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自然是毫不意外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淮南厲王也享受到了相同待遇,所有大臣一緻要求誅殺。
更何況,現在劉榮幹的事情,比淮南厲王還要惡劣得多。
他不僅僅不孝,更做出了巫蠱詛咒之事。
這在諸夏民族社會是不可能被饒恕和寬恕的罪過。
劉徹看完奏疏,立刻就批複:朕不忍緻法于王,其赦王榮死罪。
若隻是如此,那麽,這就又是一出淮南厲王故事。
但,劉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對劉榮的下場做好安排了。
他提筆接着寫道:朕聞,昔者湯放桀于南巢,天下稱譽,其放王榮于倭奴列島之北,永世不得再回中國!
诏書一下,朝野瞬間安靜了下來。
諸侯王們更是戰戰兢兢,連話都不敢說了。
實在是,這個處罰太可怕了!
倭奴列島是什麽地方?
一個生番野人群居之地,島上的人,甚至還停留在原始時代的母系社會。
在如今漢室的世界認知裏,倭奴列島就屬于比夷狄還夷狄的蠻荒之島。
劉榮被流放過去,下場恐怕比淮南厲王還要慘!
但随後,補充的命令,告訴了人們,劉榮的下場,遠比他們想象的更糟糕。
劉徹命令樓船衙門,将劉榮送到倭奴列島北方的一個四面臨海,沒有人煙的荒島上。
除了每個季度定時給他送一批生活必需品外,不許任何人接近和靠近。
劉榮隻被準許攜帶兩個宦官和十石物資。
換句話說,他的餘生,将會是在一個除了兩個監視他的宦官之外,沒有絲毫人煙的荒島上渡過。
他從此就将失去他過去擁有的一切地位和特權。
而這對于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諸侯王們來說,簡直就是比死還難受千百倍的刑罰。
世人終于領略到了劉徹的狠辣之處。
但偏偏,沒有任何人能挑錯。
甚至連劉榮也隻能三呼萬歲,感激涕零。
他甚至不敢自殺,隻能選擇硬着頭皮,去那個荒島上渡過自己的餘生。
因爲,假如他自殺了,那麽,他的兒子就可能被他牽連、連累。
“陛下……真不愧是太宗指定的隔代繼承人啊……”衡山王劉賜聽說了此事後,心有餘悸的想着。
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萬一自己将來惹惱了天子,天子也将他丢到一個荒島上自生自滅。
這樣的事情,隻是想想,就已經很恐怖了!
從小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諸侯王們,如何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未來?怎麽能适應這樣的生活?
其他諸侯王也都是戰戰兢兢,被吓了一大跳。
特别是淮陽王劉餘,幾乎被吓得好幾天都不敢入睡。
當然,有人憂愁,自然有人歡喜。
魯王劉端現在就無比高興,甚至是幸福的抱着一個嬰兒。
這是一個男孩,劉榮剛剛出生不足半年的幼子。
而現在,他成爲自己的子嗣。
劉端一夜之間,找到了自己的未來和幸福。
他有了繼承人了,他的悲劇宣告結束了。
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死後,隻能以發覆面,無顔去見列祖列宗,也不需要再去憂愁百年之後,沒有香火血食祭祀,自己隻能孤單而寂寞的躺在冰冷的墳墓直到時間的盡頭。
“陛下,臣弟……”抱着這個嬰兒,劉端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内心深處的感激了,他隻能是感恩不盡的拜道:“從今往後,臣弟就是陛下門下的走狗和鷹犬,陛下指東,臣弟絕不往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朕與王,兄弟手足也……”劉徹笑呵呵的道:“這些客套話就不必多言了,依朕看,魯王還是好好想想,爲王世子起個名字吧……”
“還請陛下賜名!”劉端想都沒想,就拜道。
“朕來起名啊……”劉徹思慮再三,然後道:“就叫他劉過吧……”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希望世子将來可以做一個對國家社稷有功之人……”
嗯,最好能像楊過那樣……
劉端不知道楊過的梗,但還是高興的道:“謝陛下賜名!”
然後,他就抱起那個小小的孩子,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人生完整了。
劉徹看着劉端的模樣,也非常欣慰。
這麽多兄弟裏,劉徹最同情的就是這個弟弟了。
如今,能夠看到他重獲新生,劉徹很開心。
……………………………………
當劉榮被押解着,坐上馬車,由軍隊押送,前往齊魯的時候。
元德七年結束了。
現在,已是元德八年冬十月甲子。
整個長安城,家家戶戶都忙着釘桃符。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他們嘴裏的當代桀纣劉榮,已經悄然遠去。
不過,在政壇上,尤其是學術界,此事的餘波和漣漪,卻一直在不斷回響。
劉榮被流放到倭奴列島一個荒島上的事情,深深的影響和震撼了無數人的神經。
首當其沖的就是法家。
韓非子的名言,再次回響在人民耳畔: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
商君的鼓動,更是不絕于耳: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
再沒有比劉榮這個活的事例,更能佐證商君韓非言論的證據了。
淮南王劉榮,先帝長子、天子同産長兄,照樣被論法如罪,流放去了倭奴列島。
連劉榮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都無法豁免法律,列侯将相們何德何能,敢說自己淩駕于法律之上?
法家士氣大振,而儒家則窮于奔命。
迫于無奈,也出于現實的需要。
董仲舒和胡毋生等儒家巨頭,不得不開始帶着弟子門徒,紮進了故紙堆之中,開始翻查和研究漢律。
儒家的法律派就此開始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