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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節 龍城大會(2)

出狼猛塞一路北行,路上,司馬遷一行人不時遇到了漢軍的巡邏騎兵以及一些歸順漢室的胡人部族騎兵在巡邏。

當然,也不時會遇到一些在長城周邊放牧的部落。

這些部落,基本上都有着一面漢室的黑龍旗。

當然,也有些沒有。

奇特的是——擁有黑龍旗的部族,哪怕隻有幾十人,百餘人,卻也敢驅趕和責罵那些有着數百上千人,但卻沒有黑龍旗的部族。

甚至,這些家夥還特别得意。

某次,司馬遷甚至親眼看到,有大約十餘個胡人,策馬趕着數百人的胡人向北方驅離。

被驅離的部族,完全不敢反抗,隻能乖乖的讓出一大片的肥美牧場,族人們流着眼淚,向着北方遷徙。

這很怪異。

以司馬遷所知,無數歲月以來,夷狄胡人,都是強者爲尊。

弱者活該去死!

但如今,局面卻反轉了。

一個不過數十、數百人的小部落,卻也敢于騎在千餘人甚至兩三千人的大部落腦袋上耀武揚威。

這讓司馬遷等人好奇不已。

可惜,他們之中,沒有人會說匈奴語。

護送他們的漢軍士兵,對于他們的問題,似乎也不怎麽願意回答,隻是推脫說:“此乃王化也!”

再問其他,就沒有人願意回答了。

甚至,司馬遷有時候懷疑,錯非他們這一行,拿的是正宗的官方通行文書,還有着少府、丞相府的批準,恐怕,就自己等人那麽問,估計少不得要去軍法司那邊走一趟了。

就這樣,懷揣着疑問和不解,在這茫茫草原上跋涉三天後,司馬遷見到了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湖泊。

湖泊碧波蕩漾,水草漣漪,有鴻鹄于飛,有大雁往來,更有着數不清的人影綽綽。

帶隊護送他們的漢軍騎兵司馬遠望該地,笑着道:“諸君,南池到了!”

司馬遷聞言,大驚:“可是衛将軍千裏奔襲之南池?”

馬邑之戰中,細柳營都尉衛馳奉命,率領細柳營全軍一萬兩千輕騎出狼猛塞,繞到了匈奴入侵主力的屁股後面,端掉了匈奴人的糧草辎重重地——南池。

由此,給戰役的勝利打下了堅實基礎。

失去了外援,更與單于庭斷絕了聯絡通道的匈奴尹稚斜所部,最終在武周塞之内全軍覆沒。

而衛馳更在那一戰,繳獲匈奴牲畜以百萬計。

這一戰果,至今依然讓廣大關中百姓受益無窮。

少府和内史衙門每年的假畜政策之中假民之牛馬,基本都是那一戰的戰利品以及蕃息的牲畜。

因而,南池之戰,讓關中人歌頌不已。

有關南池之戰的蚩尤戲,甚至是馬邑之戰的一倍!

司馬遷更是感慨萬千,在十年前,南池還是匈奴幕南地區的核心,是其右賢王的駐谒之所,不知道多少次匈奴騎兵南侵的決定就是在這裏做出來的。

如今,此地依舊,但匈奴騎兵的蹤影,卻早已經消失的幹幹淨淨了。

那司馬也是驕傲不已,說道:“正是衛将軍當年奔襲之南池!當年,我還曾爲向導,随将軍出戰呢!”

“去歲之後,匈奴王庭北遁,這南池就成爲了我漢家疆土,安北都護府已經決定在此建城了……”

司馬遷等人觀看了一下南池附近的地理,也都點頭贊道:“确實,此地背湖而依,有湖水之灌溉,可以耕作,也可以建城!隻是無險可守,頗爲可惜……”

那司馬聞言,卻隻是笑了笑,沒有接他們的話,大約是覺得,這群長安來的貴公子腦子有問題,所以懶得與他們多說,隻是介紹道:“諸君,如今此地,是東胡部的生息之所,我等今夜可在此部之中休息……”

司馬遷聞言,問道:“可是燕王盧绾之後的那個東胡部族?”

