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的叫個不停。
但人民的熱情,卻比太陽還要熾烈!
一輛輛囚車,載着一個個過去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押送着一個個曾經飛揚跋扈的貴族,厚重的枷鎖,将他們過去所擁有的一切全部壓碎。
每一個人都是心如死灰。
但沒有人來同情他們。
數位将軍帶着家小,坐在一側的閣樓上,看着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貴族官僚,走向他們的末路。
“哼!賊子死有餘辜!”将軍們正義慨然的說道:“欺負孤兒寡母,算什麽人物?”
閣樓下,道路兩側的軍人,人人都是眼中噴射着怒火。
這些人毫無疑問,已經成爲了所有大漢軍人的敵人!
一柄柄鋒利的陌刀,如林而立,讓其他所有在側旁觀的貴族官僚士大夫們膽戰心驚。
無數人紛紛叮囑自己的子弟門徒:“往後,若遇軍屬遺孤,千萬莫要妄爲啊……”
此次,事情的導火索,不過是天子微服,看望一個陣亡軍人的遺孀家庭,最終終于釀成如今這樣的慘烈大案!
整個内史衙門,幾乎被一掃而光。
在過去七天内,廷尉衙門和禦史大夫聯手,将超過一千名中低級官吏、佐吏,或流或徒,無數士大夫家族數十年的努力,一朝盡喪。
就連他們積累的财富和家訾,也統統被視作賊贓抄沒。
許多大家族一夜回到赤貧。
但出奇的,卻沒有任何人和任何勢力爲他們抱不平和求情。
在天子決定了,要給天下官員增加俸祿,且增加幅度至少一倍以後。
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已經不在這些将死之人的身上了。
兔死狐悲這個成語固然有道理,但問題是,假如說兔子死了屍體和肉是給狐狸吃的,狐狸還會悲傷嗎?
怕是恨不得裸奔以示慶賀!
如今,也是同樣的道理。
這些人死了,他們留下的空缺、職位、編制,就成爲了其他人追逐的目标。
就連遠在南越的官吏,也因爲他們之死,增加了俸祿和津貼。
誰會哀傷他們呢?
怕是恨不得拍手稱快!
講道理的話,沒有去他們的墳頭蹦迪,已經很給面子了。
至于廣大長安百姓,更是無比滿意。
他們看着一個個曾經無所不用其極的魚肉自己的達官貴人、地痞無賴、商賈豪強,跟狗一樣被關在囚車裏,人人都是興奮莫名。
許多有着怨怼和仇恨的人,更是感覺心中一空,大仇得報之日,就在今日了。
對他們來說,今天,正義将得到伸張,而罪惡将被清算!
…………………………
站在囚車之中,身被着重重的枷鎖,薛澤幾乎是被人推着滾出了囚車。
“罪人薛澤,該上路了!”劊子手走上前,如同抓小雞一樣抓起他,一腳将他放到刑台上。
薛澤和其他數十個貴族、官僚、遊俠,都是無比恐懼望着那些寒光淩厲的鍘刀。
漢家刑罰,目前最高等級,也是最殘酷的刑罰,就是腰斬!
腰斬者,顧名思義,就是将犯人從腰部斬斷身體。
據說,犯人将會死的無比痛快!
當他們身體斷做兩截,内髒腸子鮮血流滿地面時,他們大多數情況下,依然會活着,依然會有意識。
他們會滿地打滾,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内髒流出來,然後掙紮着哀嚎着拖曳自己的身體,直到痛苦的死去,他們的雙手會在地上抓出一條血路。
這還不止,最終,這些人的屍體和内髒,都将被丢棄到亂葬崗,任由蚊蟲、野狗啃食,白骨暴露。
他們永遠得不到血食香火祭祀。
子孫後代,也都将因他們之故而擡不起頭!
無論是參加考舉,還是入伍,都将被刁難。
有些時候,殘酷的折磨和歧視,可能會延續數十年,兩三代人,甚至四代人!
