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教堂的琉璃玻璃在警燈的照射下閃耀出五光十色的光芒,高聳的尖塔和拱門以及繪有聖經故事的花窗,讓我們不約而同想起陳賢留在血牆上的畫。
警員封鎖了教堂所有出入口,開門出來是一位戴着小巧眼鏡的牧師,他用詫異茫然的目光來回打量我們,很驚訝爲什麽大批警察會出現在這裏。
“認識這個人嗎?”我拿出陳賢的照片遞到牧師的面前。
牧師接過照片在燈光下辨認,很快點頭回答:“可憐的孩子,每一次到這裏來他都能找到心靈的慰藉,他是我見過最虔誠的信徒之一。”
“爲什麽在調查報告中沒有陳賢到過教堂的報告?”我沉身問身邊的警員。
“排查範圍鎖定在陳賢身邊接觸過的人,沒,沒想過……”
“典型的慣性思維,先入爲主認爲罪惡就隐藏在陳賢的身邊,而教堂是光明的地方,他們沒想到也是人之常情。”景承心平氣和替警員解釋。
牧師招呼我們進教堂,把照片還給我時還很關切陳賢:“他,他怎麽了?”
我們相互對視,發現這個問題在牧師面前很難回答,畢竟在牧師心中陳賢是可憐的弱小,蘇錦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最近接連發生連環滅門兇案,到現在被殺的人已經十七名,警方有确鑿的證據證明陳賢參與并且親手實施了行兇。”
“殺,殺人?”牧師大吃一驚目瞪口呆看着我們。“這,這,這不可能啊,他性格雖然孤僻可卻是很溫順的孩子,怎,怎麽會去殺人?”
“這也是我們來這裏的原因,和陳賢參與行兇的還有另一名兇犯,警方懷疑這名兇犯和教堂有關。”陸雨晴說。
“這更不可能。”牧師的聲音立刻變得堅定。“教堂是導人向善的地方,這裏傳播的是善與美,絕對不會藏污納垢。”
“教堂裏可有彈奏過忏魂曲?”我追問。
“忏魂曲?!”牧師更加震驚,連忙搖頭否定。“忏魂曲的本意是讓信徒忏悔自己罪過,可是因爲有些信徒曲解了忏悔的意義,盲目的認爲死亡是一種解脫從而輕生結束自己生命,要知道在誡律中自殺和殺人都是極大的罪惡,自殺被視爲受到惡魔的蠱惑從而屈服黑暗,教堂又怎麽會彈奏惡魔曲。”
“忏魂曲表達的是忏悔自己罪過,我們在陳賢住處發現他極其沉迷這首曲子,由此可見他會經常忏悔,我們推測陳賢忏悔的地方就是教堂,他在忏悔的過程中有沒有提及殺人的想法和計劃?”陸雨晴問。
“牧師和信徒之間有契約,而締造契約的便是神,不管信徒忏悔的内容是什麽,牧師都不能向他人透露,作爲神的仆人,我能做到是引導信徒直面自己的罪惡,努力感化這個迷途羔羊,使之悔改願意自首。”牧師搖頭說。
陸雨晴還想追問下去,牧師擡手打斷了她:“事實上陳賢從來沒有向我忏悔過。”
“教堂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牧師嗎?”蘇錦問。
“這座教堂隻有我。”牧師推扶鼻梁上的眼鏡繼續說。“陳賢和其他信徒并不一樣,我曾經和他交談過很多次,但發現他雖然來到這裏,卻并沒有像其他信徒那樣敞開心扉,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我從來沒有聽到他說過一句話。”
“他沒說過話?”我眉頭緊皺。
牧師點頭指着教堂最後一排椅子告訴我們,陳賢從第一次出現在教堂後就一直坐在那裏,而且從那以後風雨無阻每天黃昏都會來,但他和其他信徒截然不同,隻是一個人默不作聲呆坐在那裏,牧師試圖和他交談但從沒成功過。
