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接到妹妹回府的消息,陳浮生不敢有任何耽擱,立即放下手中美食,準備去迎接。
這才一個晚上,雖然妹妹願意回府,但心裏面的怒氣怨氣未必就消了。昨晚他是幫兇啊,幫理不幫親可不是什麽好事,爲了今後的日子着想,他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得殷勤一點。
當然,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許還能順便打聽一下在廟裏遇到的那位秀色可餐的女子。
打定主意即便是做小伏低,即便是頭破血流也一定要忍着,以便盡快讓妹妹消氣的陳浮生很快就到了門口,遠遠看見妹妹單騎疾馳而來,他趕緊扯開笑臉,揮手大聲叫道:“玉詞,回來了。”
不過陳浮生臉上的笑意下一刻就凝固了,因爲陳玉詞胯下駿馬并未放慢了腳步,正有如一陣狂風,仿佛要踏碎了大街,霸道的席卷而來。
“少爺?”
“我的娘啊!”
在一衆家丁的驚呼聲中,在陳浮生的喊娘聲中,即将撞上陳浮生的那匹通體雪白的快馬突然長長嘶吼一聲,人立而起時,馬蹄堤哒輾轉了幾步,一下子調轉了個頭。
沒被撞着?
剛剛被吓得本能閉起了眼睛的陳浮生睜開眼睛,看到碩大一個馬屁股與自己的鼻尖隻有一指的距離,隐隐約約的似乎還能聞到一絲異味。聯想到某些不好的事物,他差點沒被惡心的吐出來。
大概因爲太惡心了,恐懼反而是消散了許多
陳玉詞氣勢洶洶的從馬上一躍而下,兩步走到陳浮生面前,瞪杏眼豎柳眉:“剛剛那一下有多危險。你怎麽不躲開?”
爲什麽不躲開?
這确實不是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首先,我膽子不大,被吓得腿腳酸麻,呆住了。
其次,我不懂武功,壓根就來不及躲開,這太正常了。
最後。我也沒有扛鼎之力。沒有信心在馬撞過來時,憑着雙手制住馬。
所以,我不是不躲開,而是躲不開。
都說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在這裏,我得不我問一句,我也是時常與習劍練武的妹妹在一起。爲什麽在妹妹的耳濡目染之下,身手就沒變得伶俐一些?
不過剛剛那一瞬間,雖然我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但總算沒有尿褲子,也許在衆人面前,我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剛勇無畏。
聽到陳玉詞的問題,陳浮生腦中念頭瞬息萬轉,悄悄抹了一把汗,擠出笑容說:“我這不是相信玉詞你高明的騎術嘛。”
陳玉詞聲音低沉的冷哼道:“若是你被撞了個好歹,那我也不用做人了。”
陳玉詞說完身影一閃。瞬間就消失在了陳浮生的面前。
又是輕功,唉,我這妹妹,什麽時候才能有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陳浮生搖頭歎氣,同時腦海中不由閃過谷娘廟裏那個端莊娴雅的背影。
然後他又随即想到妹妹那話裏有毛病,就算是我被撞了個粉身碎骨,或者半死不活。那也是我自個找罪受啊,與你做不做人有什麽關系?
難道還在爲昨晚的事生我的氣?
陳浮生想着這個問題,就匆匆往陳玉詞的院子跑去。
當他來到陳玉詞的院門外,看到負責伺候陳玉詞對丫鬟一個個都哭喪着臉站在那裏。
丫鬟命看到陳浮生過來,連忙行禮:“少爺。”
陳浮生點點頭,問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小姐呢?”
丫鬟答道:“小姐在裏面,不讓我們進去。”
陳浮生說:“那你們暫且在外面候着,我進去勸勸她,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說着,就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院子裏很安靜,不時能聽到鳥兒撲棱棱振翅飛出花木叢的聲音,就好像主人在進行着繪畫繡花這種文雅恬靜的活動。
嗯,很不對勁。
妹妹的名字,無論是詩語,還是玉詞,都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往日裏她若是心中有氣堵着發洩不出來,這院子裏可是劍氣縱橫,草木零落,暴虐得很的。
“玉詞,玉詞?”
