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沒有再詢問景承和赫楚雄交談的事,他不願意說一定有他的原因和理由,我重新把蘇錦和陸雨晴發現的線索告之了景承,他聽完後除了點頭并沒有發表其他意見。
景承的注意力顯然沒在這起兇案上,他如今的反應和狀态讓蘇錦和陸雨晴多少感到意外,在去陳賢住處的路上,我把之前發生的宋連橋兇案以及我和景承對案件的分析一五一十告之了她們。
“狩獵的季節?!”陸雨晴大感驚詫。“這麽說,我們如今要追捕的兇殺僅僅隻是從犯,而真正的主犯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我們甚至不清楚這個人的性别和身份。”
“殺這麽多人的目的就是爲了讓你和景承有資格成爲對手?”蘇錦也是一臉錯愕。“這個人不但是變态而且還是徹頭徹尾的瘋子,可問題是,爲什麽要選擇你和景承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想知道。”我重重歎口氣看見後視鏡中景承靠在陸雨晴身上睡着,他如今的狀态讓我多少有些擔心,從來沒見過景承這樣魂不守舍。
“陳賢智商低于常人,從他那裏真能找到兇案的突破口?”陸雨晴聲音不太确定。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所有的信心和希望來源于身後那個永不妥協的男人,而如今他似乎褪去了天才的光環,感覺他和赫楚雄單獨交談後,有什麽事情如同枷鎖禁锢了景承的思維。
好在陳賢的住址距離S城并不遠,五個小時的車程後我們達到縣城城鄉結合部,一下車就聞到腐臭刺鼻的味道,迎面而來的夜風中還夾雜着血腥味。
負責和我們對接的是當地派出所警員,他告訴我們這塊城區尚未規劃開發,因爲靠近郊外大批收廢品的都把收購站建在這裏,放眼望去全是堆積如山分類擺放準備轉運處理的廢品。
因爲租金廉價的原因,很多私人屠宰場也把廠房修建在此,道路兩邊的溝渠去流淌着發臭的血水,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氣息。
“奇怪。”終于又聽見景承的聲音,他站在原地掃視四周。“陳賢心理嚴重扭曲,自戀型創傷會讓其自尊心極其脆弱,稍微的刺激都會讓他爆發和急性崩潰,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居然沒有被觸發,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陳賢能一直保持克制呢?”
看見景承重新恢複敏銳的目光我在心裏長長松口氣,他仿佛從困擾自己的枷鎖中走了出來。
“你不是說過,他的眼裏隻有自己,所以在陳賢的内心世界中他是封閉的,當然不會受外界的影響。”陸雨晴說。
“陳賢的自戀型創傷來源于他對自己容貌缺失的落差,他在乎自己的容貌超過一切,但你們看看這裏,陳賢每天接觸到的都是什麽,動物被肢解的屍體以及戴着口罩的屠宰工人,還有就是蓬頭垢面清理廢品的人。”蘇錦深思熟慮說。“陳賢在這裏并不會感到不适,終日忙碌在廢品中的工人以及惡劣的環境反而讓其安心,這恐怕也是讓他一直留在這裏的原因。”
“陳賢的自尊心極其薄弱,能觸發他崩潰的誘因并非全然是周圍人的排擠和譏諷,環境因素也很重要,在如此惡劣不堪的環境中難免會讓其壓抑不平,陳賢希望得到旁人的認可和贊許,而他在這裏每日接觸到的隻會加劇他心理扭曲。”我搖搖頭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陳賢能長時間留在這裏一定有其他原因,而且這個原因對于他來說極其重要,我很好奇到底什麽能平複他脆弱的自尊心。”景承目光如炬看看四周說。
我讓警員帶我們去陳賢的住處,即便在這裏陳賢也沒有得到平等的待遇,住戶不願意跟一個面貌醜陋呆傻的人爲鄰,租給陳賢的是樓下不到十平方的地下室,露在外面的半截窗戶是房間唯一能看見光線的地方,站在這裏感覺更像是牢房。
警員打開房間昏暗的燈,映入眼簾的一切讓我們大感意外,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被陳賢收拾的簡潔有力,從廢品堆裏撿回來的桌椅也擦拭的幹幹淨淨,隻是如今上面布滿了厚厚的灰塵。
月光從狹小的窗戶中照射進來,剛好落在桌上的花瓶上,裏面是枯萎的枝葉,但奇怪的是插在花瓶中的花都被掐去了花朵。
床上的被褥也疊放整齊,房間中的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紅色的牆上挂着一把破爛的手風琴。
“這才是陳賢内心真實的寫照,他期盼能得到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他的内心厭惡這裏所有的一切,所以他把自己的家布置的和外面與衆不同。”我站在房間中環視一圈。“到底是什麽原因支撐陳賢沒有離開這裏呢?”