是以,此時,人人的眼中都滿是絕望與恐懼。
但沒有人管他們。
監斬的官員,走了過來,提起他們的頭顱,逐一辨認,驗明正身。
然後,所有人都被拖到了市集的隧亭之前,一座座鍘刀,緩緩拉開。
“罪人薛澤……”作爲曾經的列侯,此時,薛澤與那些遊俠、商賈,并無二緻,一起被拖到鍘刀前,隧亭裏,穿着一身法官服,頭戴着獬豸帽的廷尉趙禹肅穆而立,手捧着處決書,逐一點名:“罪人昭申……罪人成林……罪人成聞……”
數十個将被處刑的犯人名字被逐一念出來:“經查,爾等殘民虐政,亂國家,壞社稷之制,罪責确鑿,驗明無誤,本官廷尉禹,秉天地之大義,奉天子之诏命,決爾等以腰斬之刑!”
“即刻處決!”趙禹将手裏的處刑書丢在地上,如狼似虎的軍人立刻上前,拖起薛澤等人,将這些已經被恐懼吓得連手指都動彈不了的罪人,統統拉到了鍘刀前,一柄柄鍘刀升起。
咔嚓!
鋒利的鍘刀,毫不留情的将斬斷了身體。
鮮血噴湧而出!
疼!
薛澤面目猙獰,肢體痙攣,他猛的哀嚎起來。
他的整個世界,瞬間被遍及身體每一個細胞的痛苦所占據。
他拼命的求救,就像他曾經在故事看到過的所有被腰斬的犯人一樣,在地上爬行。
但他越爬,越痛苦。
他勉力的睜眼,最後看着這個世界。
耳中聽到的,唯有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眼睛看到的,隻有那些因爲興奮和開心而歡呼雀躍的人群。
恍惚間,薛澤仿佛看到了,一輛戰車,隆隆而來,一個身被甲胄,白發蒼蒼的将軍,握着長劍,站在戰車上。
他的甲胄上沾滿了鮮血和碎肉。
“不孝子!”老将軍開口怒斥:“吾是怎麽教育你的?”
薛澤張了張嘴,卻發現根本喊不出來。
他隻能在心裏拼命喊着:“祖父大人!祖父大人!救救澤兒!救救澤兒!澤兒不想死!”
但老将軍卻根本不曾理會他,隻是握着長劍,呵斥着:“吾一世英雄,奈何家門不幸,至有忤逆子澤,禍及先祖,殃及子孫,誠可謂悲矣!”
然後,他就駕着戰車,轟隆隆的駛向遠方。
薛澤趴在地上,嘴角流着鮮血,無力的向前伸手,可惜他什麽也抓不到。
他現在終于開始悔恨了。
“有罪啊!”他想大聲的喊出來,但他的聲帶根本發不出聲音,隻能咿咿呀呀的嚷嚷着。
最終,他整個身體耷拉下來,眼中光澤淡去,停止了呼吸。
一個劊子手提着長刀,走到他的屍骸前,翻動了一下,然後大聲說道:“罪人薛澤已然氣絕身亡!”
“棄市!”廷尉趙禹肅穆的說道。
“諾!”
…………………………………………
連續五日,長安人民都目睹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處決。
這次處決的烈度,僅次于當年諸侯大臣共誅諸呂後,清算呂氏黨羽的烈度。
幾乎每天都有着列侯、貴族、官員被集體處決。
屍體一度堆滿了刑場,惹來無數蒼蠅。
百姓們猶如過了一場盛大的節日,每天都在慶賀,都在歡呼。
但對于皇帝來說,卻已經到了收拾爛攤子的時候了。
這一次,劉徹玩了個開心,但卻也留下了無數的問題。
首先就是,這次内史基本癱瘓了。
整個長安城的集市、闾裏,到現在都還是執金吾和中郎将在接手。
換句話說,其實現在,長安實現的是軍管。
軍人控制基層這種事情,短時間還可以,長時間肯定不行。
所以呢,怎麽解決長安的官僚缺口是個大問題。
那些千石、兩千石級别的官員,倒是好解決。
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想上進的官員。
從燕薊一直到南越,想來長安鍍金的官員,可以從蕭關一直排到函谷關。
所以,丞相府也沒費什麽力氣,就将一個多達百人的備選名單放到了劉徹面前。
但問題是,基層官員,特别是經驗豐富的事務官,真的難找。
特别是,當這個數字多達上千的時候,就很令人頭疼了。
劉徹隻能從關中各縣,特别是茂陵、華陰等地抽調大量基層官員。
甚至,不惜從墨家控制的墨苑地區抽調官員來填補空缺。
然後,在今年考舉之後,分配一大批新嫩去填補這些人的空缺。
換句話說,今年考舉的擴大已經是事實了。
而在另一方面,劉徹已經下令,廢黜了内史衙門。
換句話說,從現在開始,漢室九卿之中的内史,已經成爲了過去。
取而代之的是尚書令,成爲了新九卿。
汲黯由是成爲了漢室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九卿——二十七歲就成爲九卿,就問你怕不怕!