陳浮生在院子裏叫了兩聲,意料之中的沒有任何反應,他隻好自個往屋子裏去。
這般闖将進去其實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因爲按以前的經驗,随時都有可能會從頭上掉下一口劍來。
好不容易提着心吊着膽進到屋子裏,陳浮生往左側那間房看了一眼。
那裏是陳玉詞的書房,一向備受冷落,他也不以爲會在裏面看到陳玉詞。
但一眼之後,他揉了揉眼睛,以爲是昨晚沒睡好,今兒個又剛受了驚吓精神恍惚,眼花看錯了。
把眼睛揉清之後,陳浮生又一狠心重重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在吃牙咧齒的吃痛抽氣聲中,他終于确認自己沒看錯,那個坐在書桌旁,正看着什麽的就是陳玉詞。
難道又得了什麽武功秘籍?
陳浮生心生疑惑,蹑手蹑腳走過去,正要看看妹妹在看什麽。
陳玉詞卻突然長歎着,神色黯然地将手中的文稿放下,右手撐着下巴眼神放空了發呆。
癡呆文婦有三好,看落花流淚,睹流水傷心,觀明月感懷。
眼下的妹妹郁郁寡歡的,雖然還不至于看了落花流水和明月就流淚傷心,但似乎有往這方面發展的趨勢。
那泛黃的紙張上寫的究竟是什麽東西,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讓妹妹看了會傷春悲秋了起來。
陳浮生盯着桌上的文稿。心中起了滔天的波瀾。
因着強烈得自燃的好奇心,陳浮生顫抖着,朝文稿伸出了安祿山之爪。
“别碰我的東西。”
不料他的安祿山之爪才剛剛顯形,陳玉詞就突然好像貓被踩着了尾巴,尖叫着蹦了起來。
看着陳玉詞身上寒氣四溢。目光如刀似劍,一副你敢碰我的東西,就給你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煞氣模樣,陳浮生哪裏還敢有絲毫異動。
脊背滑落一滴冷汗,陳浮生斂去臉上的讪笑,橫眉冷眼叫道:“不碰,不碰。陳玉詞的東西。誰敢碰,我陳浮生第一個就不放過他。”
俗話說龍有逆鱗,觸之則死。莫非這文稿也是玉詞的逆鱗?
在這之前,可是隻有武功秘籍與神兵利刃才是玉詞的逆鱗來着。
“有什麽事嗎?”陳玉詞瞥了陳浮生一眼。
“沒事,就是來問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事。”陳浮生笑着說道。
“我沒事,如果沒有其它事情,我想一個人靜靜。”陳玉詞沒有心情與人說話。
“好。好,好,我這就出去。”陳浮生笑着往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麽,回過頭來,說,“玉詞,我又收集到了一道好菜,不如讓廚娘燒了。咱兩一起嘗嘗?”
“出去。”
“玉詞,這獨吃而無友,則沒滋沒味,你是知道的。而且這道菜,是素菜,絕對是……”
“滾。”
被狼狽轟出去的陳浮生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尋思着問題究竟出在哪裏。以至于妹妹這般悶悶不樂,連吃飯這樣的人生大事都沒了興趣,又不是練到了天人合一,傳說中不用吃飯那種餐霞飲露的辟谷境界。
接下來一連好幾天,陳浮生發現陳玉詞半步不出閨門。
朝那些伺候的丫鬟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都是待在書房裏看書。
至于看的什麽書,陳浮生猜測是那一大疊玉詞視爲寶貝,連他都是碰都不能碰的文稿。
陳玉詞從谷娘廟裏回來之後就變了一個性子,往常縱馬打獵,舞刀弄劍,如今馬被拴在了馬棚裏,刀劍挂在了牆壁上,她住進了書房裏,院子再沒出來過。
于是陳浮生對那文稿更加好奇了,整日裏心癢癢的,連人生唯一的樂趣——美食,吃在嘴裏都味如嚼蠟起來。
“調虎離山之計,聲東擊西之計?”