“他還專門把牆刷成了紅色……”蘇錦靠近牆面用手觸摸一下忽然聲音變的吃驚。“這,這好像不是油漆?”
從牆上脫落的紅色沾染在蘇錦手指上,我在牆上觸摸幾下後慢慢放到鼻尖,頓時臉色大變:“是血!陳賢用血塗滿了地下室所有的牆面!”
陸雨晴走過來查看片刻肯定說:“動物的血比人血更容易凝結而且有異味,陳賢是用的動物血。”
“陳賢的自戀創傷讓其有很強的潔癖,他用動物血粉飾牆面與其心理特征不吻合,血牆應該有其他的含義。”景承神情凝重。
我皺眉一邊思索一邊說,陳賢扭曲的心理會讓他表現出幻想行爲,并且會把他沉湎的幻想保留下來,外界的一切都讓他感到不安,隻有當他一個人在家中獨處時才會有安全感。
所以陳賢會把記錄下來的幻想藏匿在家中,可眼前這十平方的房間裏根本不用搜查,所有的東西全都一目了然,四周牆壁也沒有被挖掘的痕迹。
“陳賢會把他記錄下來的幻想藏在什麽地方呢?”我絞盡腦汁喃喃自語。
“你們來看看這是什麽?”蘇錦站在一面血牆下。
從窗戶中透進來的月光剛好照射在牆上,走近才發現牆上被畫滿了很多圖案,最上面是一隻羊頭因爲血迹幹涸變成黑色。
“惡魔角!”我想起陳賢死前還用手指比劃出來的手勢。
景承站在我旁邊慢慢點頭,目光順着惡魔角往下移動,陳賢用歪歪扭扭的筆畫繪出房子,我們能清楚的辨認出門和窗戶,尖頂的閣樓與尋常的房屋大爲不同,給人感覺破敗陳舊。
黑色的花朵順着房屋外的藤蔓在血色的月光下綻放,房屋的旁邊是一條蜿蜒流淌的河流,血紅的河水讓一切看上去充滿了詭異的氣氛,河邊開滿血色的花,一個長發女人仿佛在吟唱,她掐斷花朵丢棄在一邊。
在圖畫的旁邊是一些沒有規則的數字,隻包含了1到7,不斷的重複組合。
“陳賢在牆上畫這些是什麽意思?”陸雨晴一臉詫異。
“從牆上的畫就能看出,陳賢接觸兇手的時間很長,他繪畫明顯是受到兇手的啓發,陳賢在模仿兇手畫畫。”蘇錦說。
景承的視線重新掃視陰暗潮濕的房間:“陳賢有潔癖所以把這裏收拾的異常整潔,可偏偏在這面牆上塗畫,可見他所畫的内容有某種特殊的含義。”
“這會不會就是陳賢的幻想?”我問。
“有可能,如果他把自己的幻想塗畫在牆上,那麽這些圖案就應該他期盼的理想世界,要破譯陳賢的幻想首先就得搞明白圖案的意義。”景承點點頭說。
蘇錦指着牆上的房屋說:“尖頂建築隻會出現在宮殿和城堡,陳賢畫的房屋很大,與他如今住的地下室格格不入,說明他潛意識中期盼擁有奢華的宮殿。”
“陳賢活着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他對物質是沒有需求的,牆上出現的房屋應該是宮殿,但并非是陳賢期盼擁有的住處。”我搖搖頭說。“宮殿在惡魔角的下面,陳賢似乎在預示這是一座惡魔的宮殿。”
“景承,你知道什麽樣的惡魔宮殿會出現藤蔓和黑色的花嗎?”陸雨晴轉頭問。
“如果真是指的惡魔宮殿,那麽也應該在地獄,可是地獄中是沒有藤蔓的。”景承細細思索後指着畫中的河流說。“地獄裏的河流是冥河,但從宮殿樣式和風格明顯屬于西方,在西方任何一個神話體系中,冥河都沒有紅色的。”