在牧師眼中陳賢是迷途的孩子,如同對其他信徒一樣牧師傳播福音,雖然從未得到過陳賢的回應,但牧師認爲陳賢在教堂得到前所未有的甯靜。
“陳賢總是黃昏的時候來,說明他從屠宰場下班後就來教堂,那麽他每天都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呢?”蘇錦心思缜密問。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因爲我并沒有住在教堂。”
“很遺憾,陳賢來這裏并不是信奉你的神。”好久沒聽見景承的聲音。
“你說什麽?”牧師一臉愕然,聲音很堅定。“他雖然沒有和我交談,但并不代表他沒有信仰,隻不過他是用另一種方式感悟主的福音。”
“是啊,他的确有信仰。”景承即便在教堂也一如既往的刻薄。“他是來朝聖的,隻可惜他所臣服的卻是惡魔。”
“這裏是教堂!”牧師加重聲音。
“我尊重你們的信仰和宗教,但不代表我認同你的作爲,是實話如果你真虔誠的話,我認爲你才是最該向你神忏悔的人。”
“除了神,都是罪人!”牧師神情淡定直視景承說。“我是神的仆人,當然也會犯錯,而且每天我都會忏悔。”
“那麽你應該是很不合格的仆人。”景承不羁的淡笑。
我在旁邊拉了拉景承衣角,這裏畢竟是宗教場所還是應該有些分寸,景承應該是領會到我的提醒,雖說淡淡一笑但語氣并沒緩和。
“看看教堂四周的畫,都取材于聖經故事,相信你應該很熟悉。”景承的手指向頭頂,漫不經心問牧師。“請問教堂天頂的畫是什麽?”
“《最後的審判》。”牧師不假思索回答。
“這是大師米開朗基羅受命于羅馬教宗爲西斯廷天主堂繪制的一幅巨型祭台聖像畫,作爲神職人員相信你應該很了解這幅畫的内容,能不能請你給我們講解一下?”景承繼續問。
牧師仰頭看向天頂畫仔細的爲我們講解,《最後的審判》大緻可分爲四個階層,最上方是正簇擁聖物的無翼天使,畫面正中央雲端閃電中站着身軀高大神态威嚴的救世主基督。
下方雲端的信徒手中拿着一張殉道時所被割下之人皮,畫面下部是善惡兩部分人正受到裁決,左側描繪的人物将升往天國的人群,右側則将打入地獄的亡魂。
右下角水面的船上向亡魂揮舞船槳的是地獄的引渡人,坐上船的亡魂将渡過冥河打入各層地獄。
“冒昧的問一句你見過這幅畫的原畫嗎?”景承笑着問。
“當然見過。”
“在什麽地方?”
“書裏。”
“那你有沒有發現如今畫在你頭頂這幅《最後的審判》有什麽不妥?”景承意味深長問。
牧師擡頭重新凝望了良久,一臉茫然的搖頭。
“我有幸見過這幅曠世傑作的原畫,但是和現在看見的這幅似乎有很多出入的地方。”景承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翹腿仰望教堂天頂,目光最後落在牧師身上。“我說你不是合格的仆人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我如果是你的話,這幅《最後的審判》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爲什麽?”牧師大爲疑惑。
“《最後的審判》不能算是正統的宗教畫,雖然這件作品是西方美術史上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但就在作品完成之後,教皇就想将其毀掉。”
“毀掉?!”牧師更加震驚,重新擡頭看看頭上畫作一臉茫然。“爲什麽要毀掉?”