爲了借閱文稿,陳浮生甚至翻閱起了孫子兵法來,企圖從三十六計中找到一條計策,能幫助自己借到文稿。
可無論是哪條計策,推演到最後他都發現,自己這個隻有縛雞之力的哥哥,始終過不了武力高強的妹妹那一關。
“既然陰謀詭計行不通,那就用陽謀,堂堂之陣,煌煌之兵,我可是她陳玉詞的哥哥陳浮生,有什麽好怕的。”
心懷着這樣的信念,陳浮生再一次忐忑的走進了陳玉詞的書房。
“玉詞,有件事我想與你打個商量。”陳浮生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想看《白娘子傳奇》?”陳玉詞柳眉一挑,瞬間識破了陳浮生那點心機,似乎陳浮生就是那狗肚子,盛不下二兩油。
“什麽《白娘子傳奇》?”陳浮生渾然沒料到自己會被一眼看穿。
“你不是一直在窺觑嗎?”
“原來這書叫《白娘子傳奇》啊。”
“嗯。”
“這麽說,你是答應了。”
“借給你是不行。”
“那你……”
“你想看就自個抄一份去。”
“我自己抄?”
陳浮生看着那一疊厚得來怕不有數百上千張的文稿,腦中嗡的一下子響了起來
陳玉詞看了陳浮生一眼,輕蔑的說道:“不想抄,那就不要看了。”
陳浮生一咬牙,說:“我抄!”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于是陳浮生足不出戶,日以繼夜的抄寫起《白娘子傳奇》來。
對于陳浮生這個吃貨突然懂事,在書房裏用起功來,吓着了陳府中的不少人。
連陳府的老祖宗,聽了這事,都派了底下的得力丫鬟拿了一大堆補品過來。并囑咐說不要太用功,免得累壞了身體。
可惜這個懂事的期限不到十天。
抄寫了九天,陳浮生将《白娘子傳奇》抄了個底朝天。
他是埋頭暴風驟雨一般,一個勁的猛抄的,抄完連書裏寫的什麽。都還是一頭霧水。
抄完之後,他做了三天的噩夢,一連歇了七天,才終于緩過氣來。
不過從那以後他再沒進過書房,因爲隻要是一看到書房裏的筆墨紙硯,他就頭暈目眩惡心欲吐。
“《白娘子傳奇》,就讓我陳浮生來瞧瞧。你究竟有什麽能耐。折磨得我兄妹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陳浮生是滿帶着挑刺針砭的惡意去看《白娘子傳奇》的,可一旦看開,他就忘了時間,忘了吃飯,忘了睡覺。一連看了三天。
通宵達旦廢寝忘食的将書看完,陳浮生恍然大悟,從床上坐起來,雙目無神的看着某處虛空,嘴裏念念有詞:“原來玉詞是看三國流淚,替古人傷心,爲白娘子的故事魔症了。”
渾然不知,自己其實也是被魔症了。
看完了《白娘子傳奇》,陳浮生又用了三天來恢複元氣,到第四天。因爲覺得《白娘子傳奇》的文字似乎在哪裏看到過,他去了陳玉詞的院子一趟。
陳浮生涎着臉,問:“玉詞,能不能告訴我,這《白娘子傳奇》是哪位才子所作?”
沒想到他不問還好,一問,陳玉詞突然怒道:“才子。才子,你就知道才子,究竟你是才子,還是你認識才子?”
陳浮生不明白爲什麽妹妹生氣,連連道歉,說:“玉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細,說吃,我倒是在行,但論文才,那是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認識的朋友,不是都被你叫作豬朋狗友酒肉朋友的嘛,又哪裏有什麽才子。”
陳玉詞被陳浮生這樣低聲下氣好言好語一說,倒是不好再繼續罵他,但一想到天底下什麽好事都讓男子占了去,餘怒便難以消去,當下沒好氣的答道:“你不也是看過《笑傲江湖》?”
陳浮生點點頭說:“《笑傲江湖》?我确實是看過,很好的小說,我記得看我看的時候,還問過你關于裏面獨孤九劍的事。”
陳玉詞哼聲反問道:“那麽我問你,《笑傲江湖》是何人所著?”
陳浮生略一沉吟,答道:“聶小倩聶大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陳玉詞說:“既然《笑傲江湖》能是女子所寫,那麽《白娘子傳奇》爲什麽就不能是才女寫的?”
陳浮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玉詞你是說這《白娘子傳奇》是聶大家那般女子所寫?”
