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角已成栖蝠處,湖邊隻有彈琴聲。邃殿驚心栖鳥雀,閣上讀書是幽魂。
昔日的佛門淨土,如今已化作妖魔鬼怪作樂尋歡,壞人性命的污穢之地。
提着書箱出了蘭若寺,聶小倩漫無目的的飄着,這也是做鬼的一樁好處,沒有腳力之說,隻不斷的飄。
穿過一小片黑風林,不知不覺到了小鏡湖邊上。
小鏡湖在蘭若寺的北面,十裏平湖,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宛如鏡面,遂名之曰小鏡湖。
湖邊一條橋廊直去,盡頭是一座八角亭,八角亭上,月光穿漏飛檐角,照見莓苔半壁青。
月華傾瀉,波光潋滟,反射出去照在八角亭上,水中居三個大字若隐若現。
按記憶裏,電影裏的劇情走勢,她聶小倩,死了不過幾天的時間,曆史的車輪還未轉動,《倩女幽魂之妖魔道》的故事更是遠沒到拉開序幕的時候。
她需要在這方寸之地待上将近一年的時間,燕赤霞才會到來,燕赤霞到來半個多月時間後,甯采臣趕赴郭北縣幫集寶齋收賬,沒收到錢,到這蘭若寺寄宿,故事才會正式開場。
她不是原來的聶小倩,不想也不可能與甯采臣一起譜寫一曲幽幽芳魂之歌。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甯采臣,一個書生,還是讓他專心讀書,考狀元做翰林這一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去吧。
她不想等大幕拉開,隻是想着燕赤霞快點來。
因爲唯一有能力打救她的,就她從電影的故事裏所獲知的,也就燕赤霞一人而已。
隻是要燕赤霞來打救自己,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燕赤霞年輕的時候嫉惡如仇,是大明二十六省第一神捕,打下潑天也大的名聲。他人到中年,眼看朝中奸臣當道,憤而辭掉官身,退出江湖,性子依舊慷慨豪邁,但已經不再如往日那般火急暴烈。
然而,他躲到蘭若寺,不是爲斬妖除魔而來,當然也不是爲打救一隻女鬼而來,他就是想要躲開人間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心修道,不再沾惹外界的塵塵埃埃。
在電影裏,他躲在蘭若寺的大半個月,除了練武修道就心無外物,對于附近晝伏夜出作祟的各種妖魔鬼怪,理都不理。
鬼不犯人,人不犯鬼。
由此可見,隻要那些妖魔鬼怪不犯到他頭上來,他是不管的。
如果不是甯采臣哀求得緊,燕赤霞本身至情至性,是個有俠義之風的古道熱腸之人,見甯采臣人不錯,死了可惜,才出手相助。
她認爲,燕赤霞身爲大俠,還是通情達理的。
隻要不是平白到處害人,招惹他,激怒了他,将她的一身冤情一一傾訴,或許是能得到他的幫助的。
但從時間上算來,那都是差不多一年以後的事了,而且很有可能做不得準。
一想到短時間内等不到燕赤霞,她又不肯屈服幫老妖婆勾引男人,可能會被迫提前嫁給黑山老妖,落個最凄慘的下場,她鬼本無心,卻煩躁了起來。
因爲她真的想不出來,應該怎樣做,才能自救,難道就這樣苦苦熬下去,直到撐不下去了,煙消魂散嗎?
也就是這一刻,她才刻骨銘心的體會到聶小倩的那些苦楚,究竟是怎樣一個可怕。
啪的,書箱掉落在地,将被凄涼的現實折磨得六神無主的聶小倩喚醒了過來。
待心神稍定,她将書箱裏的事物取出來,用竹筒到湖裏盛了些清水,在硯台上倒了點,拿着墨錠一下一下緩慢的研磨起來。
墨水漸濃,她在幾案上鋪開宣紙,蔥管也似的修長纖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筆飽。
隻共青燈坐到明,夜枭啼叫一聲聲。
亂時爲鬼無人識,廢寺吟詩有鳥驚。
聶小倩出身書香門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像電影裏,聶小倩與甯采臣琴瑟相得,能和詩而作一樣,她此時顧影自憐,傷感身世,幾行二十幾個娟麗纖秀的字,就如行雲流水般,一一流淌了出來。
磨墨,寫詩,靜心,甯意。
水中月影飄搖,聶小倩對月輕歎:“還是不習慣當一隻鬼,當一隻女鬼啊!”
看着紙上的詩句,她默默念讀了一遍,一時之間,就好像癡呆文婦讀了一首納蘭容若的《木蘭花令·拟古決絕詞》似的,癡呆在了那裏。
當然,她不是癡呆文婦,不會就這麽癡呆了。
前世還是他的時候,雖也曾寫過些網絡小說,但放在這文風鼎盛的古代,與窮盡四書五經,真正的讀書人相比,隻算是識得字,連粗通文墨都說不上,但在與聶小倩的記憶融合之後,文思才學立即豐富了起來,一念之下,就改編了一首似曾相識的老詩。
她待在那裏,純粹隻是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有些意外。
按說,突然憑空得了這麽一項才能,應該高興的,但除非能回到原來那個和平盛世,不然身處此情此景,英才無用武之地,她真的隻會感到悲哀。
一首詩寫下來,發洩了一番,她意興蕭索,不想再動筆。
在這荒涼、肅殺的漫漫長夜,無心睡眠,鬼更不用睡眠,她不想無所事事到天明,于是随手拿起一本書,讀了起來。
有聶小倩的記憶底子,那些豎排的,連标點符号都沒有,之乎者也佶屈聱牙的古文,她讀起來順順當當,而且越讀越覺得齒頰生香韻味無窮。
就是死了,她聶小倩也是一隻好讀書,求得甚解,很風雅的很高端的很大氣的很上檔次的女鬼。
一念及此,她胸中豪氣頓生。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抛卻了執念煩惱,徹底想開了,她輕裝上陣,每日裏雖備受老妖婆的折磨,但隻要得閑,就拿了那些死鬼書生遺留下來的書籍,咬着牙,日日夜夜攻讀不辍。
老妖婆麾下的女鬼,如小青之流,看見了,隻覺聶小倩添香夜讀,宛如一幅風情仕女圖,有班姬續史之容,謝庭詠雪之态,生出妒忌時難免譏諷幾句。
“自古以來就從未聽聞有做了鬼卻去考狀元的,不過如今看來,我們這裏要出鬼狀元了,還是位女子。”
幾句譏諷下來,又念了兩句唐人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作補充:“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實際上聶小倩在讀書之餘,偶爾也會彈彈琴,作作畫,調節一下讀書太多帶來的單調。
如此,她的做鬼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