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敵騎,黃匡緊緊握住了刀柄。
“敵騎距離一百步,準備作戰……”他大聲的對着自己的部下吼道。
現在的他,已經成爲了漢軍細柳營的一位隊率。
職位雖低,但卻已經非常精幹了。
這兩年多來,他日夜磨砺自己的騎射技術,還參加了一次武苑培訓,雖然隻有短短一個月,但卻也讓他學會了如何在戰場上組織和鼓舞自己的部下的士氣,更學會了應該如何應對敵人的沖擊。
此刻,他的心裏面,一個個數字不斷的蹦了出來。
敵騎的速度是大約每瞬百步(漢家規定的時間度量,一晝夜爲十二時辰或九十六刻【這是根據太陽方位劃分的】,也就是說一個時辰分爲八刻,而每刻六十瞬,一瞬約爲後世的十五秒)。
而他知道,漢軍的輕騎速度也大約與之相等。
所以,他抽出了馬刀,微微夾緊了馬肚子。
在陽光下,他的愛刀長而鋒利,閃爍着緻命的寒光。
“騎兵對沖嗎?”他擡眼望着前方的匈奴騎兵,他們已經越來越近了。
但他們并沒有放箭。
或許是害怕漢軍趁他們減速突襲,也或許是他們覺得在這樣的時候唯有速度,才是制勝的關鍵。
但無論如何,他們選擇了黃匡最喜歡也最希望的戰鬥方式——白刃交戰!
“過去兩年,八百一十二日,我無時無刻不在磨練自己的白刃技能……”黃匡在心裏面說道。
細柳營的訓練,強度超高,而且簡單枯燥。
每日,最常見的訓練,就是兩隊之間演練對沖。
白刃沖鋒,貼身肉搏。
爲此,黃匡和他的同袍,付出了無數的汗水和血水、淚水。
他曾經無數次被木劍抽得渾身青紫,更是數十次從馬背上掉落下來,在地上疼的打滾,甚至摔斷了手臂、大腿、肋骨,在床上躺着,在被窩裏疼的哭泣。
而這一切的努力和辛苦,爲的就是有朝一日,上戰場時,自己能多殺敵人,用他們的頭顱作爲自己的進身之階!
更何況,這對面的敵人是天下公敵,天子明令通緝的鬼騎!
“殺!”就在此時,黃匡聽到了自己的上司的命令:“全軍沖鋒!”
“殺!”他舉起馬刀,大聲吼起來:“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吼!”所有的士兵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吼聲,然後,千軍萬馬,猶如雷霆炸響,向着匈奴騎兵沖了過去。
漢軍的騎兵沖鋒,在今時今日,已經變成了一種戰場藝術。
一千餘騎,猶如一道波浪,從左到右,沿着數裏長的戰線傾瀉而出。
一千把馬刀,整齊劃一的直指前方,在陽光下,居然形成了一道刀光,仿佛神話傳說中的神明之刀,從戰場切過。
不過三五個呼吸,黃匡帶着自己的部下,就跟匈奴騎兵撞到了一起。
“殺!”兩軍交鋒的刹那,就仿佛兩股泥石流在山谷之中正面相撞,頓時就激起了千重浪——血浪!
砰!
黃匡揮舞着馬刀,撞進匈奴騎兵的隊列之中,隻在瞬間,就有着敵人揮刀來攻。
但這毫無意義。
因爲匈奴人的馬刀,盡管是山寨的漢軍馬刀。
但他們不能冶鐵,更别提精鐵了。
所以,隻能用青銅來鑄造。
但青銅太脆了,根本無法與精鐵相比,更何況,黃匡的馬刀,刀刃鋒利而有韌性,隻在交錯的刹那,他的馬刀就被黃匡斬斷,然後,黃匡毫不留情的向前一劈,将那個驚恐萬分的匈奴人的腦袋斬成兩半,血水噴濺到了半空,灑了黃匡一身。
但他來不及抹去眉毛和眼睛裏的熱血,敵人的攻擊就已經交錯而來。
好在,在黃匡的左右,兩騎漢騎及時沖來,将他兩翼的敵人打落下馬。
……………………………………
“該死的漢朝人!”須蔔當屠揮舞着武器,帶着自己的騎兵,想要沖上前線。
但可惜,匈奴人密集而無序的陣列,使得他們實際上能夠與漢軍騎兵交戰的人數其實是有限的。
此刻,匈奴人陣型的劣勢一覽無遺。
盡管須蔔當屠的騎兵足足有将近五千騎,但,能夠戰鬥在第一線的騎兵,卻不不過一千五百左右。
在人數上來說,與漢軍騎兵的沖鋒人數相當。
通常,在過去,匈奴人遇到這個情況,前排的騎兵已經足夠解決任何敢與他們對沖的敵人,然後,後排的騎兵會将這些倒黴蛋踐踏成肉泥。
但在現在,他們遇到的是漢軍!
而且還是細柳營的漢軍!
更是巅峰時期的細柳營!
真正意義上的一支足可一漢當五胡的強軍!
