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雊山雞鳴,虎嘯谷風起。
惡鬼當我道,狂顧動爪齒。
深色變得凝重的聶小倩正待看個真切,那團濃重的陰影突然消失了。
瑟縮着的陳玉詞驚道:“不見了?”
那些獵戶就是這樣被殺死的,獵犬朝着某個黑暗處狂吠,明明知道它就在那裏,但因爲光線太暗,看不清它究竟是什麽,在哪裏。然後在獵犬的不斷狂吠聲中,他們一個個被拖走了。
眼下惡鬼分明是來了,卻又不見了,似乎正暗示着上一次的悲劇即将重演。
聶小倩将陳玉詞護在身後,青蔥玉筍一般的右手五指随手一揮,铮的拔出放置在一旁的寶劍,劍刃清亮,仿佛有一泓秋水在流動,随手震動,沉沉然,嗡嗡作響。
習劍愛劍的陳玉詞也不由被吸引住,側目看去,驚訝道:“我的劍?”
這是聶小倩從陳玉詞的房間裏取的寶劍,她自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隻不過她不明白,爲什麽她珍藏的寶劍會出現在聶小倩的手上。
聶小倩沒有解釋,她目不轉睛的盯着某處,聞言隻是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
陳玉詞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不過因爲寶劍,她想起自己曾問過姐姐是不是真的不懂武功,姐姐說學過一些劍法。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聽了很高興。并乘興出言邀約切磋,但被姐姐以藏拙之語宛然推辭了。
從眼下的境況看來,姐姐既然能冒着生命危險,攜劍來救自己,那麽所謂的微末劍法。應該就是自謙之語。
看着姐姐雙眸如星,長身玉立,手持青霜,姿态妍矯卓卓,她便相信,自己的寶劍落在姐姐手上,絕無可能會是明珠暗投。
陳玉詞腦中念頭百轉之際。下意識順着聶小倩的目光看去。卻隻看到煙霧彌漫,迷迷茫茫。
正不知所措間,她忽然聽到聶小倩沉聲道了三個字:“它來了!”
陳玉詞心下一緊,慌忙凝目細看。
果然看到前方藤蔓纏繞處,地面隆鼓起一個小土丘。
小土丘之下,似乎有不明的龐然大物急竄,将小土丘推動得仿佛飛箭。直線飛速洶湧而來。
隻眨眼間,小土丘就推湧至前方幾丈之外,來勢猛惡詭異,驚心動魄。
陳玉詞身子發虛,手腳酸軟無力,但還是本能抓過了寶劍的劍鞘,橫在身前。。
至于她原先進谷的佩劍,早已不知失落在了何處。
手中多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陳玉詞看向了聶小倩。
聶小倩盯着那逼湧而來的小土丘,腦中閃過“土遁”二字。然後劍随意動。
“這是什麽劍法?”
關注着聶小倩一舉一動的陳玉詞,見聶小倩一劍斬出,劍芒銳利難當,一去數尺,劃開土塵,斬裂地面。
仿佛抽劍斷水一般,小土丘瞬間被一劍從中斬裂剖開。推湧之勢乍然而止。
正當陳玉詞以爲惡鬼來勢被遏,稍稍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腳下一震。
砰的,小土丘一下子炸開,大片泥土橫飛四濺,一道龐大的身影從地下猛地破土迸出,直撲過來。
惡鬼還未撲到,令人作嘔的腥風已是迎面撲來。
《一閃天誅劍道》的劍訣要旨就是勇猛粹厲絕殺,有身在絕地,卻能一往無前,瞬間絕地反擊的勇氣。
所以聶小倩并未退避,對那濃烈的腥臭之風恍如未聞,面不改色,一劍中宮直進。
一閃虹穿!
劍出有如長虹貫日,一閃透殺。
崩!
劍與鬼爪相交,發出一聲金石交擊之聲。
鋒利的劍刃如中鐵石,入肉數寸就再也難以寸進。
反觀惡鬼,一爪中劍,另一爪當頭抓下。
聶小倩拔劍抽身,裙擺回旋,轉身就又是一劍。
一閃風切!
劍刃仿佛一泓秋水,在半空中化出一道弧光,與那一爪一觸即分。
噗的一聲悶響,劍刃仿佛割裂了敗革,隻在那一隻利爪上帶出幾絲青色汁液。
兩劍無功,惡鬼居高臨下,已然撲至。
“走!”
聶小倩毅然決然,身形翩然而回,劍光一閃。
陳玉詞手中劍鞘微震,定睛一看,卻是锵的青霜倏忽回鞘。
她愕然時隻覺腰間一緊,還沒來得及驚呼,整個人已經随着之飄然離地,飛到了半空中,那揮舞着刀劍一般鋒利的爪子撲來的黑影頓時撲了個空。
暗道一聲驚險的陳玉詞回過神來,見姐姐抱着自己,好像一隻飛蝶,輕盈飄渺矯秀,不由暗自稱奇:“姐姐這使的是什麽輕功,竟然從未見過?”
