的,但沒有其他的意思,我以爲那會是我的遺言,算是和她告别吧,按照抓捕計劃一旦失敗,最前面的我和何濤都難逃一死。”
“原來是這樣。”景承歎息一聲。“那爲什麽你活了下來?”
“毒販發現警方的檢查站,知道在劫難逃試圖強行闖過去,後備計劃是把毒販堵截在橋上迫使其投降,可何濤舉槍向毒販射擊,最終躲閃不及被車撞到當場身亡,要不是司機臨危不懼把車開下橋,炸彈在水下爆炸的話,我現在也應該躺在墓園裏。”
“等等,司機把車開下橋?”我眉頭微微一皺。“何警司殉職的案子就是1.12緝毒案?”
“是的。”王見成點頭。
“那個五個人的檔案中有一名叫田浦的,在1.12緝毒案中,就是他把出租車開下橋避免了更大的傷亡。”我神情嚴峻對景承說。“田浦和喬阡陌都和這起案子或多或少有關系,難道這是巧合?”
景承緩慢的搖頭,在嘴角綻開的微笑不再神經質,充滿了自信和深邃。
“惡魔的遊戲裏不會有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