這也是對黃老派的補償。
畢竟,砍掉了人家的一條大腿,怎麽着也得發瓶營養快線吧!
内史衙門廢黜以後,曾經輔佐天子,治理整個大關中,管理一切的最強官僚系統,自然宣告瓦解。
由之而來的是全新的三個衙門: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皆是兩千石,地位等同郡守,享有朝臣待遇。
其中,京兆尹地位最高,最重要,享有直接入秉未央宮的特權。
其管轄區域爲包括茂陵、鴻固原等以長安爲核心的大京畿地區。
轄區人口超過兩百萬,爲漢室人口最密集的地區。
自然,首任京兆尹得選一個既能幹又有着足夠威望,同時有着足夠手腕的大臣。
劉徹想來想去,最終決定調回安東都護府都督薄世回朝,用外戚來彈壓長安。
薄世在安東幹的不賴,政績斐然,人所共睹,他回來擔任京兆尹沒有任何問題。
最重要的是,薄世歸來後,就可以在朝中形成一個新的平衡。
既薄氏外戚與義氏外戚的平衡。
而繼任的安東都護府都督,劉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用自己信得過的人最好。
選來選去,劉徹最終選擇了宋子侯許九。
于是,許九人在家中坐,不曾想,天降大禮包,砸的他暈暈乎乎的,幾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辦法,他這個宋子侯的食邑數量,甚至還比不上許多封君。
區區五百戶,在這個長安城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
而安東都護府,卻是一個頂格的大機構。
都護府都督秩比中兩千石,紫绶銀印,論逼格比拟王侯,論權柄遠邁郡守,甚至比九卿的地位可能還要稍高一些。
而安東都護府,更是如今天下公認的熱點和焦點。
下轄護濊軍這支頂格的野戰軍,裝備了胸甲、陌刀等一切漢軍先進裝備。
且境内還有着豐富的資源,繁多的領土,時人稱之謂:都護府都督,受命天子,出納王命,坐鎮一方,代天守土、牧民,實諸侯王之姿也!
以許九的地位、位格乃至于逼格,正常情況下,自然是永遠沒機會坐到那都護府都督的寶座上。
但既然是劉徹開口了,這就不同了。
無視規則、地位,直接提拔一個大臣,這是皇帝的特權。
但許九聞訊,卻是戰戰兢兢。
他深知,都護府都督這個位置,有多麽的燙手。
旁的不說,他在軍隊和朝中,都沒有什麽根基,也沒有什麽地位。
隻是靠了天子信任和寵幸,才得以入朝參政,一直以來靠着機靈和小打小鬧,混出了點成績。
驟然被放到安東都護府的都督位置上,别說其他人,就是他自己也是心裏打鼓啊!
旁的不說,安東都護府是大漢帝國情況最複雜的地區。
其轄内,南有朝鮮君劉明,此君雖然隻是封君,但卻實爲諸侯王。
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後是梁王劉武、東宮太皇太後!
以前薄世在安東,劉明自然不敢跳,也跳不起來。
薄世背後也有着太後,且深得天子信任,便是劉明也隻能老老實實做人。
而自己呢?
壓得住那個朝鮮君嗎?
萬一出了問題,怎麽辦?
更何況,除了朝鮮君,安東境内還有着陳須陳嬌兄弟這對混世魔王。
不用去看這兩兄弟過去的光輝名聲,隻看他們在安東這些年做的事情,就可以知道這兩兄弟是什麽人了?
陳須在安東,把鮮卑、烏恒、扶餘、丁零人跟豬狗一樣的驅使,隐隐就是一個太上皇。
陳嬌更威武,他的捕鲸船隊,遍布元海,麾下的水手、工人數以千計,艦船以百計。
他腳下的屍骨,更是無法統計。
從前薄世在的時候,這兩貨自然是被表兄一隻手就可以吊起來打。
打了還得認錯!
長兄爲父嘛,打你是爲了你好!
但自己又憑什麽去管教這兩個混世魔王?
隻要一想起這個,許九就一個頭兩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