底下的人都說聶大家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可惜錯投在了女兒家身上,不然就是文能安邦的閣主尚書。
“沒想到啊,竟然還能再出來一個像聶大家這樣的奇女子。”陳浮生歎道
“你也不用胡亂猜測了,這本就是聶大家親筆所作的文章。”陳玉詞瞪了一眼陳浮生,是已經爲他的腦子所絕倒,不忍再看他錯下去。
“啊,我就說,爲什麽這般好看,原來是聶大家寫的,不枉費我的一番抄功。”陳浮生一拍大腿,高興的說道。
知道了《白娘子傳奇》是聶大家所作,陳浮生本應滿意而去的,但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玉詞,近來好像沒聽說聶大家有新作出世,這篇《白娘子傳奇》你是從哪裏找到的?”
《白娘子傳奇》是聶大家隐居在谷娘廟的時候所寫,雖然不知道她現在又隐迹到了哪裏,但陳玉詞并沒有将這件事說出來的打算。
在她的心裏還存着一份希冀,有一天聶小倩回到谷娘廟裏。
從陳玉詞那裏得不到答案,陳浮生又問道:“既然是秘密,那就當我沒問過。但玉詞啊,你還收藏有聶大家别的新作嗎?”
“滾。”
又成功激怒了妹妹,陳浮生再次狼狽不堪的被轟了出來。
知道了妹妹魔症的因由,讀了聶大家的新作,陳浮生是神清氣爽,恢複了他無拘無束,美食家的本色。
讀書人是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
他是美食家,獨吃而無友,則沒滋沒味。
隻要是有了新的美食,好客的陳浮生必定設宴擺席呼朋喚友。
那一日品嘗過新菜,靠着窗戶把酒臨風。陳浮生與一衆酒肉朋友喝了個酩酊大醉,一個個都大着舌頭說起酒話來。
“浮生,前一段時間你閉門讀書,連我們上門都沒個招待,你這是準備考狀元,還是怎麽來着?”
“考什麽狀元,我陳浮生本就是美食家中的狀元。”
“那你從實招來。躲在家中暗地裏謀劃了什麽勾當?”
“告訴你們也無妨。我是在讀一部小說。不如你們猜猜,這部小說是誰寫的?”
“小說,誰寫的,還要躲在家裏看?”
“求我啊,求我,本少爺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們。”
“陳浮生陳大哥,求求你告訴我們吧。不然我們會因好奇而死。”
“聶大家,哈哈哈,吓一跳了吧,猜不着了吧?”
“你哄誰呢,聶大家最近哪裏有什麽新的小說。你還不說徐慎徐大名士正在你家裏,手把手教你讀書。”
“你們竟然不信?”
“别說我們,就連鬼都不會信你。”
“可惱也,竟然敢懷疑本少爺。來人,到我的書房裏把我親手抄寫的文稿全部拿來,我要讓這群土包子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什麽是聶大家的新作。”
沒一會,好大一疊文稿被陳府的家丁送到了酒樓的包廂裏。
陳浮生斜睨着醉眼,指着那疊文稿,說:“敢懷疑本少爺,本少爺就要打腫了你們的臉。都給我過來,看看聶大家的最新力作。”
一衆酒肉朋友大多都已經醉得東倒西歪,站都站不穩。就是想要走過去拿了文稿來看,也是才邁出一步就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了過去。
當然,也有隻是酒到三分,神志還清醒着的。
沒喝醉的那人叫陸明鏡,他聽陳浮生說家裏收藏有聶大家的最新力作,雖然口頭上随衆人起哄陳浮生在說大話,心裏其實是将信将疑的。
因爲陳浮生幾乎從不說謊,即便是喝醉了,也很少說這種大話,更沒必要突然心血來潮,拿了聶大家的新作這樣的事來糊弄他們。
等文稿被拿了過來,心底裏早已是一片火熱的他立即就将文稿搶到了手。
其他人都醉得糊塗了,哪裏搶得過他。
白娘子傳奇?
