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漫長的五年耕耘與經營,發展到今天,整個平壤學苑占地超過了一萬畝!
建立了包括圖書館、習武場、學舍等大量建築在内的一個超級學苑區。
有着教授、學生數千人。
如此龐大的一個學苑,開銷自然是超乎想象的。
爲了維持平壤學苑的正常運作,學苑從元德五年開始,每年的預算都是數以千萬!且逐年遞增!
譬如今年,才不過六月,平壤學苑的開銷就已經超過了三千萬錢!
沒辦法,教育是最耗費資源的事情。
特别是平壤學苑,是以培養精英爲目的的一個學苑。
學生不僅僅被要求,掌握雜家的理論和知識,同時還被要求具備騎馬、射箭、使用各類主流武器的技能。
這還不止,其中最傑出的那一批人,還将被送入護濊軍,接受軍事訓練。
然後,他們還得學習包括數學、幾何、農稷在内的諸多雜學。
雜家嘛,本就是要博采儒法,兼黃墨,并百家之學,加諸己身。
對于雜家來說,貫通百家之學,隻是一個開始。
就像打好地基,才能建房一般。
是以,其培養弟子,自然是耗資巨大。
好在,平壤學苑支出雖多,但進項也不少。
依照先帝時期頒布天下的《嘉學诏》規定,各地學苑,經過官府備案,可以得到國家的财政補貼。
其補貼量,按照師生來計算。
這筆錢雖然不多,不過一年每人五十五錢。
但平壤學苑體量大啊,所以從這個上面,一年可以拿到數十萬。
此外,當今天子即位後,在元德三年,曾經制書給少府,命令少府将各地學苑師生繳納的算賦返還至學苑,以此鼓勵地方鄉賢和名士辦學。
雖然說,各大學派一般都認爲,用不着這麽麻煩,直接下诏免除讀書人的算賦,豈不是美滋滋?
但奈何天子不許,還爲此将幾個說了類似的話的博士撚起來臭罵了一頓。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天子?
再說,有得返還,比沒得返還要強!
而具體到平壤學苑頭上,這就是每歲數百萬的算賦返還了。
而除了國家層面的補貼,地方上也會對當地的學苑進行各種補助。
以平壤學苑來說,安東都護府每年都會補貼三百萬左右的助學錢,這筆錢不是直接交給平壤學苑來使用,而是由都護府派員監督使用,用于給學生購置各類書籍、筆墨。
而朝鮮君、韓王、真番王、扶餘王等藩國諸侯,每歲也都會自其王宮收益之中,撥一部分錢給平壤學苑,作爲獎學金。
這筆錢不多,一年加起來不過三百萬。
但,用來做爲補貼貧寒學生,獎勵優秀老師已經足夠了。
因而,每年,平壤學苑從各個官方渠道,就可以獲得超過一千萬錢以上的各項資金。
這些錢,隻會增加不會減少,且是固定的進項。
但,很顯然,平壤學苑靠這筆錢,是根本無法維持正常運作。
所以,其實,這個學苑收入的大頭,還是與其他學苑一般,基本來自地方名士、貴族和豪商的捐獻。
與内陸的稷下學宮、廣川學苑、邯鄲學苑等知名學苑一般,平壤學苑也實行捐獻推舉制。
簡單的來說,就是誰給的錢多,誰的子侄就可以更快入學,并得到更好的師資教育。
這些年來,随着安東大開發和淘金潮,造就了一大批的新興富豪與中産階級。
暴發戶們比比皆是。
像遊俠、行商以及捕鲸業從業者,他們在發達了以後,有了錢以後,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子嗣跟自己一樣去過刀頭舔血,提着腦袋搏命的日子。
兼之,平壤學苑的口号與理論,特别貼合這些人的訴求和目标。
所以,各地的豪商、大賈、貴族,紛紛慨慷解囊。
僅僅是西北都尉陳嬌、西部都尉陳須兄弟,每年都會捐獻數以百萬的錢财和價值差不多的物資。
朝鮮君劉明,深受其輔佐大臣韓安國的影響,也是雜家思想的擁泵。
所以,不僅僅給錢給人給政策,還給地!
