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景承跟着這位老人的身後,留意了很久感覺這老人對孫女很慈愛,雖然走路有些瘸但卻會細心的蹲下來給孫女系鞋帶,我看見老人的臉,臉上如同溝渠般的皺紋裏像是蓄滿了滄桑。
過馬路後老人牽着孫女停在商店的櫥窗前,看着裏面新款的女裝内衣,又過了一個街道老人停在路口,那裏有一面凸鏡可以兩邊行駛的車輛看見交通情況,老人應該很謹慎,生怕帶着的孫女出現任何意外。
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魏平海還剩下50個小時,如此緊迫的關頭景承爲什麽要帶我來跟蹤一個其貌不揚的老人?
我剛擡頭就看見老人牽着孫女折返回來,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也隻能硬着頭皮和老人擦肩而過,走到拐角連忙轉身,原來是孫女吵着要零食,老人給孫女買了一根棒棒糖,卻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你總得告訴我跟着這個老人的原因。”
我問了半天發現沒有人回答,轉頭大吃一驚,身邊的景承已經不知去向,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想法和打算,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頓時亂了方寸,幸好老人還沒有被跟丢,心想着景承不會無緣無故跑這麽遠跟蹤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硬着頭皮重新跟了上去。
老人消失在街口的轉角,我又路過之前老人停留的櫥窗,裏面陳列的除了女裝之外還有内衣,我忽然敏感起來,一個老人爲什麽要矗立在這裏看女裝和内衣。
再聯想到景承之前說過,他是在等待來喝水的獵物,景承一直追捕的都是心理變态的罪犯,一個偷窺女性内衣的老人帶着一個小女孩,向偏僻的街道走去,我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連忙加快腳步追上去,轉到老人背影消失的街口時失去了目标,我頓時心裏暗暗一驚,沿着街道憂心忡忡的找尋,在一處樹木掩映下的健身器材旁邊終于又看見了小女孩,她正天真無邪的玩着滑梯,而之前牽着她的老人卻不知去向。
看見小女孩安然無恙我長松一口氣,不露聲色慢慢走過去,警覺的四處搜索老人的身影,他應該就在附近,爲什麽會突然不見呢?
我走進樹林中,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正在玩耍的小女孩,忽然聽見身後有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剛一回頭赫然發現老人竟然站在我後面,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猛然伸出手動作敏捷有力,完全不像遲暮的老人。
扪心自問我格鬥術絕對不差,而且對手還是一個老人,但結果卻出乎意料,他的手如同鐵鉗般扣住我手腕,我剛想發力他順勢往下一擰,肘關節迅猛抵在我背心,我整個人瞬間被老人制服半跪在地上感覺手臂快脫臼。
“爲什麽要跟着我?”老人的聲音低沉嘶啞,如同是從被擠壓出來異常刺耳。
他這身手更加深了我的懷疑,試圖從他手上掙脫但越發力越劇痛難忍,我被他偷襲已經無法動彈,心一橫隻有自己把手臂扭脫臼才能脫困,至少在體力上我絕對占上風。
咬着牙剛打算破釜沉舟,就看見拿着棒棒糖的景承站到我面前,明顯感覺到身後老人的手抖動一下。
“愣着幹嘛。”我沖着他大喊。
景承完全沒有打算救我的意思,搖頭苦笑一聲:“我告訴過你,獵食者會在水池邊等着獵物出現,可你好像理解錯了,你才是自投羅網的獵物,真正的獵食者永遠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景承的目光看向我身後,忽然感覺沒那麽疼痛,老人竟然松開了我,捂着胳臂站起身重新打量對面的老人,完全不再是之前弱不禁風和祥慈愛的樣子,滿臉威嚴神情嚴峻。
“到底怎麽回事?”我問景承。
“你就不好奇,爲什麽跟蹤一個老人會被發現嗎?”景承笑着反問。
我回憶整個過程并沒有什麽地方出現破綻,一時好奇問對面的老人:“你怎麽知道我在跟蹤你?”
