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裏鬼氣森森,火把搖曳,風聲獵獵。
院子裏倒着一個老蒼頭,老蒼頭身上流出的血已然凝固,淡淡的血腥味撩入鼻中。
區區一個義莊守夜人還不足以引起君浩然的注意,在院子左側那一排九個黑紗罩頭,站在那裏紋絲不動的人,才是使他的腳步緩了一緩的原因。
盡管這九個人身上沒有佩帶任何兵刃,但從那九個人身上感覺不到氣息,君浩然心生忌憚。
王氏義莊修建得很寬敞闊氣,過了院子就是前廳,前廳一般用來處理各種白事齋事,屍首棺材等事物,停放在後廳。
此時前廳裏燈火通明,魂幡飄揚,褚币紙錢滿地。
君浩然入得前廳,見左右兩排椅子坐滿了人,他環視一眼,在座認識的,又是有官職在身的,有千戶孔榮之,四大檔頭,以及剛剛給他開門的百戶左子雄。
他走上前去,略一躬身,朝他們作揖道:“孔千戶,左百戶,幾位檔頭。”
至于廳中其他人,不過是些江湖草莽,或許武功高強,還可能頗有地位,但不足以讓他彎腰。
“坐。”
孔榮之指了指末首的那張椅子,示意君浩然坐下。
君浩然的屁股剛剛挨到椅子,有人陰恻恻的說道:“這來的又是誰啊?”
君浩然擡眼看去,看到孔千戶下首一個身軀幹瘦佝偻,目光陰鸷的老道士。
牛鼻子老道,鼻孔朝天,倒也名不虛傳,君浩然心下冷哂,搖頭不已。
其他人默不作聲,百戶左子雄見狀開口說道:“這是前些日子在公子底下走動的君浩然。”
“原來你就是那毒書生君浩然,見面不如聞名。”老道士眼皮微擡,瞥了君浩然一眼,說道,“貧道很想知道,像你這樣的讀書人,究竟有多毒,是否比得上我那幾個還不成氣候的孩子。”
聽老道士提及“孩子”這二字的時候,包括千戶孔榮之在内,除了君浩然,廳中所有人無不臉色一變。
君浩然細察入微,心知其中必有古怪,卻不動聲色的問道:“鄙人君浩然,毒書生三字不敢當,尚未請教道長高姓大名?”
老道士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貧道玄陰子。”
“玄道長是天一教的高人。”孔榮之看了君浩然一眼,解釋一句,然後意有所指的說道,“這一次進黑風林找尋公子,不分派别,大家務必戮力同心。若是有誰膽敢私底下打小算盤的,本千戶認識你,本千戶的刀子可不認識你。”
孔榮之此話一出,無論是左子雄等有官職在身的,還是玄陰子,或者君浩然等江湖中人,一一站了起來,共表同舟共濟之心。
孔榮之雖然心裏清楚這些桀骜不馴的江湖中人不可能沒有嫌隙,但他自恃官高勢大,有十分把握壓得住場面,屆時隻需稍加威逼利誘,不怕他們不盡心盡力。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使。
隻是衆人才坐下,鼻翼微動玄陰子突然朝君浩然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
玄陰子質問的語氣讓君浩然心中怒意翻騰,但此時不是發作的時候,所以他還是按捺住,答道:“當然。”
玄陰子聞言嘿嘿冷笑道:“果真是一個人來的,那爲何貧道從你的身上聞到了一股鬼氣?”
