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問天背着棺材略顯詭異,可也隻是冷淡,并沒有表現出什麽惡意,所以經一番交談過後,他這樂觀派窮書生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在得知了三人到蘭若寺來是尋古探幽之後,他還很高興的邀請幾人住下來,一起慢慢尋探。
“聶姑娘、王兄、甯兄,請水。”
甯采臣身爲蘭若寺先到的“客人”,想要化身主人招呼聶小倩幾個,但在搔着腦門轉了一圈之後發現,自己的東西不少。
矮幾上,床榻旁,除了筆墨紙硯,就是一壘壘的書籍。而這幾個月來,因爲沒收到帳,沒錢回去,待在這裏,每日除了讀書寫字便是寫詩作詞。可恰如那老話所說的,詩詞積案盈箱,卻當不得一文錢用,一碗飯吃,一片布遮身。
這許多東西,竟然沒有一件是可以拿出來招呼客人的,最後他隻好燒了一大鍋水。
幸好這年月鬧旱災,水比米貴,用一碗熱氣騰騰的甘甜開水招呼客人,隻會是奢侈,而不是寒酸。
這不,一大鍋水,每人分了一碗還有剩餘的,能用來把腳燙上一燙,然後在這缺衣少食的大冬天裏,趁着腳熱睡個好覺。
至于半夜裏會不會被凍醒,那就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睡得夠沉了,再冷也凍不醒。睡眠輕,那就沒辦法了。
他就是那睡眠輕的,每天夜裏都要被凍醒。凍醒之後就睡不着,便隻能就着寒風抖着弱軀,大聲讀書,亦或是吟上那麽幾首歪詩自娛自樂。
江山一籠統,井口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諸如唐人張打油的《詠雪》,就是他比較喜愛的詩篇。
當然,不知道是不是《詠雪》被他詠得太多,以至于發生天人感應,昨日半夜裏,久旱未雨的蒼穹之上竟然飄下來了雪花。
風雪連天的日子無疑更加難過,甯采臣決定在往後的日子裏再不詠雪了。
甯采臣熱情的以水代茶招呼,走了不少路的王麟與甯問天,早已**,端起碗來一口就喝幹了,頗有梁山好漢大碗喝酒的豪氣,讓甯采臣欣慰之餘,對兩人也是刮目相看。
這等不拘小節的好漢是他所敬仰的,于是手腳極快地又給兩人添了一碗。
可聶小倩的滴水不沾,又讓他在失落之餘很是不安。
旱災發生之後,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聶小倩都是以裙钗布衣,窮人家的女子形象示人。但在甯采臣眼裏,一向都保持着幹淨清爽的聶小倩,舉手投足之間,儀态萬方,一看就是書香門第裏出來的大家閨秀。
他這四處漏風的破敗閣樓,都與有榮焉的蓬荜生輝起來。
這般風姿不凡的女子,先是很和顔悅色地與自己說話,接下來卻不耐煩,甚至不屑于喝他費了一番力氣煮出來的熱湯,這一起一伏,先揚後抑,他自是百般滋味上心頭。
聶小倩正想着老妖婆和女鬼哪裏去了的事情,哪裏會曉得甯采臣的這點小心思。
何況她就算有他心通的神通,知道甯采臣的心事,也隻會一笑而過,太微不足道了。
而更讓甯采臣失落和不安的是,聶小倩突然好像失去了耐心似的,站了起來,說:“我出去轉轉。”
柴火熊熊燃燒着,不時發出噼啪的爆裂聲響,相對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陰冷外頭,閣樓裏洋溢着一股暖洋洋的氣息。
聽到聶小倩的話,甯采臣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愣了一愣才反應了過來,連忙說道:“天已經黑了,寺裏複雜,聶姑娘是不是稍稍等上一等?”
“甯公子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聶小倩答道,然後又對同樣跟着站起來,雖然不說話,但明顯是想要與自己一起去的王麟與甯問天說,“你們也是,就在這裏等着吧。”
她向來說一不二,話音一落不等他們說話,就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閣樓裏,悄無聲息的,連燭影都沒有晃動一分。
甯采臣隻覺眼前白影一晃,定睛再看時就不見了聶小倩的身影。他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使勁揉了揉,盯着那緊閉着不曾開啓的門窗,就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好一會兒,他才嗫嗫嚅嚅說:“聶,聶姑娘,她這是出去了嗎?”
甯采臣沒有得到答案,因爲咔嚓的一聲響,門窗突然洞開,緊接着王麟與甯問天兩人也消失了。
有如刮骨鋼刀的寒風,穿門過窗,猛然灌進,冷得呆若木雞的甯采臣嘴裏上下兩排數十顆牙齒咯咯地捉對兒厮打起來。
“好冷啊!”
他抱着冷得不由自主抖動起來的雙臂,奮力把門窗關了起來。
門窗關上,回頭看着被殘風搖曳的燈火,以及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閣樓,甯采臣走過去,從床榻旁取出一隻燈籠,就着燈火點上。
站在門口,披了床單還是感覺勁風透魂的甯采臣,提着燈籠硬着頭皮咬牙沖進了黑黢黢的夜幕當中。
聶小倩不知道三個大男人在她穿牆過壁而去之後也跑了出來。
她迅速搜遍了蘭若寺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任何發現,便轉到了招魂崗上。
不過招魂崗也隻剩下叢生的雜草,偶露峥嵘的墓碑,一個接着一個看不到盡頭的墳堆。
這片昔日茹毛飲血壞人性命的妖窟鬼穴,如今雖然依舊陰森詭異,妖氣沖天,但鬼沒有了,妖,也沒有了。
而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麽甯采臣,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能在寺裏活上數月之久。
對于妖魔鬼怪的突然消失,聶小倩隻是從王麟那裏得到了隻言片語。
消失的真正原因,王麟也不清楚。他在聶小倩離開蘭若寺的第二日,也與小和尚季宗布等人一起離開了。後來王家出事,他再沒有踏足這一片土地。
飄過自己的墳墓遺迹,聶小倩擡頭遠望。
在蘭若寺那一方,火光點點,彙成一條火龍,正蜿蜒而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