所以,他們立刻就尴尬了。
前排的騎兵,盡管已經非常努力,非常拼命。
但奈何,他們在裝備、技戰術、身體素質和戰鬥經驗方面,全部落後。
很多人的武器,因爲質量太差,甚至連抵擋漢軍的馬刀劈砍也做不到。
所以,在接觸的刹那,逼落騎兵的前排就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在瞬息之間,就有數百人落馬,更有數百人被漢軍馬刀直接砍成了兩半。
地面上立刻就多了一層用屍體鋪成的屍路。
這讓漢軍騎兵的速度變慢,但也讓匈奴騎兵的速度變慢。
而且,更要命的是……
須蔔當屠擡頭望着前方。
漢軍的第二排騎兵已經開始沖鋒了。
他們揮舞着馬刀,繞過了匈奴騎兵的正面,從兩翼包抄。
然後,他們就如同泰山壓頂一般,撞了過來。
更可怕的是,漢軍的第三排騎兵也緊随其後。
但他們的武器,從馬刀,變成了長弓。
他們在兩翼遊弋,不停的搭弓攢射。
許多勇敢的逼落勇士,曆經千辛萬苦,戰勝了自己的對手,卻被一箭射落下馬。
“該死的漢朝人!”須蔔當屠大罵着,漢軍騎兵的表現和戰術,遠超了他的想象。
他現在終于知道了,爲何幕南部族會傳說‘漢騎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了。
匈奴騎兵,在他們面前,确實是太弱了……
無論是技戰術,還是身體素質,或者武器裝備。
匈奴騎兵,全面落後。
他曾經親眼目睹了三個勇敢的逼落騎兵,舍生忘死的圍攻一個漢朝軍官。
這樣的戰鬥,在過去,肯定會以匈奴騎兵的獲勝告終——無論對方多麽的勇不可當!
雙拳總歸是難敵四手的!
但,在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那三個勇士的兵器質量太差了!
幾乎沒有人的武器,可擋那漢朝軍官的馬刀一擊——不是被斬碎了,就是被劈飛。
“該死的大夏奴!”須蔔當屠大罵道。
在他看來,鑄造武器的大夏和大宛工匠,都應該去死!
有你們這樣制造武器的嗎?
你們要是用心制造武器了,怎麽我的軍隊的武器,在漢朝人面前如此脆弱?
但他卻忘記了,當匈奴西征時,他是如何欣喜若狂的贊美着這些工匠鑄造的武器。
隻能說,不能怪别人,隻能怪匈奴和西域工匠的技術層級太低,文明程度太低。
而他們面對的,又是這個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強的軍隊中的王牌——細柳營!
“蘭折野,你這個混蛋!”須蔔當屠扭頭看向蘭折野的騎兵的進攻方向,大罵着:“還不趕快進攻?”
他知道,假如蘭折野不能沖進漢軍陣列,殺進漢軍的核心。
那麽,自己和系雩難,今天就要全軍覆沒了!
跑都沒地方跑!
……………………………………
“一将功成萬骨枯啊……”義縱舉着千裏鏡,感慨着。
在漢匈交戰到現在不過一刻多鍾,但在漢軍中軍和右翼,已經是屍山血海。
匈奴人、漢軍士兵,戰馬,相互交錯,在這平原上,磊出了一又一個遠超一人高的屍堆。
最大的那個,甚至足足有一百餘步長,六七十步寬。
在屍堆之上,幸存的士兵和傷員,持着武器,還在相互戰鬥、厮殺。
而在屍堆旁邊,騎着戰馬,相互劈砍的士兵們則在爲這個屍堆的繼續擴張而貢獻力量。
鮮血在大地上流淌,漸漸的在低窪處,聚成了一個又一個血坑。
刺鼻的鮮血味道,彌漫在整個空氣裏,有些心理素質較差的文職軍官,現在已經吐的兩腳發軟。
去年考舉後才入伍的幾個考舉士子,更是望着前方的修羅場,手腳都發軟。
還有人喃喃自語着:“兵者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爲之……先賢所言,誠不欺我!”
對于這些生長在溫室,不識兵兇戰危和民間疾苦的家夥們來說,眼前的一切,确實太過刺激和震撼了。
畢竟,書上的文字寫的再多,也不如親眼所見更爲真實。
像什麽流血漂橹,伏屍百萬。
你以爲是藝術加工?
錯了!
這是現實描寫!
義縱就記得很清楚,當初馬邑之戰時,在武周塞前,折蘭人的鮮血最終在大地上彙聚出了一條血河。
那是他永世難忘的記憶。
所以,這些小清新們有此反應,其實很正常。
不過……
義縱低頭瞥了一眼小清新們,說道:“命令爾等一瞬之内回去工作,不然,本将當親筆寫退兵信!”
這就是勒令他們強制退出現役了。
這些人聞言,這才勉強打起精神,強忍内心的惡心感。
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場景,卻肯定将讓他們終生難忘。
“雖然說兵者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爲之,但爾等也當知曉,聖人做五兵,所爲何事?”義縱望着他們道:“以備豺狼虎豹,以護衛桑梓,以止暴而已,故我輩武夫,以止戈爲己任,而欲止戈,則海内不得不混一,皆奉天子,此春秋之所謂大一統,此先賢之所謂大同也!”
這也是現在漢家貴族和高級将領的共識。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武癡,都是戰争狂。
而戰争給人的精神壓力和心理壓力,毋庸置疑,是極爲深重的。
尤其是,文明程度越高的社會和階層,對這些壓力的感受就越敏感。
而諸夏民族自古就不是一個好戰的民族。
即使是蠻荒時代,三王五帝之時,尚且有‘有苗故事’的傳說。
舜帝修德三年,執幹戚舞,有苗乃服。
是以高層就想出了這個借口和理想。
我們作戰,不是爲了一己之私,更不是爲了殺戮和征服。
我們是爲了弭兵,爲了和平而戰。
隻要世界大同,天下大一統,八荒之内,六合之間,皆爲漢土。
這樣,戰争不就自動消失了?
這樣,人民不就可以永享和平?
如此,豈不就可以止戈了?
便如戰國七雄,年年征戰不休,百姓勞苦不甯,而在現在,四海無兵革,黎庶得安甯。
這就是武人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