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鄭嬰笑眯眯的舉着酒樽,對張湯和夏義緻意,然後再對衆多的賓客微微颔首。
此刻,程鄭家的管家,也帶着下人和奴仆,恭身退出。
偌大的大廳,就剩下了與會的衆人。
“單于……”程鄭嬰先對夏義恭身一拜,又對張湯作揖拜道:“張明府……”
“今日幸甚,能得兩位明公不吝光臨,更有諸公不棄,某真是幸甚至哉……”程鄭嬰緩緩的說道:“今日,諸公皆在列,而某與貴平君,恰好有一個事情,想與諸公會商,共同商議,共同發财……”
發财這兩字一出,頓時,整個大廳的衆人都是呼吸急促,面色潮紅,難以自抑,紛紛道:“既是奉仁君與貴平君之計,某等安敢不從?願聽兩位明公高計,爲公等門下牛馬走……”
看到這個情況,張湯的眉毛也是一挑。
他知道,今天這場宴會,恐怕其他與會者,事先都已經知道了大概内容,唯有他被蒙在鼓裏。
哦……
張湯的目光在同樣看上似乎是一臉懵逼的歸義單于身上掃了一眼。
或許,這位單于同樣也被蒙在鼓裏。
那到底是什麽事情,天子要在事先瞞着他與夏義,卻肯告訴商人們?
張湯的嘴角露出了絲絲微笑,他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
當今天子,打從潛邸之時,就不肯髒了自己的手。
任何髒事,都會讓别人去做,而他自己隐藏在幕後,甚至,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某事他曾經摻和,甚至是他的指使。
而這些事情,一直都是不合當世道德,不合仁義的。
講道理,其實張湯還挺喜歡當今的這個性子的。
因爲……
唯有如此,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卻聽程鄭嬰微微笑着,低聲說道:“不瞞諸君,某與貴平君,已經通過一些渠道,得到了一些内幕……”
“如今王師,已克上谷,北虜僞右谷蠡王授首,車騎大軍正日以繼夜的北上,力求與漁陽、燕薊、右北平、遼東、遼西及安東諸軍,圍殲匈奴主力于漁陽、右北平之地……”程鄭嬰緩緩的說道。
這也是當今天下最受矚目的一個事件。
哪怕是即将來臨的考舉,在這樣的重大事件之前,也黯然無光。
這一戰,将決定匈奴命運,是苟延殘喘,還是徹底崩滅。
哪怕是商人們,對這個事件也是高度關注。
因爲,現在,商賈們已經嘗到了戰争帶來的好處。
馬邑之戰,高阙之戰,都養活了無數商人,給漢室的工商業注入了無窮活力。
至少在場的諸多大賈的财富,有大半都是靠着戰争掙來的。
戰争,帶來了大量訂單,也帶來了空前财富。
哪怕是戰後,重建家園和安置俘虜,也同樣是一筆大買賣。
在平律頒布之初,天下商賈都是哀鴻遍野,怨聲載道,無數人跳着腳痛罵。
但現在,沒有任何商人,再痛恨那部限定了他們的責任、義務和将要承擔的納稅額度的法律。
因爲,人們發現,這部律法在約束和束縛了他們的同時,也保護了他們。
不然,若是以前,大戰之時,國家直接将商人的财産和商品,随便丢下幾個錢就征用了,商賈們也隻能幹瞪眼。
但現在,有着平律的存在和規定,哪怕是戰争時期,軍隊直接征用了商人的物資。
但戰後也是要給錢的。
而且,得按照平律規定的律令,由擅權們來裁定物價,依照裁定的物價給與補償。
所以在今天,漢室的商人,大到如卓王孫。程鄭嬰這樣的巨賈,小到那些在集市上擺攤吆喝的小商人,都受益這部律法。
天下商業與工商業,這些年來更是空前繁榮。
至于像程鄭嬰和卓王孫以及今天在坐的這些巨賈們,他們現在,唯一需要去擔心的事情,隻有自己工人的數量和生産的效率了。
隻要有足夠人手,就可以生産出商品。
而生産出來的商品,無論是什麽,市場都會快速消化。
特别是在這樣的戰争時期,所有商品,都供不應求。
譬如,程鄭嬰和卓王孫的礦山裏,山下,就有着軌道,直通作坊,鐵礦石在經過冶煉後,即使隻是生鐵,而且是雜質很多的生鐵,也立刻被少府收購走了。
幾乎沒有人會爲自己的商品銷路發愁,大家隻發愁一件事情——人手不夠!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許多人的發财之路。
但想要解決,卻是千難萬難。
畢竟,現在的商賈的力量,不要說改變世界了。
就是幹涉政治,都是一個夢。
随便一個兩千石,都足以讓他們欲仙欲死。
而地方上強大的鄉黨群體和宗族勢力,更是限制和鉗制他們的力量,使得他們根本不敢輕舉妄動,肆意妄爲,天知道,哪個不起眼的工匠的親戚,有沒有類似劇孟、季心這樣的遊俠巨頭?萬一弄死了或者壓迫的太狠,引來報複,這如何是好?
