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後諾大的教室裏隻剩下我和景承以及收拾教案的秦沈峰,我猜到和他見面不會輕松,但沒料到會是一場針鋒相對的暗戰。
“爸。”我試圖緩和氣氛。
“這裏是警校,輪職務你可以叫我秦教授。”秦沈峰頭也沒擡。
“有一年多沒見您,您身體可好?”我走過去幫他收拾。
秦沈峰固執的搶先拿走我面前的書,向我伸出手:“秦警司,歡迎你回警校。”
他和我之間仿佛總有一條無法看見的鴻溝,他雖然向我伸手可如此正式的見面方式卻如同把我推到千裏之外。
我無奈的握住秦沈峰的手,他甚至都不願意和我過多的客套,禮節性握手後轉身離開,他和景承擦肩而過時停留了一下,上下打量景承欲言又止半天隻說出三個字。“好,很好……”
秦沈峰的背影在我視線中顯得落寞蒼涼,我頹然的坐到教室中仰頭無奈的長歎一聲,景承坐到我身邊:“你們父子關系勢同水火啊。”
“我好像告訴過你,我最開始的理想是當作家,比起現在的秦文彬警司,他更希望看見我成爲秦作家,可惜事與願違我成爲他最不想看見的人。”我把頭仰靠在椅子上閉目苦笑。
“他也是警察,爲什麽不想讓你當警察?”
“94年睦州碎屍案、97年台城連環殺人案、99年新餘大劫案、05年蚌城密室殺人案、09年夜魔屠夫案還有12年……”我擡手指向講台娓娓道來。“太多了,他經辦過的案件檔案能堆滿講台,如果他肯留在刑偵一線的話現在估計官職不會低,他從警三十餘年從未有罪犯從他手中逃脫,可就在剛才,兩名劫匪當着他學生的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甚至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這事你真不能怪我,你爸一上來就打算大義滅親,我隻不過斷了他念想。”
“他爲了查案連我媽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一生都奉獻給了那身制服,他真要大義滅親我一點都不奇怪。”
“你不是說沒見過你媽嗎?”
“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找我長談過一次,那也是我第一次聽到他提及我媽。”我睜開眼睛望着天花闆緩緩說。“警察是高危職業,我媽身體本來就不好加之擔心他的安危久病成疾,最後彌留之際他還在外地追捕辦案,等到兇犯落網時他接到我媽病故通知,此事是他的心結直到現在都郁結難舒,媽走了以後他申請離開刑偵一線調來警校。”
“他不希望看見你以身犯險,就如同曾經你媽擔心他那樣。”景承若有所思點頭。“他是什麽時候到警校的?”
“我高三的時候。”
“你高三……就是十年前。”
“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好奇,随便問問。”
我和景承在教室聊到很晚,接下來幾天因爲校慶我的日程被安排的很滿,秦沈峰自從調到警校後就搬到學校教職員工宿舍,好幾次打算去看看他但因爲各種事分不開身。
校慶辦的很盛大,但對秦沈峰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每天還是按照課程安排上課,而景承總是準時出現在他的課堂上,好在兩人并沒有再發生戰争。
在警校的最後一晚我推掉所有安排去了秦沈峰的宿舍,看見我的到來他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熱情,開門後就獨自回到房間坐在桌前翻看影集。
我倒了一杯水送到他面前:“爸,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跟你來的那個人是誰?”秦沈峰頭也沒擡。
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介紹景承,他是沒有名字并且不存在的人:“他,他……”
“我見過他。”秦沈峰轉頭目光犀利。“在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中,堂堂二級英模的秦警司竟然和一名在逃通緝犯在一起,真是讓我對你刮目相看啊。”
“爸,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告訴我,應該是怎麽樣?”
“他和你一樣堅守正義,隻不過是用他自己的方式。”
“他是罪犯!”秦沈峰怒火中燒瞪着我。“而且還是槍殺孕婦的殺人兇手!”
我無言以對,我知道真相,可惜沒有人會相信真相。
“貓和老鼠,好,很好,你當着我學生提出的觀點很獨特。”秦沈峰聲音低沉。“秦警司,請問你現在是貓呢還是老鼠呢?”