“從幼兒園出來,你的目光就一直在我身上,我蹲下去系鞋帶時目測你和我之間距離是十五米,這是标準的跟蹤距離,我在櫥窗前停下通過櫥窗看見你也停下,過了兩個街道後,我還是在凸面鏡中看見你,不排除這是巧合,所以我折返向你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留意你的腳步聲,正常情況下沒有誰會控制自己腳步輕重,而你明顯下腳很輕每一步都很均勻,說明你在刻意的控制,但也有可能你謹小慎微,因此我故意把孩子留在滑梯處,如果你再出現的話,那麽你就是在跟蹤我。”
老人面無表情說完,我目瞪口呆看着他,瞬間有一種被獵食者逼到絕境的感覺,回頭看向景承:“他,他是誰?”
景承舔舐着手裏棒棒糖笑着回答:“他今年都67歲,十分鍾不到就發現你在跟蹤,你可是要成爲警察界精英的男人,如果你連打敗自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那豈不是笑話。”
我受不了被景承挖苦譏笑,揉着胳臂重新打量對面的老人,然後仔細回憶見到他後的所有細節,很明顯他具有極強的反偵查能力,之前控制我時所用的是散打套路和擒拿,他扣住我手腕時我觸摸到他虎口的死繭,那是長時間握槍才會留下的。
具有這些特征的人要麽是慣犯匪徒,可這個老人顯然和悍匪格格不入,我大感意外皺起眉頭:“你,你是警察!”
“再年輕幾歲,你這條胳臂今兒就算是廢了。”老人站直身體,即便背有些蒼老的佝偻,但卻一臉正氣猶如一把這不彎的鋼刀,他看了景承一眼聲音緩和了許多。“不是說以後不會再見了嗎?”
“凱撒。”景承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老人瞬間臉上大變,他和景承是認識的而且還知道凱撒的存在,凱撒的事過了這麽久僅僅是聽到這個名字,老人臉上都泛起如臨大敵的不安和緊張。
“從時間推算凱撒現在也快要被正法。”老人雖然身手了得,但畢竟上了歲數,剛才一招制敵控制我後氣力有些跟不上,乏力的坐到長凳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景承坐到老人身邊,把之前發生的命案一五一十說出來。
“門徒?!”老人大吃一驚。“從C檔案收錄的案件和證據看,凱撒一直都是單獨作案從沒有發現協同的痕迹。”
“目前隻确定了一個門徒叫蕭映真,應該是凱撒在慕尼黑法學院學術交流期間歸化的,蕭映真一直沒回國我推測也是凱撒的意思,他被關入城北監獄後蕭映真回國開始成爲凱撒的行刑人。”景承含着棒棒糖回答。
看着景承和老人對話,我像完全被排除在外根本插不上嘴,這個老人不但知道凱撒的存在,而且還接觸過被列爲機密的C檔案,我越來越好奇他的身份。
“我能做什麽?”老人大義凜然問,甚至都沒有質疑我如今通緝犯的身份,像是随時準備出征的戰士,不會問敵人要多少,隻需要告訴他戰場在什麽地方。
“一個小時内我必須看到魏平海的全部檔案和資料,越詳細越好。”景承神情專注對老人說。
老人攙扶着長凳的扶手顫巍巍站起身,拿出手機走到遠處的角落,我終于有機會說話,坐到景承旁邊問:“他到底是誰啊?”
