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婆沒有高坐中堂之上,而是與一衆女鬼坐在一塊。
這中間有一個名堂,謂之曰,與群鬼同樂。
小青不知什麽時候學來了伶牙俐齒,正舌燦蓮花稱頌不絕:“《道德經》上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姥姥替天行道,代人伐罪,功德無量。”
底下其她女鬼,作揚旗敲鑼打鼓,大吹法螺狀,齊聲喝彩。
一邊上,不合群的聶小倩看到這個不倫不類的場面,聽着小青的話,虧得她做鬼以來每日隐忍,磨練出了剛強的意志,才沒有一下子笑出來。
小青一衆女鬼精善魅惑,但不學無術,實在是不知道她們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文绉绉,阿谀奉承的話。
什麽替天行道,代人伐罪,倒是說得比唱得好聽。
老妖婆一張詭異的老臉聽得醺醺然,看上去就像差一點就能羽化飛升的得道高人。
如此,拍馬大會進行了好一會,高漲的氛圍才慢慢落了下來。
老妖婆慈愛的看着聶小倩,說:“小倩,你又立下大功。姥姥已然說過有功必賞,那些罪民的事物,你若喜歡,就都拿了去。”
罪民的事物,是指那些被老妖婆吸食了陽氣血肉的人,遺留下來的東西。
有刀有劍有槍,有金有銀和許多零碎的小物件,其中有一把古琴和一個古意盎然的琴匣。
看着古琴和琴匣,聶小倩不由想起落下帷幕不久的情景。
七煞天蘿有如潮水般追掩,仿佛狂潮怒濤萬頃,鋪天蓋地的猛惡。
指下亡和弦中滅兩大易水樓殺手就像是驚濤駭浪的中的一葉扁舟,正是危急存亡的關頭。
他們隻是虛蹲,雙手四臂揮動撥弄出重重幻影,緊接着音刃傾瀉橫飛。
刀槍不入水火難侵的七煞天蘿遭遇音刃,扭動着寸寸粉碎,炸飛,發出嬰兒般的痛苦慘嚎,讓人駭然。
輕易就将東瀛劍豪淹沒的七煞天蘿,沒有困住易水樓的這兩大殺手,他們撲進黑風林,企圖借助林子詭異複雜的環境脫困。
然而七煞天蘿隻不過是老妖彙聚陰煞之氣,新近培植的一種還很生嫩的妖藤。與之相比,暗影幢幢,參天老樹才是危機四伏的真正死地。
指下亡和弦中滅不知底裏,才逃脫七煞天蘿的追殺,立即就陷入了死地。
當她進入林子時,打鬥已經停歇。
但見大片樹木倒伏,甚至有幾人合抱的大樹連根拔起,炸裂處處。
而指下亡和弦中滅,正氣山莊鐵掌豪俠口中的兩大魔頭,連天下第一神捕燕赤霞都沒能抓到的殺手,隻剩一層殘衣裹住的幹枯軀殼,倒伏在一片枯枝敗葉之中。
指下亡和弦中滅沒有掉落武功秘籍,隻有琴匣和古琴。
秘籍的掉落不是常有的事,上次的東瀛劍豪之所以會掉落《一閃天誅劍道》,那是運氣好,恰逢鬼影小次郎想要進獻秘籍邀功,攜帶在身上。
面對老妖婆假慈悲借花獻佛,聶小倩沒有絲毫客氣,将古琴裝進琴匣裏,閑話沒有多說半句就離開了招魂崗。
至于小青那些女鬼,因爲羨慕妒忌恨,咬牙切齒的咒罵,她就當是沒聽見。她最近一段時間利用價值大增,即便是無禮,老妖婆也舍不得施加懲罰。
此時此刻,水中居又恢複了清幽靜谧。
一個時辰之前,發生在附近的慘況仿佛隻是幻象,已經被風吹去。
心緒不佳的聶小倩凝眉坐在矮幾前,矮幾上擺放着那個琴匣。
仔細端詳,琴匣上篆刻着四個古樸大字——大、音、希、聲。
大、音、希、聲出自《道德經》: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至于到底真正涵義是什麽,她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來。
将古琴取出,随手撥弄了幾下,琴聲叮咚有如清泉流淌,清音餘韻,極是悠遠。
這是一把極好的古琴,不是之前她所彈的那把假綠绮所能相提并論。
而且先前的打鬥不可謂不激烈,但古琴沒有損傷分毫,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琴。
隻是無論她怎樣研究,怎樣撥弄,都無法像指下亡和弦中滅那般,撥弄出犀利無比的無形音刃來。
“或許是因爲我沒有内力的緣故。”聶小倩如此猜測着。
事實上她心裏清楚,即便她有無窮内力,能将這把古琴的全部威力都發揮出來,對她逃離老妖婆的魔掌也于事無補。
“發揮不出殺傷力,用來彈彈《滄海一聲笑》,彈彈《梁祝》,大概也不算是明珠暗投。”
一曲《滄海一聲笑》彈罷,受其磅礴大氣和豪情感染,聶小倩将琴收好,提着八岐天縱出了離開了水中居。
沿着燕長天他們所走方向留下的痕迹,她一路追将過去。
野曠幽林,夜深人靜。
聶小倩飄拂的速度極快,沒一會兒就離開了黑風林,爬上一個小山坡,前方昏霧飄遊迷離處,似乎有一座小廟。
也許燕長天他們逃脫了追殺會在廟裏落腳,她于是往那邊走去。
不過還沒趕到,遠遠的就突然聽到一聲暴喝。
“曹玉軒,納命來!”
暴喝如雷,怒到極點。
聲音有點熟悉,加上曹玉軒這個名字,聶小倩加快了腳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遙望過去,看見好幾條人影一追一趕,不斷翻飛。
等得靠近了,她果然看到了曹玉軒,以及曹玉軒的護衛,包括之前那個大鬧望湖樓的東瀛劍客。
而讓她感到意外的是,與曹玉軒的護衛戰成一團的竟然是王瓊英的哥哥,王麟。
但見王麟怒容上臉,狀如瘋魔般攻擊着曹玉軒的護衛。他舉手投足之間,勢大力沉,拳風剛勁,掌力如山,逼得曹玉軒的護衛且戰且退。
一直守護着曹玉軒沒有動的東瀛劍客,觑到時機,鐵屐踏地,羅圈腿一蹬,抽刀躍起,淩空就是一劍斬出。
一線劍氣如虹,摧枯拉朽,裂地而去。
下方的王麟剛剛铮嗡的,大力金剛指一指彈飛一把青鋼劍,東瀛劍客的迎風一刀斬就已經斬到。
王麟避無可避,而且他似乎也沒有考慮閃避,反而是騰空跳起,迎着刀鋒伸手就是一掌。
兩道人影沒有接實,一晃而退。
不同的是,東瀛劍客連人帶刀吐血倒飛。
王麟左肩血花飛濺踉跄落地,腳下一線塵土嗤聲響過,無數野草紛紛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