最初,平壤學苑隻是一個在平壤城外的一個山崗上建立的寒酸學苑。
但如今,學苑占地超過一萬畝,名下擁有的學田超過數萬畝。
而這些土地都是朝鮮君曆年所賜。
有時候,朝鮮君一年甚至會十幾次賜地。
打着的名目也是花樣繁多。
什麽天子千秋啊太後千秋啊太皇太後千秋啊,梁王千秋啊,梁王後千秋啊。
總之,逮着名目就送田送地送錢。
剩下的韓王、真番王之類的藩國君王,自然也不敢怠慢,逢年過節,都得做做樣子,捐獻财貨。
靠着捐獻,平壤學苑一歲可以入賬超過三千萬!
也正是因爲有着如此龐大的捐獻來源,使得平壤學苑的各位巨頭,能夠大量吸收來自民間的平民子弟甚至赤貧家族中的人才。
今天平壤學苑,号稱有弟子三千,門徒五千,賢者八百!
在師生的數量上,傲視諸子百家,幾可與風頭最勁的公羊學派廣川學苑争鋒。
不過,與其他所有學派一般。
林子大了,紛争自然也就多了。
當年,伍被、左吳、晉昌三人帶着門徒弟子、家臣随從三十五人,乘着四輛破舊的馬車,以及許九贈送和天子賞賜的三十萬錢來到平壤。
他們自己動手,開辟荒山,挖掘壕溝,伐木建校,立起了平壤學苑的牌坊。
那個時候,衆人團結如一人,有着共同的理想、抱負和追求。
但現在……
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雜家一統安東,影響力向着遼東、遼西輻射。
甚至跨越山海,打進了儒家的大本營齊魯吳楚。
在安東地區,雜家的影響力,無可置疑!
随着門徒弟子越來越多,影響力越來越大,參與雜家的貴族、商賈越來越多。
不可避免的,幾位創始人之間的分歧慢慢出現。
當然,因爲左吳、伍被、晉昌三人,曾經同甘共苦,經曆過磨難,所以,這個分歧還沒有變成裂痕。
各方還可以坐下來,一起讨論。
哪怕相互都不認同,也可以本着求同存異的原則,予以包容。
然而,在第二代和第三代之中,分歧卻已經變成了矛盾。
左吳、伍被、晉昌,三人的徒子徒孫以及各自的擁泵,現在已經明顯的化成了三個不同的派系。
目前的平壤學苑之内,已經隐隐分作了兩個看似相同,實質上截然不同的不同的派系。
左吳和晉昌及其支持者,是一派,伍被以及其支持者則是另外一派。
兩個派系之間,都發生過争辯甚至是激烈的沖突。
沒辦法,思想道路的争辯,是關乎真理的辯證問題。
是正道與旁門左道之間的紛争,是正統與異端之間的競争。
每一派都想踩死另外一派,但因爲左吳、晉昌以及伍被之間的關系以及感情,所以這兩個派系,暫時來說還沒有撕破臉皮。
此刻,這三位平壤學苑的巨頭,聚首在一起,商讨着誰去新化城與許九會面。
“許公相邀,晉兄去走這一趟吧?”伍被提議道:“昔年,晉兄與許公最爲親密,以晉兄去,最爲合适……”
晉昌卻是将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嚴詞拒絕,道:“不妥!吾若去了新化,恐怕會讓儒法諸派警覺,畢竟,昔年吾曾做過許公的家令……”
伍被聞言,呵呵一笑,他自然知道,晉昌在顧慮些什麽?
還不是擔心,晉昌自己走後,左吳在這平壤學苑之中獨力難支?