“爸,我是您的兒子。”我埋下頭。
“我沒有當罪犯的兒子,你身爲警察知法犯法公然搶劫銀行,你還知不知道法紀,知不知道黑白對錯。”秦沈峰越說越激動。“哦,我知道,你們做的天衣無縫足以瞞天過海,所以才敢有恃無恐。”
“爸,我在追查一起連環變态殺人案,兇手在銀行留下了線索,我那樣做是爲了救人。”
“所以你就可以枉顧法紀?”
“人命關天,我不那樣做兇手還會殺更多的人,比起抓獲兇手阻止更多慘案發生,我不在乎法紀。”我越來越像景承,就連說話的方式也變的和他一樣。
秦沈峰勃然大怒從椅子上站起來,指着我半天沒說出話,冷笑一聲有些無奈的重新放下手。
“是啊,他在教室裏說的沒錯,他規避和銷毀了所有能指證你們的證據,永遠也沒人能證明你們就是劫匪,爲了查案你把自己變成老鼠,不,是他把你變成了老鼠,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嗎?因爲他本身就是一隻老鼠!”
“不,他不是老鼠。”我擡起頭看向秦沈峰聲音很堅定。
他是怪物,和您曾經親手抓獲的那些怪物一樣,他沒有道德感和正常人的價值觀更沒有羞慚感,他是具有反社會人格藐視一切的怪物,總之他就是你最想鏟除的那類人。
兩年前我被誣陷卷入兇案,您或許會在黑樓看見被執行死刑的我,或者接到我被警方追捕擊斃的消息,但我很慶幸,在兩年前我遇到了這個怪物,以至于今天我還能站在您面前。
這個怪物給予了我很多東西,他讓我從一名逃犯成爲了接受掌聲和鮮花簇擁的英雄,讓我從普通警員成爲現在的一級警司,但我從未在意過這些。
比起榮譽我更感激他向我開的槍,爸,他沒有把我變成老鼠,我其實一直都是他的同類,他隻不過讓我知道自己也是怪物!
一隻獵食怪物的怪物。
秦沈峰聽我說完瞪大眼睛,我仿佛在他眼裏變成了陌生人:“你,你明明知道他是怪物,你竟然還在我面前标榜他?”
“爸,沒有人願意成爲怪物,他曾經和您一樣追捕窮兇極惡的兇犯,他也在捍衛正義和光明,隻不過他站在黑暗中而已,爲此他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名字和榮耀。”這一次我沒有避開秦沈峰的視線。“他不是您的敵人更不是罪犯,他的名字叫英雄!”
“秦文彬!”秦沈峰一聲怒吼,提起水杯重重砸在桌上,四分五裂的玻璃割傷他的手,鮮血頓時流淌出來,他用顫抖的手指着我。“你還當我是你爸,明天就脫下這身制服辭職,過往的事我既往不咎,你做什麽我都不管你,隻要不再當警察。”
“爸,您别激動。”看着秦沈峰血流如注的手我大爲心痛。“您也是一名優秀的警察,我希望自己能向您一樣懲惡除奸,爲什麽您一直反對呢?”
“這麽說你不願意辭職?”
“爸,如果是兩年前我一定會聽您的話,可這兩年我經曆了太多事,我知道身上這套制服賦予我的使命和職責,我堅信自己能成爲一名除暴安良的警察。”
“我秦沈峰一生都在追捕兇犯,爲了使命我連你媽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秦文彬你給我聽好,從現在開始我會時時刻刻留意你的一舉一動,如果讓我發現你有半點行差踏錯,我一定親手……”
“爸!”我突然打斷秦沈峰。
秦沈峰的傷口很深血流不止,他說什麽我并沒介意,我從桌上慌亂拿起紙巾想要幫他止血,殷紅的血滴落在影集上,一張合影的照片被染成血紅色。
照片中是秦沈峰和一個男人并排站在一起,他們笑的很開心,隻是鮮血模糊了那個男人的容貌,我用手抹去滴落的鮮血,照片中的男人如同浸泡在鮮血之中,我慢慢低下頭凝視忽然手指不由自主抽搐一下。
“爸,您認識姜謹?!”