“鬼氣?”君浩然本以爲玄陰子會問出什麽問題來,結果不失旁門左道裝神弄鬼本色,當即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坐姿,安坐如山,嘲諷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是嗎,你倒是自信得很。”玄陰子似乎完全不以爲忤,“你們祖師爺說得出不語怪力亂神這等話,可見眼力大有問題,你一介腐儒,認不得鬼神,原也怪不得你,畢竟從根子開始就是爛了的。”
君浩然聽玄陰子竟然口出狂言侮辱聖師,哪裏還不大怒,啪的,一掌拍碎了旁邊的桌子:“披毛帶角的旁門左道,也敢猖狂。”
眼看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孔榮之哼了一聲,震懾之聲響徹義莊,頭上大梁隐隐發抖。
本想與玄陰子打上幾百個回合的君浩然狠狠瞪了玄陰子一眼,心有不甘的坐了下去。
“貧道開個玩笑,毒書生卻是這般狂燥易怒。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不也是你們儒家人物所說。”玄陰子刺了君浩然兩句,才好整以暇的說道,“常言道陰陽相隔紙一層,一捅就破。在陽間,人看不見鬼,你靈識未開,看不到那些不幹淨的東西,不奇怪。”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君浩然氣息變粗,指骨捏得劈啪作響。
玄陰子恍如未見,隻是從腰間的布袋取出一個小竹筒:“這是貧道收集的牛的眼淚,你們雖然不曾修習道法,但隻要在眼皮子上抹上一滴牛的眼淚,鬼魅自然無所遁形。”
玄陰子說着,就要當場示範。
孔榮之左子雄等人向來敬鬼神而遠之,但在今晚見識過這天一教鬼道人玄陰子的那九個“孩子”,對鬼神之說已是心有戚戚。此時玄陰子拿出所謂能讓他們看見鬼的牛的眼淚,對玄陰子的話,信度又多了幾成。
可玄陰子剛倒出一滴牛的眼淚,擡頭看見院外魅影晃閃:“嗯,有鬼夜窺!”
他冷哼一聲時,将小竹筒擲給孔榮之,還沒等廳中衆人反應過來,人已經有如閃電般掠出院外。
“有鬼?”
“刀劍戒備。”
锵锵數聲清響,各人腰間刀劍已然拔出。
隻是兵刃在手的衆人,努力睜大眼睛四處張望,但隻看見莊子裏焰影幢幢,又哪裏有半點鬼影。
“牛的眼淚,快抹眼皮子上。”
孔榮之反應過來,率先将小竹筒裏的藍汪汪液體抹在眼皮上,遞給左子雄,依次下去。
等他們都抹上了牛的眼淚,發現玄陰子已經不在義莊裏,隻聽得見玄陰子的吟朗之聲從院外傳來。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聽我法咒,萬鬼伏藏。”
法咒吟朗之聲才罷,緊接着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響徹義莊。
莊裏的十幾個人,無一不是藝高膽大之輩,然而聽到這一聲撕裂夜空竭斯底裏的慘叫,脊背盡皆寒意升騰。甚至有幾人因恐懼太過,喉頭仿佛火燒,發出幹咽之聲。
莊外,玄陰子躍在半空,急念法咒,雙手陡擡,一道黃符激射而出,見風就長,蕩出萬道金光。
法符還未撲到,小青已經被那道道金光照得痛苦萬分動彈不得,隻來得及叫了一聲“君公子救我”,旋即被法符打得倒跌而飛。
剛剛她貪看君浩然,失了警覺,想要進入義莊時被玄陰子喝破鬼身,便知玄陰子不是易于之輩,方要逃走,沒想到玄陰子來得如此之快,而且一出手就是克制陰魂之體的法咒道符。
一個照面就将鬼魅打倒,玄陰子志得意滿,在看見這鬼魅還是一隻妖媚難當的女鬼,他心生一念,準備徹底将這隻女鬼收爲己用,突覺陰風切割,一道如絲如線的淩厲劍芒從背後熾侵而來。
“這是什麽劍法?”
玄陰子大驚,腳步一錯,于間不容發之間極速前沖數丈,仍覺那劍芒如附骨之疽,森嚴不絕,裂袍入體。
好不容易躲過背後絕殺一劍,玄陰子忍着火辣辣的背部劍傷回過頭來,那在他看來已成囊中之物的豔鬼,已經不見。
“原來還有一隻。”
一想到有一隻通曉上乘劍法,憑着神出鬼沒的本領,暗中觊觎的鬼就在左近,饒是急符箓道與巫蠱之術于一身的玄陰子也不由心下發寒。
(果然,三江票每日票數越來越少了,這是要将三江翰林院狀元頭銜拱手相讓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