不是《上錯花轎嫁對郎》,不是《梁祝》,不是《越女劍》,《不是笑傲江湖》,也不是《天魔琴》,而是《新白娘子傳奇》,從未聽說過的一個書名。那麽他已經有了六成把握,這些文稿,很可能就如陳浮生所說的那樣,是聶大家的最新力作。
當陸明鏡看到首頁上面的五個大字時,他更是激動了,捏着文稿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的就當場看了起來,可是因爲文稿極多,篇幅極長,他看了小半個時辰,也隻是看了一點。
“浮生,我看了一點,還沒鑒别出來這究竟是不是聶大家的最新力作。”
“文章都送到你面前了,你都還看不出來,真是瞎了旺财的眼睛了。”
“要不這樣,你把文稿借給我,我回去一定仔細看,絕對不會辜負了你的好意。”
“借給你?”
“是的,隻要一天的功夫,明日我就拿了還給你。”
“好吧,不過你要盯緊,别丟了,本少爺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抄到手的。”
就這樣,聶小倩的新作《白娘子傳奇》輾轉到了陳浮生的酒肉朋友陸明鏡手裏。
陸宅。
“爹,大喜事啊。”
“看看你這個樣子,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就會與那些酒肉朋友灌黃湯。爲父早已告訴你,你不是陳浮生,陳家家大業大,他就是再敗,這輩子也敗不光那份家産。你陸明鏡有什麽,一間書坊,幾家書鋪子,值幾個錢。爲父也不望你有多大出息,但就你這個樣子,書坊若是交到你的手裏,恐怕沒幾年就敗光了。”
“爹,你突然說這些做什麽,你看看我手裏的是什麽?”
“唉。這麽一大堆,又是哪個窮酸措大寫了狗屁不通的時文哄了你的錢去?”
“爹,不是時文,是小說啊。”
“小說?”
“聶大家的小說。”
“你說什麽?”
“爹,我說。我手裏的是聶大家新寫的一部小說。”
“聶大家,哪個聶大家?”
“還能是哪個聶大家。”
“徐大名士看了都贊上一句的那位聶大家?”
“不是她還有誰。”
“真的是新作?”
“我還能哄您老人家。”
“哄的倒是不多,一個月裏也就三五次。”
“你不相信,不妨拿了《上錯花轎嫁對郎》與《梁祝》過來,一起對比了看。”
陸父見兒子說得肯定,便親自到書鋪子裏取了那兩部書來,與《白娘子傳奇》一起對比閱讀起來。
“爹。你看。這細節上的遣詞造句,可是與前作一脈相承?”
“萬變不離其宗,倒的确很是相似。”
“我說了吧,這就是聶大家的新作,還未刻印出來的新作。”
“老實交代,你是從哪裏哄騙來的?”
“什麽哄騙,是浮生心甘情願借給我鑒賞用的。”
“好。這是你這些年來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聽陸明鏡說《白娘子傳奇》是從陳浮生那裏哄騙來的,陸父已經信了七成。
至于聶大家的最新力作爲什麽不首先出現在書坊裏,而是出現在陳浮生這樣一個纨绔子弟手裏,是陳浮生偷來的,還是搶來的,陸父都不關心。他要的隻是這篇小說還沒有在書坊裏出現過,是新作。
話說陳浮生宿醉醒來,看到自己抄寫的《白娘子傳奇》不見了,一問下人,才知道是被自己發酒瘋借了出去。連醒酒湯都沒喝就匆匆趕到陸宅,從陸明鏡那裏要了回來。
他不知道的是,陸家父子其實早已雇了許多人手,連夜将《白娘子傳奇》抄了一份。
卻說陸家得了聶小倩《白娘子傳奇》,派出大批人手到附近的各個城鎮去查探,得知了市面上并無《白娘子傳奇》這樣一部小說。
聶小倩前面推出來的幾部小說,即便是賣得最不好的《天魔琴》。那也隻是與《上錯花轎嫁對郎》與《梁祝》的銷量相比,若是與其它詞話唱本相比,還是極好的。