那司馬笑着點點頭。

司馬遷等人聽了卻都是震撼不已,有種見證了曆史的奇特感覺。

當初,燕王盧绾背叛高帝,逃遁出塞,爲匈奴冒頓單于封爲東胡王。

此後數十年,東胡王家族一直生活在草原上,給匈奴人當臣子。

雖然如今,坊間有傳言說,人家身在匈奴心在漢,給漢室做了不少事情,甚至還曾經放回了許多被匈奴扣押和擄走的漢人。

所以,當初,東胡部族爲匈奴所破,雲中郡郡守魏尚奉命與匈奴交涉,拿着絲綢和鐵器以及鐵鍋換回了幸存的東胡部族成員。

但從那以後,盧氏和東胡部的去向就成爲了一個謎團。

有人,盧家的子孫,被天子安置去了安東,也有人說,盧氏全族都死在了匈奴屠刀之下,隻有數百殘部,爲魏尚所救。

卻不想,如今在南池能夠見到這個早就據說‘消失’的部族。

司馬遷更是心動不已。

燕王盧绾以及他的部将,當年叛漢亡走匈奴,有多個版本。

而他們這些人在匈奴生活數十年,從未有人知道,他們在草原上是怎麽度過的?更無人知曉他們經曆過怎樣的事情?有着怎樣不爲人知的心路曆程?

而這正是他所想要探究的事情。

于是,一行人在漢騎的帶領下,朝着南池前進。

到了南池,他們就看到了在湖泊的一側,有着一個轅門,轅門上一面黑龍旗高高飄揚,轅門兩側有着荊條圍起來的圍牆。

牆上有巡邏的士卒在警戒。

圍牆四角,更立着烽燧台,可以随時點燃狼煙。

看得出來,漢軍确實打算在此建立起一個城市作爲漢軍前出幕南的基地。

從轅門走進去,經過一番檢查,司馬遷一行進入了這個塞上的小城鎮中。

說是小城鎮,其實就像一個鄉間的簡易集市。

整個地方不大,大約也就四五百步長,其中有着穹廬,也有着中國式的簡單木樓。

有許多商隊,都在此處休憩。

在一側的湖邊,甚至還有着密密麻麻,數百輛重載馬車在停在畜欄内,不時有着胡人,提着木桶和草料,給這些牲畜喂水。

集市之中,更是熱鬧非凡,讓司馬遷等人大開眼界。

許許多多,不同膚色,不同服飾,甚至不同語言的夷狄,在集市内外竄動。

遇到生人,他們就貼了過來,用着半生不熟的漢語推銷了起來。

司馬遷等人自然也不例外,一進來,立刻就有人纏了過來。

“中國貴人,中國貴人,可要橐他?”一個粗矮的夷狄男子甕聲甕氣的說着:“我的橐他,又高又壯,比馬、牛的運力都要強,一天走一百裏,不喘氣!一匹橐他就賣一萬錢!”

橐他?

司馬遷見過,那是一種塞外獨有的牲畜,個頭大,力氣也大,無論是運輸還是耕地,都是一把好手。

少府就曾經用橐他來耕地,效果非常好。

橐他的力氣比牛大,比馬更溫順。

唯一的問題是,這種畜生,中國不産。

漢室也就是在戰争中繳獲了大約數萬匹,而這些橐他在進入長城内後,因爲管理、飼養等問題病死了一批。

所以存量不多,鮮爲人知。

一萬錢一匹橐他?司馬遷不知道是貴了還是便宜了。

但他知道,既然這男子找他們推銷,必定有問題。

所以,也就沒有理會他,而此時,負責保護司馬遷等人的漢軍士兵也列着隊,齊步走入這個集市。

他們的到來,也讓那男子不得不停止糾纏,跑到一個角落裏,似乎頗爲畏懼漢軍。

這讓司馬遷等人啧啧稱奇,紛紛議論開來。

倒是漢軍的士兵們,一進這集市,都是昂着頭,鼻孔向天的。

兩側的夷狄和胡人,卻偏生都是一副羨慕嫉妒恨的模樣,眼巴巴的望着他們,眼中滿滿的都是向往。

司馬遷看了,在心裏想道:“當初,秦始皇東巡,高帝見始皇帝車駕,歎道:大丈夫當如是哉之景,恐怕也是如此吧!”

在心中,對如今塞外的格局以及諸胡對漢室的看法,就更加好奇起來。

這時候,一個文士模樣打扮的男子,來到司馬遷一行人面前,稽首拜道:“諸公……我家主上,長安侯諱安有請……”

“長安侯?”衆人都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還是司馬遷反應了過來,問道:“可是故燕王後?”