……
秦沈峰一怔,下意識看向影集動作快速的合上,指向門口沉聲說:“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秦沈峰的宿舍,思緒完全混沌淩亂,秦沈峰關門時我還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影集,腦子裏充滿了疑惑,從照片看秦沈峰和姜謹關系非同一般,就是說姜謹很有可能是認識我的,一直以來我始終沒有想明白,爲什麽兩年前會無緣無故卷入被誣陷的兇案,現在終于找到一絲關聯。
“你手怎麽了?”在樓下遇到景承。
我手裏還拿着沾滿秦沈峰鮮血的紙巾:“我爸他,他……他不小心劃傷了手。”
我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景承,最終我還是選擇了隐瞞,我是不想他重新再聽到姜謹的名字。
“我幫你把紙巾扔掉。”景承從我手裏接過紙巾。“你爸的傷不嚴重吧?”
我搖搖頭一個人默默向前走,腦子裏始終浮現出那張秦沈峰和姜謹的照片。
返回警局的一路上我一直看着車窗外沉默,景承或許是以爲我太累也沒多問什麽,回到警局陸雨晴那邊的DNA匹配還要兩天時間才有結果,蘇錦告之兇案依舊沒有進展,我借故疲憊請假休息。
回到家整個腦子完全靜不下來,一直糾結秦沈峰爲什麽會認識姜謹,從他合上影集的舉動以及神情,明顯是在刻意隐瞞什麽。
越是想的多越是心煩意亂,兩天後回到警局我看見站在二樓和陸雨晴交談的景承,他們說了一會後向化驗室走去,我趴在方向盤上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之景承。
我換好衣服走進化驗室隻看見陸雨晴:“景承呢?”
“他去會議室了,還有一個小時DNA匹配結果就出來了。”陸雨晴正在專心緻志往試管裏滴入溶劑,回頭看我一眼。“聽說你請假了。”
“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你氣色好差,要不多休息幾天。”陸雨晴關切說。
“沒什麽影響,案子還沒破心裏靜不下來。”我笑了笑回答,看見陸雨晴一臉認真搖晃手裏試管很好奇問。“你是法醫,什麽時候開始幹化驗的活了。”
“你以爲我想啊,景承讓我從血漬中提取DNA樣品,非要我親自做。”陸雨晴笑着抱怨。
“陸檢,屍檢報告出來了嗎?”一名警員站在門口問。
“出來了,我去給你拿。”陸雨晴站起身對我說。“你先去會議室,一個小時後我把匹配結果送過去。”
我點點頭等陸雨晴離開後也打算出去,無意中瞟了一眼她正在提取的DAN的紙巾,沾滿鮮血的紙巾有些眼熟,最近也沒有新的證據需要化驗,不明白景承爲什麽如此重視要讓陸雨晴親自提取。
我有些好奇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展開那張紙巾,當我看到紙巾邊角的圖标時整個人瞬間呆滞,那是警校的校徽,這是秦沈峰割傷手時我爲他擦拭的紙巾,當時景承說幫我丢掉,沒想到他竟然悄悄帶回來,而且還讓陸雨晴提取上面的DNA。
景承在調查秦沈峰!
我猛然擡起頭震驚的張開嘴,赫楚雄單獨和景承交談之後他的反應就很不正常,之前還突然聊起家常,現在細想他隻不過是抛磚引玉想從我口中了解秦沈峰。
他根本不是陪我去警校參加校慶,而是爲了接觸秦沈峰,這就是景承一直隐瞞着我的事。
很顯然赫楚雄和景承交談的内容一定和秦沈峰有關,包括指名道姓讓我出席校慶也是赫楚雄的安排,好讓景承有機會看到秦沈峰,可讓我想不通的是,景承爲什麽要隐瞞我。
以我和景承過往的經曆,他爲了我可以毫不猶豫犧牲自己,一個能托負性命的同類還有什麽事不能說,他大可開誠布公直接說出來,我一定會和他一起把事情真相查清楚。
除非……
我捂着額頭在化驗室來回走動,除非除了秦沈峰之後還有其他事,赫楚雄不想我知曉我還能理解,但景承都對我隐瞞隻說明這件事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
到底什麽事是不能讓我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