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已經不是前世那個文筆粗糙的小寫手,腦中裝着無數新奇古怪的故事,又有了華麗的文筆,完全可以假語村言,在腦中那些故事的基礎上,進行再次推演,敷成故事新編。
而且她是寫小說,不是著書立說,不求百聖齊鳴,沒有那許多嚴謹方正,也從來不憤青,想着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文以載道,更沒有寫小說發财的念想。
死去已是萬事空,堆金積玉,棺材帶不去的瓦礫泥沙,貫朽栗紅,皮囊盛不盡的臭淤糞土。
她女鬼一隻,壓根就沒有物質需求。
聶小倩的目的很簡單,讓王瓊英這樣的吳下阿蒙開開眼界。
那位将《桃花塢》視爲高雅脫俗之作的富家小姐,她打聽到了,是郭北縣富豪王百萬的女兒,王瓊英,她那個性子質樸天真的小丫鬟叫抱琴。
當然,實際上她也是在給自己另外找點事做,好繼續撐着“活”下去,等待着投胎轉世或者魂飛魄散的那一天。
不過究竟寫什麽,還是要好好想想。
她腦中無疑是裝着許多故事的,但不是每一部都适合寫出來。
後世那些動辄幾百萬字往上走的網絡小說,爽則爽矣,奈何字數太多。她手頭上可沒有電腦沒有打字機,靠一支狼毫,恐怕寫到猴年馬月,寫秃了筆頭,寫到那王家大小姐都嫁作他人婦了,可能一部都還沒寫完。
幾百萬字的網絡小說寫不得。
如今這個大明是架空出來的王朝,與前世那個曆史大明不同,不能寫網絡小說,能寫的其實還是有很多的。
想到這裏,聶小倩決定到這裏的書店去實地考察一下。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不調查一下出版市場,知道當今小說市道的出版方向就一頭紮進去,太盲目了。
領先半步的是天才,領先一步的是瘋子。
聶小倩認爲,她來到這裏,撞見王家小姐讀書,冥冥中是有因由的。
那個因由,就是讓她寫小說來改進才子佳人小說繼續惡化這樣的社會風氣,提高王家小姐這種年輕人的内涵,刺激小說市道的。
她不想自己一筆一劃,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小說沒人看,更不想看到自己把小說遞給那眼高于頂的王家小姐,結果被棄之如敝履,弄巧成拙,贻笑大方。
從王瓊英的香閨裏出來,聶小倩飄到了王家的前院。
或許動物的感官比較敏感,感應到聶小倩這樣的陰魂的到來,前院裏的一頭大黑狗突然眦牙咧齒狂吠了起來。幾個護院刀客安撫都安撫住,驚詫之下他們努力睜大眼睛,朝大黑狗吼叫的方向看去,卻又什麽都沒有看到,隻能面面相觑不了了之。
聶小倩沒有理會這條看家護院的大黑狗,即便俗語有雲,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這條大黑狗殺了能炖出一大鍋來。
倒是躲在暗處的四個人,讓她不由朝他們的藏身之處多看了一眼。那四人,她雖然沒有看見是什麽樣子,但他們氣血旺盛得好像一爐熊熊烈火,在黑夜裏鮮明而出衆,那些護院刀客的氣血與之一比,不過螢火之光,他們很可能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
财帛動人心,王百萬富甲一方,沒點硬實力打底,可守不住那萬貫家财。
出了王家沒多遠,她就看見了一家書店——四宜齋。
其實這家書店還有另外一個很俗氣的店名——百萬書店,顧名思義,是王百萬家開的,據說還是大明連鎖,大明二十六省,到處都有分店。
隻要是能賺錢的買賣,王家都會插上一腳。
如今的大明,還是修文偃武的太平盛世,盡管這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下已經暗流湧動,但到目前爲止,文風還是極爲鼎盛的,看書的人非常多,所以開書店能賺錢。
隻不過比較搞笑的是,那王百萬,腰纏萬貫,卻是個扣完菊花還要嘬一嘬手指的老摳唆,自個家裏人在書店裏買書也要付錢。
用王百萬的話來說,發給你們零花的銀子,總是要花出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其花給外人,還不如花到自家裏。天上不會掉餡餅,整個大明更沒有不要錢的晚宴。
就像王瓊英,王百萬最疼愛的幼女,在百萬書店裏買書,該是什麽價,就付多少錢。
四宜齋裏還開着門,就是燈火相對較暗,很難看清書本正文裏的小字。
負責看店的是王家的老人,白發蒼蒼,頭戴方巾,穿月白色長衫,是與科考作鬥争,鬥了大半輩子都沒赢過一場的老童生。
這書店可以買書,不過以租書爲主。