“至少能肯定,畫面中這個女人應該就是兇手,如果說陳賢受到兇手啓發而繪畫,那麽他的行爲模式明顯被兇手引導。”蘇錦指着桌上的花瓶說。“你們看,牆上的畫裏女人掐斷了花,而現實中陳賢養的花也隻有枝葉沒有花朵。”
“我不這樣認爲,我和景承看過陳賢留在兇案現場的DV視頻,從拍攝到的畫面中不難看出陳賢和兇手之間是相互依存的關系,就是說在陳賢心中,他和兇手是平等的依賴,而他畫在牆上的這些圖案是陳賢内心最渴望的幻想,說明這些是他在現實中無法得到的。”我來回走了幾步聲音堅毅。“由此可見出現在圖案中的女人并非是兇手。”
說完後我下意識看向景承希望得到他的意見,發現景承的注意力已經不在牆上,而是目不轉睛看着床頭挂的手風琴。
“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陳賢從廢品中撿回來的,能滿足他最基本的生活,可爲什麽會有手風琴呢?”景承眉頭緊湊。
“對陳賢的調查中,他可會拉手風琴?”我問身旁的警員。
“走訪詢問過周圍的住戶,的确有人反應陳賢會在晚上拉手風琴,但是并不連貫像在亂彈,爲此住戶還專門責罵過他但無濟于事,每天晚上陳賢都會拉,最開始拉手風琴的時間很短,但漸漸時間越來越長,據說能隐隐約約聽到曲調。”警員回答。
“如果說陳賢的行爲模式受兇手影響,他模仿兇手畫畫,那麽拉手風琴會不會也是在模仿兇手。”蘇錦說。
“陳賢的智商很難讓他學到複雜的東西,畫畫還能耳聞目染,但音樂似乎對于陳賢來說無疑就太困難了,他爲什麽要堅持拉奏手風琴呢?”陸雨晴大爲不解。
“陳賢爲什麽要拉不重要,關鍵是他到底拉奏的是什麽。”景承一邊說一邊從牆上取下手風琴,抹去上面的灰塵矗立在原地思索,忽然轉身問警員。“你剛才說住戶反應陳賢最開始拉奏的并不連貫,時間長了之後能聽出曲調?”
警員點點頭。
“熟能生巧,陳賢一直在堅持拉奏,可問題是以陳賢的智商他不可能記住繁瑣複雜的樂譜,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是用什麽方式拉奏呢?”景承若有所思說。
“數字!”蘇錦興奮不已的聲音傳來,她指着牆上那些毫無規律的數字說。“這些數字隻有1到7,剛好覆蓋音階中的7個基本音級,這些數字其實就是數字簡譜,陳賢每晚就是對照這些數字來拉奏。”
景承頓時眼睛一亮,依照牆上數字拉奏,悠揚的樂聲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回響,開始還很緩慢漸漸随着樂章的推進景承的臉色大變,他背過身看向從窗戶透射進來的月光,雙手娴熟的演奏剩下的篇章,很顯然他已經知道陳賢拉奏的是什麽曲子。
音樂應該讓人歡愉和輕松,可景承拉奏的樂章卻讓我感到壓抑和空洞,仿佛有一種厭世輕生的傷感,看身旁的蘇錦和陸雨晴反應也和我如出一轍,就在這時景承拉奏的音樂戛然而止,他猛然轉身看向陳賢留在牆上的圖案。
“你,你拉奏的是什麽?”
