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看不見聶小倩,聶小倩卻能清楚的看到他們,男男女女,有耄耋老人,有垂髫童子,還有一個被背着的患者。
她驚訝的發現,這群人當中,除了那個患者,男女老少氣血都很旺盛。特别是那個左手拿着一卷書,面容愁苦得似乎在泛着苦水的中年書生,氣血旺盛得好像有大火在燃燒,她離着一丈之外就感到那熾烈的熱氣。
這一行人似乎很謹慎,即使是進了荒無人煙的鬼宅,也是生怕有人知道他們進來了一樣,連火都不點,在落葉和一尺來高的草叢中,手牽着手一聲不出摸黑前進。
一時之間,隻有沙沙的風聲和寂寥的腳步聲。
走了好一會,來到鬼宅的大門附近,靜靜等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确定附近沒人,才咔嚓咔嚓的,有人拿出火鐮把火點着。
燭火點亮之後,中年書生走到大門後,把門闩拉出來,将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然後從人群中迅速走出來三條漢子,從門外擡進來三口箱子,箱子上插着好幾杆花槍和旗槍。
聶小倩一言不發,靜靜的旁觀着,看那幾口箱子、花槍和旗槍,這些人倒像是跑江湖的雜耍班子。
可一個雜耍班子,不賣藝不住店,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跑到這鬼宅來落腳,必有古怪。
這個雜耍班子趁着夜色,進了李家鬼宅偏廳,閣樓下的房子。
更教人奇怪的是,他們好像擔心有光亮外洩了出去,進了房子裏立即就從箱子裏抽出幾匹黑麻布,将所有會透光的地方都蒙了起來,最後拆了房子裏的家具,把篝火點起。
聶小倩因着好奇,一直沒有離開,看着那個中年落魄書生指揮着其他人,安靜的忙碌,安頓好。
等熱水燒開,可以就着水吃幹糧的時候,中年書生終于開口了:“好了,可以說話了,注意不要大聲喧嘩。這裏雖然僻靜,附近也沒有人家,可還是要小心提防意外。”
他這話一出,衆人頓時好像得了聖旨一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當然,松懈下來的是大人,三個光頭小兒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的,特别是屋外不時傳來寒風吹打破窗棂的呼号聲,好像鬼叫一樣,讓他們處于緊張之中難以自拔。
“這裏這麽黑,會不會有鬼?”其中一個小童口齒顫顫的,頗是害怕的問旁邊的大人。
剩下的兩個小童雖然不說話,但神色一樣,都是微微擡頭,等待大人的答案。
“别怕,人多的地方就不會有鬼。我們這麽多人,鬼見到就害怕得落荒而逃了。”一個老蒼頭摸摸男孩的腦袋,安慰道。
在老蒼頭的安慰下,三個童子稍微鎮定了下來,就着熱水吃過幹糧,就疲倦得睜不開眼睛,各自趴在棉襖裏睡了過去。
坐在房梁上的聶小倩聽了,不禁暗地裏哼了一聲,也就是本女鬼好鬼有好肚量,爲了咱大明國的未來着想,不忍心吓着咱大明國的花骨朵,不然你們休想在這裏安生的過一個晚上。
三個小睡着了,大人卻輾轉着難以入眠,就着殘留的篝火,有一口沒一口的小聲說着話。
“這裏不是說是鬼宅的嗎,怎麽連隻老鼠螞蟻都沒有,就是些灰塵,幹淨得一點都不像是鬼待的地方。”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喝了一口水,說道。
他們不知道聶小倩經常在這裏修煉《太陰煉形法》,煉化那些陰煞之氣,把那些飛蝠鼠蟻全都吓得潛逃了。
“鬼宅?嘿,不過是無知愚民想出來吓自己的無稽之談。”一個眉宇間隐現傲氣的不明真相群衆冷聲說道。
隻是他話才說完,立即感覺背後有陰風襲來,就像是有什麽詭異的事物從後面朝自己的脖子吹了一口氣,一下子冰到骨子裏,整個脊背都麻了,冷膩難當時,回過頭去,卻隻看見一根色彩斑駁的柱子。
他的臉色不由一下子變了,猛地站了起來。
噴了一口陰森鬼氣,完成惡作劇的聶小倩此時已然回到了房梁上。
“江辰,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坐他旁邊的年輕人見狀立即警惕了起來。
“沒,沒事,被一陣冷風吹了一下,感覺很冷。”名叫江辰的傲氣青年啞聲答道。
其實這間房子已經被麻布封了個嚴實,哪裏有風能吹得進來,于是另外幾人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舉頭三尺有鬼神,江辰,在這種地方還是謹言慎行的好。”之前安慰小童的老蒼頭意有所指的說了一句。
聶小倩看了一眼那個老蒼頭,知道老蒼頭實際上是看不見自己的,就是人老了,忌諱較多:舉頭三尺有鬼神,嗯,神沒有了,鬼倒是真的,可惜你們鬼緣太淺,沒有福分看到。
“我們這樣晝伏夜出,連人都不敢見,其實和做鬼又有什麽分别。”說到鬼神,一個中年婦人慨歎道,“唉,做人要是生不逢時,怕是比做鬼還要慘上一些。”
“這種無時無刻不在逃亡的日子,到底何時才有個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我等所犯的大罪,又哪裏還有立足之地,逃得一時是一時。”
“大罪?竊鈎者誅竊國者侯,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
“恐怕是等到沒頭的時候,就到頭了。”
……
不遠處獨自坐在角落處,左手依然捧着書不放的中年書生,聽同伴說喪氣話語沒有出言相阻,隻是臉色變得更加深沉了。
“盧大哥,阿城好像不行了。”
聽到叫聲,包括中年書生在内,除了三個小童,都同時圍到了那個患者旁邊。
患者是一個瘦得脫了形的中年漢子,一動不動躺在一張破毯子上,面如金紙,呼吸微弱得離死不遠了。
中年書生盧大哥見狀終于放下了左手的那卷書,他的右手伸出按在中年漢子的左胸上,内力如水,源源不斷傾瀉而出,與此同時,他空出來的左手揭開中年漢子的上衣。
隻見中年漢子左肩下有個拳頭大的傷口,傷口裏膿血不斷滲出,發出陣陣惡臭。中年書生的眉頭一下子緊擰成了川字,愁苦好像刀削一樣深深刻進了皺紋裏。
中年漢子即便得了中年書生源源不斷的内力支援,隻是臉色微微好轉了一些,并無太大改觀。
“盧大哥,怎麽辦?”
中年漢子爲掩護大夥撤退,受傷無數,最嚴重的是中了一支勾犬狼牙箭,因爲一路上被追殺太急,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修養,以至于箭傷變本加厲,将他折磨得形銷骨立,十成生機去了六成。
“傷口附近的肉已經全部腐爛,需要馬上剜除。”中年書生盧大哥沉聲說道。
“要挖肉?”旁邊的年輕人吃了一驚。
傳聞三國時關雲長刮骨療毒,可畢竟是很久以前的傳聞,如今活生生的剜肉,豈不是等同于淩遲?
“如果不能立即剜除,阿城恐怕撐不過兩天。”中年書生盧大哥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