在店門入口處立着一塊告示牌子,上書:書業生涯,本大利細。塗抹撕扯,全部陪抵。勤換早還,輪流更替。三日爲期,過期倍計。諸祈鑒原,特此告啓。
與聶小倩前世早期的那些租書店差相仿佛。
進出書鋪的人不少,從穿長衫的書生到穿短褂的白丁,甚至明顯是當跑腿的大戶人家的丫鬟,衆生百态,不一而足。
由此可見,寫小說還是很有搞頭的。
聶小倩進去,視線在書架上逡巡。
那些一疊堆着一疊,比闆磚還要厚上幾分的,她沒有去看。因爲那些都是時文,有志科考的讀書人買回去當參考資料的,就像前世的那些中考高考參考資料。
她對時文沒興趣,對寫時文更沒興趣。
這個時代的時文,除非是時文大家一榜進士寫出來的,不然都不怎麽值錢,她記得《畫中仙》裏的窮書生崔鴻漸,寫了一大疊幾個闆磚厚的時文,作價隻有三錢,不到五百文,低賤到了泥土裏。
也不知道墨水紙張的錢收回來沒有。
從時文的書架上跳過,她看到了小說。
隻是讓她感到失望的是,這些小說與王大小姐最喜歡的《桃花誤》差不多,都是些才子佳人小說。
才子佳人小說剛出來的時候确實是好的,但當寫小說的一擁而上,都是套路文,泛濫開來,讀得多,就不免無味了。
不過從另一方面看來,這類小說在這個時代,還是很有市場的。她看了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就有各色男女租走了好幾套。
書店裏的小說沒有參考價值,聶小倩寫小說推陳出新的心反而是更堅定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小說界,合該我聶小倩獨領風騷。”
聶小倩想着,琢磨起自己的第一部小說來。
穿越到古代,寫小說就必寫的那一部《倩女幽魂》,她自己就是聶小倩,她不想把自己當成是女主角寫進小說裏去悅人耳目,自然是不會有了。
“讓我想想,曆史上的大明朝,有什麽比較有新意的本子,《金瓶梅》?”
沒辦法,提到大明的小說,是離不開《金瓶梅》的,就像說起蒸汽機離不開瓦特,談到微積分繞不過牛頓。
《金瓶梅》也的确好,太祖都曾贊說,“搞經濟的讀《金瓶梅》,搞政治的讀《紅樓夢》”。
然而聶小倩左思右想,躊躇難定,因爲《金瓶梅》好則好矣,卻有一個不大方便拿出來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論的地方,穢亵文字太多,還是禁書。
雪夜圍爐讀禁書,當事人是很美,但寫的那個,就不會感覺太好了,畢竟遭禁的禁。
她記得,這個大明朝那位諸葛卧龍老先生在牢裏對甯采臣說的那番話。
“我祖宗沒眼光,讓我追求學問,讓我著書傳世。誰知道寫遊記,他們說我洩露國家機密;寫曆史,他們說我借古諷今;注解兵法,又說我策動謀反;寫神話故事,又說我導人迷信;到最後改寫名人傳記,結果這個名人失勢,被定爲亂黨,我跟他一起被判了個終生監禁。”
雖然在聶小倩看來,這位老先生會坐牢,純屬欲加之罪,他人生,注定就是個監牢。但還是不得不提防,禁書要排除,不能冒險。
殷實人家裏的小家碧玉,月上柳梢頭,伏窗畫春(宮),她女鬼裏的大家閨秀,豔情小說卻是寫不得的。一個女兒家,寫豔情小說,還是專門給一個妙齡女子看,先别說那妙齡女子會不會看,就這事本身在古代就未免太過驚世駭俗。
跳過《金瓶梅》,聶小倩又想到了另一部同樣偉大的作品《紅樓夢》。
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隻是《紅樓夢》似乎也是禁書。
算了,想想别的,不動歪腦筋了,即便穿越者的事,抄書不能說抄,是再創造。
聶小倩一番思索下來,決定先不想那些神怪科幻的,不能否認,她與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之間是存在着嚴重的代溝的。
所以她想要先寫一部不那麽超前的愛情小說出來,試試水。
例如某個王朝的一座城市裏,兩個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在同一天被迫出嫁的美麗姑娘,因爲下雨偶遇相識,互訴衷腸義結金蘭,卻陰差陽錯的錯上了對方的花轎,從此各自踏上意外的人生之路,卻找到了各自真愛的故事。
不是美貌小姐後花園贈金,落魄書生高中狀元那一類的才子佳人小說,但于情之一字上一脈相承,是一個很有新意很有趣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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