經營書坊的陸家當初得知了聶小倩的書都是由百萬書店代爲刻印發賣,也曾暗中打聽,知道百萬書店至少從那幾部小說裏面賺了幾萬兩銀子。
如今有了聶小倩的新作在手,哪裏還忍得住那發财的強烈念想。
“明鏡啊,這陳家浮生,看起來倒與那送财童子長得有那麽幾分相似。”
“父親說得極是,明鏡瞧着也是這樣的。”
“你以後要多多與他往來。”
“明鏡曉得的。”
陸家沒有耽擱片刻,召集了所有能用的人手,用最快的速度将書刻印,送到鎮上城裏的書鋪子裏,發賣了起來。
因爲陸家的刻意大力宣傳,很快千燈縣縣城與甘河鎮鎮上的讀書人都知道了陸家的書鋪子裏有聶大家的新作《白娘子傳奇》發賣,而且随着衆口相傳,沒多久就傳到了臨近的城鎮裏去。
距離聶小倩的上一部作品《天魔琴》的推出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之久,喜歡聶小倩的小說的人對她的新作早已是望穿雲霓,自然是或買或租,從者雲集。
而在《白娘子傳奇》賣得火熱,又生出了一些是非。
源頭便是陸家盜印《白娘子傳奇》,還借此賺得盆滿缽滿,陳浮生得知自己被騙,因而與陸明鏡絕交一事,那已經是後話了。
稻香村。
黃昏時分,平安和阿黃回到村子裏,經過大榕樹下,看到曹陽站在高處,正興高采烈的說着什麽。
周遭圍了好幾圈的人,裏裏外外,倒是大半個村子裏的人都集中了在這裏,聽得津津有味。
對于曹陽,平安是知道的。
說他是說書先生吧,但大字又不識一個,反倒像是一個有事沒事喜歡四處遊蕩的閑漢多一點。
說他不是吧,又口齒伶俐,說得一手好故事。
就像現在這樣,一天勞作下來,傍晚時分聚在榕樹地下聽曹陽說故事,是常有的事情。
“六叔,曹大叔這一次說的什麽故事?”
“叫《白娘子傳奇》,聽說是那什麽聶大家寫的故事。”
“白娘子傳奇,這不是姐姐寫的文章嗎?”平安聽到這個名字愣了愣,随即聽曹陽說了一段,便即了然,“是了,聶大家,這是姐姐的名号。但姐姐的文章,曹大叔是從哪裏得知的?”
因爲想要把事情弄清楚,平安便等在一旁等故事講完,再問了問曹陽。
原來曹陽前幾日到鎮上去,在一家茶坊那裏聽說正宗的書先生講《白娘子傳奇》,因覺着極好便留心記住,回到村子裏說給村民們聽。
“曹大叔,真是從鎮上聽來的?”
“當然,曹叔還能騙了你。平安啊,你是不知道,這白娘子的故事,不止是鎮上的人,就連城裏人都知道的。”
聽曹陽說得肯定,平安越發糊塗了。
在他的印象裏,聶小倩的文章都是寫了就存放在書房裏的,向來不輕示于人,怎麽鎮上的人一個個都知道,還傳到了城裏去,村子裏來?
因着這事平安一夜都沒有睡好,翌日一早就帶着阿黃上山,到谷娘廟裏,将《白娘子傳奇》已經傳得到處都是的消息告訴了聶小倩。
聶小倩稍稍一想便想明白了,大概是陳玉詞将小說刻印出去了。
難怪最近一個月,文氣突然旺盛了起來。她還疑惑着是老樹開花,原來是新苗發芽。
不過說到陳玉詞,她感覺有點奇怪。
那一晚與陳玉詞分明是聊得很好的,沒想到她因爲一點事外出回來,卻發現陳玉詞帶着《白娘子傳奇》不辭而别了。
對于陳玉詞私自刻印《白娘子傳奇》發賣,聶小倩心裏說沒芥蒂是不可能的,但要說有多麽生氣,倒也不見得。
因爲她需要的是文氣,隻要小說能極快極廣的傳播開去,讓最多的人看到就行。
至于小說賣給誰,賣多少錢,她都無所謂。
而在《白娘子傳奇》上,從長江大河一般洶湧而來的文氣就可以知道,陳玉詞似乎做得不錯。
聶小倩也就沒有去過問《白娘子傳奇》的事,隻不斷吸收越來越多的文氣,靜靜的修煉。
直到那一天,陳浮生到廟裏來祈求谷娘保佑陳玉詞早日安然歸來,她才知道,原來陳玉詞失蹤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