不會有人想被豪俠們,白虹貫日……
即使遊俠們不幹涉,也沒有人敢賭,這些人的子侄裏,會不會出豫讓?
更何況廷尉和執金吾的鐵拳,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廷尉和執金吾,連犯法的列侯都敢殺,外戚也敢送到監獄裏去,還真不怕他們這些蝦米。
所以,大部分的巨賈們,他們的礦山裏,他們的作坊,從事那些最危險,最繁重,強度最高的工作的工人,幾乎全部是夷狄買來的奴工。
礦山和作坊裏的漢室工人,不是監工,就是掌握着某些技術的工匠。
他們的待遇優厚,薪資豐盛。
現在,一個技術稍微過得去的鐵匠,隻要願意給商賈們做工,他的年俸都不會低于當地的兩百石官員。
木匠和泥瓦匠的薪資稍微低一些,但也可以養活一家人。
即使如此,想要找到這些人,也頗爲困難。
通常,都需要苦口婆心,甚至一些技術水平高的人,哪怕三顧茅廬,也難請到。
在這樣的局面下,巨賈們,一邊看着數不清的财富在自己的眼前飛過,一邊心如刀割,到處尋找着可堪一用的工人。
無論是西南夷群山之中的蠻子,還是交趾叢林裏的猴子,仰或者倭奴列島上的倭奴,安東北方冰原裏的丁零奴、扶餘奴,隻要是人,可以幹活就行了。
甚至,因爲人手緊張,這些冷血的家夥,看在五铢錢和黃金的面子,開始給與了自己的奴工一些安全保障和基本的生活物資,甚至提供醫療服務。
沒辦法,從去年開始,無論是猴子還是蠻子,供應量都開始下降了。
南越人的捕奴隊,甚至開始深入日南郡的叢林裏了。
想到這裏,程鄭嬰就沉痛不已,心如刀絞。
這些天,他的礦山和冶鐵作坊,每天都在損失着數不清的五铢錢。
隻要想到那些黃橙橙的小可愛,一個個的從自己的手心跳了出去,他就難受的緊。
“若車騎功成,則可以預見,至少,幕南無王庭……”說道這裏,程鄭嬰就将眼睛看向夏義,笑着道:“在此,某要恭喜單于,恐怕不久就可以回歸龍城,行駛職權……”
聽到這裏,夏義也是眉開眼笑,樂的合不攏嘴,連連道:“這都是陛下聖德,奴才能爲陛下走牛馬,實在是三生有幸……”
對夏義來說,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軍臣這一敗,起碼也要丢掉幕南。
而他,則将被漢軍扶持,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單于,權力和财富,都在向他招手。
這讓他如何不樂?
不過,夏義也明白,自己假如想要得到這些,那就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所以,他拍着胸脯保證道:“倘若翌日,俺有幸能主龍城,諸位若往來草原,行商販賣,諸位的商隊的安全,包在俺身上!”
“單于大度……”程鄭嬰微微笑着點了點頭,這才上道!
不過,他需要夏義做的可不止如此!
“某已經從宮中聽說了,陛下已經決定,頒布《宅地法案》,将包括安東、東海在内的過去和未來的所有新拓之地,開放給天下人,如高皇帝馳山澤鹽池故事……”卓王孫适時的将這個重磅炸彈抛出來:“以某所知,此法令之中,有一條曰:凡漢之新疆,皆爲天下人之地,許天下士民,次第以其爵位,按高皇帝授田故事之兩倍限額,各占其地,耕作五年以上,既爲其地,有司不得阻擾!”
這話一出滿室震驚,就連張湯也是側目不已。
因爲很顯然,張湯知道,這條法令,是專門給貴族地主和士大夫準備的。
至于普通的黔首和庶民?
他們即使願意去邊疆,但他們有路費嗎?他們能承擔的起這些開銷嗎?
對這些人來說,唯一适合他們的辦法就是屯墾團制度,通過國家統一組織和統一安排,去遠方移民屯墾。
也就唯有貴族、地主和豪強,才有資本和人手,遠赴數千裏之外,占下地盤和基業。
而且,地位越高,占的土地與地盤也就越大。
“這就是擴大版的加恩令……”張湯在心裏感歎着,當年,安東都護府初立,天子用一個加恩令,收盡了列侯勳臣的人心。
如今,天子将這個政策擴大,擺明了就是要收買天下貴族地主和豪強!
而,這些人恐怕明知道是被收買,也會甘之如饴,感恩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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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去碼字,應該還有~(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