“教皇希望創作一幅氣勢磅礴的聖象畫,但最後米開朗基羅去創作了審判和末日題材的畫作,他違背了宗教的訴求,在畫作中采用裸體的形式來表現末日,在當時的宗教環境下都認爲他的這幅《最後的審判》是在渎神。”
“這個我當然知道,但這是一種曲解和中傷,說這些話的人根本沒有領悟作家的創作意圖,他隻是用當時看來很大膽的手法展現了教義的公平,人都是赤裸裸來同樣也是赤裸裸離開。”牧師反駁。
“你真這樣認爲?”景承擡頭淺笑。
“難道還有其他原因?”我在旁邊好奇問。
“米開朗基羅在創作《最後的審判》時他正經受精神和信仰危機,這幅作品的創作靈感來自于但丁神曲中的《地獄篇》,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用另外一種手法展現了地獄,知道爲什麽這幅畫作能得以保存嗎?因爲就連當時的教宗也認爲,教廷的裁判權沒有延伸到地獄。”景承嘴角露出神經質的微笑。“事實上米開朗基羅是厭惡教皇的,以至于他在創作這幅畫時,原畫中他把教宗畫入下方地獄受蛇怪所撕咬,這本身就是一種渎神的行爲。”
我知道景承學富五車,但沒想到他對神學也如此精通,牧師聽完面色大變,一時間方寸大亂。
“我們是來追查兇手的,幹嘛無緣無故提到這幅宗教畫?”陸雨晴問。
“知道這幅畫真正的含義就能找到兇手。”景承意味深長笑了笑,目光又落到牧師身上。“你一直堅信是神的仆人,在我看來你非但不合格而且同樣也亵渎了你信奉的神。”
“你,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牧師問。
“你知道畫中見的人是誰嗎?”
“耶稣基督。”
“你憑什麽知道他是耶稣基督?”景承笑着反問。
“因,因爲……”牧師支支吾吾了半天回答不上來。
“因爲你對這幅畫的認識和了解全是通過書籍,書中說是耶稣基督所以你就認爲是。”景承幫牧師回答。
“難道不是?”蘇錦應該聽出景承的言外之意。
“《最後的審判》原畫是一副壁畫,而在這處教堂卻被安置成天頂畫,在教義中十字架是聖物代表了神,但問題是這幅畫懸置天頂擺放,十字架便是倒立。”景承手扶着長椅背上笑問牧師。“你應該清楚倒十字架意味着什麽吧。”
“惡魔的标志!”我擡頭看向頭頂的畫像。
“你認爲圍繞十字架聖物的是無翼天使,但這些天使守護着的卻是倒十字架,天使又怎麽會守護惡魔的标志,不過你好好想想,在你的宗教中,不剛好有沒有羽翼的天使嗎。”景承輕描淡寫說。
“堕天使!”牧師額頭滲透冷汗。
“由堕落天使守護的倒十字架,你現在應該明白畫中間那個是誰了吧。”景承露出意猶未盡的笑容。
牧師的身體抖動一下,踉踉跄跄向後退了幾步,若不是蘇錦攙扶住他險些跌倒在地。
“你說的沒錯,這幅畫的确叫最後的審判,但裁決審判的并非是你信奉的神,而是惡魔主宰的末日審判,這幅畫代表着毀滅和死亡,你在教堂的天頂之上供奉着黑暗的惡魔,以及由惡魔所統治的地獄,你還認爲自己是合格的仆人嗎?”
“我,我真,真不知道。”牧師六神無主。
“你當然不知道,兇手也猜到你不會發現畫中的秘密。”景承看向我們神情突然變得嚴峻。“畫面的下方是地獄,其中便有冥河擺渡人,你們仔細看看船上有幾個人?”
我們擡頭仔細辨認後蘇錦說:“三個。”
“那你們再看看船的下面是什麽?”景承問。
陸雨晴瞪大眼睛看了良久眉頭一皺:“船的下面依稀好像有三個箱子。”
“三個箱子?!”我一怔頓時震驚張大嘴。“葛家三兄妹的滅門兇案中,死者被擺放成冥河船夫的造型,在兇案現場的船隻上發現三名死者,而其他的家屬被裝入木箱沉入海底,這,這畫中場景和兇案一樣!”
“畫中還有剝皮的内容,你們仔細看船上的人,後背都是沒有皮膚的,還有……”蘇錦也看出端倪大吃一驚說。
“不用找了,目前發生的三起兇案過程全都巧妙的隐藏在這幅畫中,畫中還有很多留白的地方,這是一幅沒有完成的畫作,兇手原本是打算把剩下的行兇過程全都畫上去。”景承打斷蘇錦很肯定說。
“畫這幅畫的就是兇手!”我恍然大悟,連忙轉身問牧師。“這幅畫是誰畫的?”
牧師顯然被我們之間的交談震驚到,呆滞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杜織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