對于老朋友的擔心,伍被心知肚明,但伍被同樣清楚,現在的雜家,還遠遠沒有資本内讧。
左吳、晉昌倡導的東西,與他追求的方向,其實隻是道路不同,但各自的追求和追求的目标依舊相同。
還是主張‘衆智’,還是以‘民富’爲目的,依然是向往着‘天下爲公’的理念。
所以,伍被就順勢說道:“既然左兄這樣說,那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别看伍被隻是一個人,但他的派系的力量,卻是最強大的,而且名聲也是最高的。
甚至,除了安東之外,天下其他地方的人,都隻聽說過他伍被的大名,而不曾聞左吳、晉昌之名。
這是有道理的。
因爲伍被的支持者,是清一色的貴族、官僚、豪強子弟。
伍被主張‘集衆賢之智,開萬世之太平’,與左吳、晉昌追求的‘集天下之智而舉聖賢之行’,已經漸漸漸行漸遠。
在他們三人之中還好,還可以有說有笑。
但弟子門徒之間,許多人現在已經是勢同水火,兩不相容。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例子也發生過許多次了。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們甚至明知道會導緻學派分裂,卻也不得不如此。
原因很簡單,他們要做的事情,是前人所不曾做過的事情,他們要走的道路,是一條充滿荊棘和坎坷的道路。
爲了尋找這條道路,這些年來,他們嘗試過種種努力。
伍被甚至親身進入蠻荒,與夷狄野人生番爲伍,又借真番之地,做了驗證。
最終,現實讓他頭破血流。
爲了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自己理想實現的曙光,他們就隻能冒險進行分裂。
主動的分割彼此的道路。
伍被開始主動倡導‘集衆賢之智,開萬世之太平’,由此創立了一整套嚴密的系統和理論。
而左吳和晉昌,則與之相反,追求‘集天下之智而舉聖賢之行’。
這兩條道路,一條通向貴族、豪強和士大夫之中的精英治國,另外一條通向天下事天下人共同決定,與《呂氏春秋》的貴公思想遙相呼應。
毫無疑問,現在看來,伍被這一派,得到的關注和贊譽更多。
貴族士大夫官僚們紛紛點贊,說‘伍子博覽古今,懷天下志,而行先賢之道,可謂賢達也!’
直接給伍被按上了一個伍子的名頭,更不遺餘力的爲伍被鼓噪聲浪和制造名聲。
而左吳、晉昌這一派,則被打壓和限制。
最初,伍被、左吳、晉昌三人主動分割道路,分頭探索的理想,在如今卻已經在現實面前變色了。
畢竟,哪怕是陳餘張耳這樣有着刎頸之交,可以互托生死的人,不也随着時間的流逝,而在現實之中,最終變成了相互恨不得對方馬上去死,甚至爲了讓對方去死,不惜投靠自己本來的對頭!
伍被與左吳、晉昌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
弟子門徒之間的互相鬥争,彼此道路的差異和分歧,讓他們在實際上已經漸行漸遠。
伍被覺得左吳與晉昌是典型的榆木腦袋,不知變通,而左吳與晉昌則以爲伍被過于高傲,忘記了當年的初心與初衷而淪爲士大夫權貴的走狗。
尤其是近來,伍被門下弟子們在鼓噪着‘家訾十萬以下非民論’,讓左吳與晉昌火冒三丈。
按照伍被的弟子門徒的說法,家訾十萬以下的人,不當出來唧唧歪歪,也不該享有什麽決策權。
國家大事和政策,由他們這些‘精英、賢達’安排好就可以了。
泥腿子什麽的,乖乖聽命,服從就好了。
你想上來發言?
好!
家訾達到十萬,你就擁有發言權。
不然思想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當然,左吳與晉昌也知道,伍被的門徒,其實也并非故意看不起平民,歧視平民。
平壤學苑,本就是一個實踐的學派。
伍被的門徒之中,也有許多人曾經深入地方基層,主持過具體工作。
他們也曾經抱着滿腔熱血,希望能引領百姓,走上幸福生活的大道。
但現實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很多時候,百姓們的意見,其實與這些精英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甚至不可理喻。
深重的挫折,讓他們開始轉變觀念,開始生出了‘百姓愚昧,不可爲憑,若欲緻太平,必先集衆賢之智而導百姓,教而化之’的念頭。
就連這個家訾十萬的标準,也是基由這個想法衍生而來。
因爲,在他們眼裏,隻有擁有一定财産的人,才有可能去讀書,去理解世界的變化,去思考爲什麽要這樣做?爲什麽不能這樣做?
但,左吳和晉昌卻知道。
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
百姓雖然愚昧,但可以通過教育和引導,讓他們知道和理解政策。
況且,有錢就能決定賢愚嗎?
雜家的立派之本,立學精神,從一開始就是:信欺在性,不在親疏;賢愚在心,不在貴賤啊!
以十萬家訾這樣粗暴的标準來劃分賢愚,就是對雜家先賢和雜家自己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