她那堪稱可日行千裏,夜走八百的輕功暗香掠影,趕路固然是極快的,但要論風姿,就及不上其中萬一了。
陳玉詞這般想着,剛剛因爲惡鬼的襲擊而恐慌的心緒,慢慢的就平靜了下來,隻覺得有姐姐在身旁,便能萬事無憂,渾然不知聶小倩在暗暗叫苦。
聶小倩是有形無質的陰魂之身,穿牆過壁無往不利。
若是自個飄走,速度自然是極快的。但抱着陳玉詞,就好像是抱了一座山,沉重得好像空氣都變得黏稠了起來。
盡管她已經是極力飄飛,但依然是快不起來。
而底下那隻惡鬼,體形龐大,卻極爲敏捷,在林中奔走,猶如獵豹。
所以聶小倩雖然看不見身影,但她能感覺到她們并未能擺脫它的追殺。
幸虧這惡鬼并不是真的鬼。不會飛,不然她們就是插了鳥兒的翅膀,恐怕也逃不掉。
在空中飛了約莫有一刻鍾的功夫,聶小倩再也撐不住,帶着陳玉詞落下地面。
在《白娘子傳奇》被盜印之後。文氣源源不斷,是她最爲主要的力量來源,但即便如此,也支撐不起帶着普通人一起飛的巨大消耗。
“姐姐,玉詞從未想過,世上還有這般神奇的輕功。”感一落地,陳玉詞就迫不及待的說道。眉宇間興奮之色躍然而出。“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能在空中翺翔。”
這世上确實是沒有能在空中飛翔的輕功。
能讓人在天上飛的憑虛禦風,那是天人之境的神通,不是輕功。
陳玉詞雖然也是習武之人,但她的見聞不及王麟廣闊,不知道天人之境的秘聞,自然對聶小倩露的這一手歎爲觀止。
想一想。若是她懂得這種神奇的輕功,乘風長空,遨遊四海,又怎會被區區一隻惡鬼追殺得要跳崖,甚至是跳崖跳得九死一生之後,還沒有逃脫惡鬼的追殺。
可惜這種鬼的天生本領其實不如陳玉詞所想的那樣神奇實用。
聶小倩固然是能自由飄飛,然而也是有種種限制的,遇到雷雨天就不敢升空,怕被雷劈掉。就是晴天升空,也不敢飛得太高。高空罡風猛烈。陰魂之身經受不住,有被吹散的危險。
更重要的是,一般的鬼魂如果不吸收人的陽氣“維生”,又不像聶小倩懂得利用太陰之氣、文氣乃至于信仰念頭來修煉,那麽這種鬼的本領用得越多就消亡得越快。
是以面對陳玉詞流露出來的豔羨,聶小倩笑而不語。
是有不可對人言,她總不能說我是鬼。天生就能飛。
陳玉詞見聶小倩不說,也沒有多問。
她四下看看,周遭都是陌生的密林幽霧,看不到出路,不過聶小倩就在她身旁,她倒沒有覺得害怕,隻随口問了一句:“姐姐,我們這是在哪裏?”
聶小倩飄到空中觀察了一下,發現剛才急于拜托惡鬼,不辨方向就亂飛,現在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帶着陳玉詞究竟到了哪裏。
虎嘯谷實在是太大,夜空蒼茫,昏天地暗,一眼看不到邊際。
聶小倩回到陳玉詞身旁,對她說:“這裏暫時是安全的,我們先找個能夠休息的地方,撐到天亮就沒問題了。”
希望那隻惡鬼不會陰魂不散吧。聶小倩對陳玉詞說完,在心裏歎了一句。
聶小倩扶着陳玉詞在林間行進,陳玉詞突然高興的叫道:“姐姐,你看那邊,好像有座房子。”
在這昏暗的黑夜裏,陳玉詞都能看見,聶小倩自然是比她更早就看到了。
深谷老林,猛獸出沒,又怎麽可能會有什麽房子,陳玉詞以爲的房子不過是一間破敗的茅廬。
若是說得更準确一些,那其實是一間茅廬的遺址。
大半的屋頂都倒塌了,牆壁也是三面都已經傾頹,隻剩下被風雨日曬侵蝕得千蒼百孔的殘骸。
陳玉詞在聶小倩的攙扶下走近一看,不免感到失望。
本以爲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沒想到是無路的,終歸是無路。
“姐姐,虎嘯谷一向少有人煙,卻有人曾經在這裏建了茅廬,可能是某個世外高人曾經隐居避世于此也未定,要不我們過去看看。”陳玉詞想到什麽,突然又高興了起來。
“嗯。”聶小倩點點頭。
茅廬被建在一棵樹下面,樹大參天爲蓋,旁邊有一條小溪環過,芋葉田田,環境很是清幽。
爲愛山中世事疏,看山終日坐茅廬。
如果它不是已經徹底敗落,倒很适合隐居。
畢竟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廬不在陋,有德則馨。
不過兩人還沒走到茅廬旁,天上突然飄落雨點。
“啊,下雨了。”陳玉詞見下雨了,不但不憂愁,反而好像遇到了什麽驚喜似的,蒼白的小臉起了一絲病态的紅暈,她指着那已經無法住人的茅廬說,“姐姐,我們這是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呢?”
事實上又豈止是屋漏,壓根就沒有屋,水是到處都在漏。
下雨在民間的傳說不僅僅是龍王施雨,還有一種說法稱之爲天漏水。
這陳家兄妹長得不胖,一個兩個倒是都心寬得很。
這山谷幽深廣闊,下雨了,瘴氣冒出來,待久了可是會得病的。
陳玉詞的身子虛弱得緊,連風寒雨淋都受不起,更不用說瘴氣。
聶小倩想得多,便不會有像陳玉詞那般的少女心态,她趁着雨還沒下大,速速飄到了溪水邊,在吓跑了幾隻青蛙的同時,摘下一大堆芋葉。
這些野山芋的葉子,一片片都大如傘蓋,臨時遮雨是完全可以的,比甯采臣那把傘不知要好上多少。
陳玉詞見了芋葉,覺着好玩,還沒等聶小倩動手就率先拿了一片蓋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雨打在芋葉上,噼啪作響。
兩人頭頂着芋葉,來到了茅廬殘存的最後一面牆壁下。
屋頂倒塌,自然是遮不了雨了,聶小倩便用剩下的芋葉在頭上搭了一個小小的遮雨棚,勉強遮住了大雨。(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