景承嘴微微張開,好半天才聽見他的聲音,他似乎在吟唱着某處詩篇。
嗅着血液的芬芳,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一片破敗景象,幽靈放蕩歌唱
黑色迷疊香綻放,藤蔓蜿蜒生長
靈魂張望,信仰血色的月光
前面有一處深淵,小河淙淙流淌
鮮血一樣的河水,灌溉嗜血的渴望
……
我們面面相觑,因爲景承吟唱的内容竟然和陳賢畫在牆上的一模一樣。
“忏魂曲!”景承嘴角蠕動出三個字。
“被稱爲三大禁曲的《忏魂曲》?!”我大吃一驚。
蘇錦和陸雨晴一臉茫然,景承點點頭解釋,這原本是一首悉數平常的宗教贖罪曲,樂曲是兇徒向信奉的神忏悔自己的罪行,但是随着樂曲的傳播,信徒從中領悟到死亡不再可怕,它來得越早就意味着解脫得越早,因此信徒們紛紛迫不及待的離開人間地獄、升入理想中的天堂解放自我。
“因爲忏悔曲導緻自殺者數以千計,所以被改名爲《惡魔曲》,它與《黑色星期五》、《第十三雙眼睛》被封禁并且稱爲三大魔曲。”景承放下手風琴神情專注。“正常人會被這首魔曲所影響,但陳賢堅信自己早就在地獄之中,他扭曲的心理和信仰讓其把這首曲子當成最動聽的安眠曲。”
“就是說陳賢曾經長時間聽過忏魂曲,可是他在行兇前生活很規律,他到底在什麽地方接觸到被封禁的魔曲呢?”陸雨晴大爲不解。
“陳賢的自戀也讓其很難向他人敞開心扉,要得到他的認同需要發自肺腑的關愛和時間,兇手和陳賢認識的時間很長,這從陳賢繪畫就能看出,說明兇手一直都在陳賢的身邊。”我表情嚴峻說。
“警方已經得到兇手的心理側寫,并且嚴密排查過所有和陳賢有接觸的人,沒有一個符合兇手的心理側寫特征。”警員在旁邊認真說。
當!
狹小的窗戶外傳來低沉的鍾聲。
低頭沉思的景承猛然擡頭,側耳聆聽了片刻轉身對我們說。
“忏魂曲是信徒向信奉的神忏悔罪惡,陳賢在臨死前提到過牧羊人,說明他有自己的信仰,但是他不健全的心智讓其混淆了信仰的善惡,這裏生活的都是社會最底層,可往往正是這個群體最需要信仰來支撐他們面對生活的艱苦。”
“你是說除了陳賢之外,這裏大多數人也有宗教信仰?!”蘇錦一臉愕然。
“我終于知道爲什麽警方排查過所有和陳賢有接觸的人,但并沒有符合兇手心理側寫的,兇手明明一直都在陳賢身邊可警方始終找不到的原因。”景承嘴角緩緩上翹。
“爲什麽?”陸雨晴問。
“警方忽略了一個地方,在警方的排查範圍隻鎖定了和陳賢直接接觸的人,但沒有排查過和陳賢有關系的人。”
“這兩者有什麽不同嗎?”蘇錦有些疑惑。
“你們就沒有想過,既然陳賢有信仰而且如此虔誠拉奏忏魂曲,說明他一直都在忏悔自己的行爲,那麽如果陳賢要忏悔罪過的話,他将會去什麽地方又向誰忏悔呢?”景承反問。
“陳賢不被周圍的人接受,他一直獨來獨往……”我剛說到一半,又聽見窗外傳來的鍾聲,突然一怔擡頭望向照射在血牆上的月光,我在嘴裏重複景承之前的吟唱。
嗅着血液的芬芳,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靈魂張望,信仰血色的月光
……
“教堂,是教堂!”我恍然大悟。
“對!就是教堂!鍾聲是提醒信徒禱告,陳賢如果要忏悔的話勢必會去教堂,在那裏人人都是平等的,同時也不會有人奇怪陳賢出現在那裏,每個人都在忏悔自己的罪過,所有的信徒都會接觸到同一個人!”景承說完望向窗外,低沉的鍾聲還在夜空回蕩。
“牧羊人是隐喻,在教堂裏指的是牧師!”我驟然反應過來轉身對警員大聲說:“立刻派出警力封鎖教堂,兇手就在教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