“他叫瘋狗。”景承直言不諱告訴我。“是追查凱撒專案組成員之一。”
我恍然大悟點點頭,難怪他知道這麽多關于凱撒的事,隻是對于瘋狗這個名字我有些疑惑,棒棒糖在景承嘴裏滑動,他看了還在打電話的老人背影一眼對我說,專案組成員是由他親自挑選,考慮到凱撒的特殊性,擔心凱撒會報複成員家屬因此所有人成員一律不用真實姓名。
至于老人叫什麽就連景承也不知道,他在專案組中的任務就是負責追蹤凱撒留下的痕迹和線索,從他成爲警察第一天起追蹤兇手從未失手過,唯一的一次失敗就是被凱撒發現。
當時凱撒的身份還無法确認,完全是根據景承對凱撒的心理畫像在追蹤,一次兇案現場經驗豐富的老狗認爲凱撒會混迹在人群中觀看自己的傑作,因此對圍觀的人群中逐一排查。
竟然真的發現一個符合凱撒特征的人,隻是當時雨夜那人穿着雨衣無法看清樣子,瘋狗剛打算上去詢問那人似乎也覺察到什麽轉身消失在人群中,因爲專案組其他人員都在案發現場,瘋狗一時間無法得到支援,爲了不讓凱撒逃脫隻身一人跟蹤。
結果被凱撒覺察故意将其引到人行道上,當時是下班高峰期等待過馬路的行人密密麻麻,凱撒出現在他身後直接用刀割開他頸部,還從後背連捅了三刀,最後應該是出于洩憤割斷瘋狗腳筋。
但瘋狗用最後的氣力死死抓住他,奪過手術刀刺傷了凱撒手臂,正是這道傷痕爲最後抓獲凱撒起了決定性作用。
“很慶幸他撿回一條命。”景承話語雖然漫不經心,可望向老人背影的眼神卻充滿了敬意。
聽完景承的話我對這位用生命捍衛職責的老人肅然起敬,難怪他的聲音嘶啞刺耳原來是被凱撒傷到聲帶,就連他的名字也感覺親切可愛:“就因爲他擅于追蹤,咬住敵人絕不松開所以他才叫瘋狗吧。”
“擅于追蹤并且永不放棄的人有很多,但配得上瘋狗的隻有他。”第一次在景承的眼神中看見敬重。
“難道瘋狗這個名字還有其他的由來?”我看看景承好奇問。“對了,專案組成員都是你親自挑選,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質,他的特質是什麽?”
“怕死。”
“啊?”我一臉驚詫半天沒反應過來。“怕死爲什麽還能奮不顧身追蹤凱撒?”
“他不是怕自己死,他是怕生命在他面前消亡,隻有經曆過死亡的人才會真正敬畏和珍惜生命,瘋狗就是這樣的人他會盡自己全力去捍衛生命的神聖,這就是他的特質,他和淩駕于生命之上的凱撒背道而馳,瘋狗就是凱撒的宿敵。”
“經曆過死亡的人……”我望向還在打電話的老人。“他經曆過什麽事,讓他對生命如此敬畏和珍惜?”
景承沉默了一下緩緩告訴我,七九年對越反擊戰他那個時候還是偵察連一名戰士,他的連隊奉命向敵軍後方迂回穿插,被堵在一個無名高地上,死磕三天雙方都是損失慘重,敵軍攻上高地時雙方都彈盡糧絕。
白刃戰最爲慘烈,戰友和敵人同歸于盡,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人,支離破碎的屍塊和鮮血覆蓋整個陣地,他從屍體堆中爬出來時,猶如在鮮血中洗浴過一般,當時他身受重傷無法動彈,等主力部隊完成圍殲回撤的時候到達高地已經是半個月之後,戰友在清理遺體時竟然發現他還活着。
“原來是這樣。”我終于明白老人爲什麽會如此敬畏生命,從死人堆裏活下來的人或許更能體會死亡的真谛,忽然覺得哪兒不對勁。“白刃戰的時候,雙方都已經彈盡糧絕,他身受重傷沒吃沒喝怎麽能活了半個月?”
景承從嘴角取下棒棒糖,面無表情看向我:“狗不挑食,隻要能活下去有什麽就吃什麽。”
“可總得有吃的才行,陣地上除了死……”我說到一半整個人震驚的愣住,他是靠吃死人的肉和血才活下來。
“我看過他的檔案,裏面記載部隊發現他時,他已經不說話甚至都沒有表情,正坐在一堆敵人的軍服上旁邊是被肢解的屍體,他滿臉的人血手裏正拿着一根人的腿骨,撕咬着上面的筋肉如同一條瘋狗。”景承晃動着手中棒棒糖,舔舐幾下又重新放回嘴裏,看着他吃東西的樣子我感覺胃在翻滾。
我現在才明白瘋狗這個名字的由來,他不但經曆過死亡的洗禮而且還承受過地獄的錘煉,茹毛飲血的十五天,沒有讓他沉淪于黑暗而是領悟到生命的真谛,他用捍衛生命的方式來敬畏死亡。
是的,瘋狗就是凱撒的宿敵。
他們兩人對生命有這截然不同的認識和理解,一個是守護而另一個是剝奪,凱撒的黑暗永遠無法籠罩瘋狗,因爲直面過是黑暗的人,将不再懼怕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