當初,盧绾封王前,就是被封爲長安侯。

但問題是,如今盧氏,哪裏還有臉和資格自稱長安侯?

要知道,那可是食邑一萬戶的頂級列侯!

舉漢室上下,現在食邑一萬戶的列侯,也是屈指可數!

哪怕是屢立戰功,尚先帝臨邑公主的細柳營将軍衛馳,也不過食邑五千餘戶而已。

這盧氏何德何能,竟可以繼續自稱長安侯?

怕是得個封君之位,都有問題!

那文士見狀,卻隻是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司馬遷等人相互看了看,便跟上此人的腳步,穿過喧嘩的集市,進入一處宅院之中。

這個宅院,頗爲奇特,既有着塞外胡人的穹廬之風,也有着中國士大夫之宅的莊嚴。

宅院内外,密布着一個個跨刀帶劍的武士,戒備非常森嚴。

那文士将司馬遷一行,帶到一個院子前,便道:“諸公請入内,我主已備濁酒等候……”

司馬遷等人對其稽首,然後聯袂走了進去。

一入内,司馬遷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個年紀與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端坐在上首,好奇的看着他們。

在一個似乎是家臣的男子的提醒下,這少年站起身來,拱手作揖道:“貴客遠來辛苦,還請入座……”

司馬遷等人連忙回禮道:“不敢!”

立刻就有着侍女,将司馬遷等人引入坐席。

“貴客都是從長安來的嗎?”那少年好奇的問道。

司馬遷答道:“正是!”

“長安啊……”少年眼中露出神往之色,歎道:“吾久欲求朝長安,奈何陛下不許,不能見神京風光,吾實憾之!”

“足下是燕王盧绾之後?”有人好奇的問道。

“罪臣之後,慚愧不已……”少年答道:“倒是諸公,自長安不遠萬裏,來這塞外蠻夷之地,欲往何處?”

“吾等欲往順德,一觀龍城之會,以便知塞外之情……”司馬遷不動聲色的說道。

“如此……”少年聞言,臉色一喜,道:“若公等不嫌棄某戴罪之身,可願與我同行?”

“足下也要去順德?”司馬遷好奇的問道。

“嗯!”少年點點頭,道:“吾乃天子所封之長安侯,這龍城之會,自然要去……”

這是司馬遷第二次聽到長安侯的爵位了。

作爲史官,他特别好奇,尤其是對于這支秘而不宣的事情,更是想要探究一二,于是問道:“以我所知,足下之先,當初背高帝而從匈奴……何以今日,足下依然能爲長安侯?”

少年聞言,沒有生氣,隻是笑着答道:“有些事情,并不像諸公所了解的那樣……”

他滿臉驕傲的說道:“當初,我之先背漢,乃是不得已而爲之,爲奸人所害……”

“且,這數十年來,吾家爲漢室居中,傳遞消息,預警長城,多有功勞,故天子以爲吾家有功社稷,乃許吾嗣長安侯之爵……”

這些事情,司馬遷有所耳聞,但是他知道,事實恐怕并非如此。

不然,當年,天子也就不會坐視東胡部族爲匈奴所屠滅。

但這種事情,如今是不好探究的,且既然天子認可了對方身份,也輪不到自己來叽叽歪歪。

于是,司馬遷等人起身拜道:“原來是君候當面!”

當然,這所謂的君候成色,其實低得很。

道理很簡單,這所謂的長安侯,并未奏報給太廟和高廟,也沒有公之于天下,換句話說,這其實很可能是天子默許,但卻沒有追認的爵位。

那少年聞言,也是苦笑着,道:“不敢當君候之稱……吾如今還是戴罪之身……”

“天子曾經诏我曰:得建新長安之日,便是爾複家之時……”

衆人一聽,這才明白,原來是天子又畫餅了。

司馬遷也不得不感慨,當今天子是漢家曆代天子裏,最會畫餅的。

畫餅技術幾乎無人能及。

更關鍵的是——到現在爲止,他的畫的餅,最終都兌現了。

說加恩封國,那就加恩封國。

說開發安東的資源,就開放安東幹的資源。

是以,天下人對他畫的餅,趨之若虞。

就拿司馬遷這一次遊曆塞外的小夥伴來說吧,司馬遷知道,其中至少有一半人是給其家族和背後的人探路的。

這塞外草原,究竟能不能作爲一個封國,究竟有沒有利益,基本上,他們的參考意見也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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