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漢軍中判斷一個将軍業務能力是否過廣的一條硬指标。
能開的了大黃弩的,才是真将軍!
不然,繡花枕頭而已,誰愛要誰要!
特别是如今,随着漢軍對外戰争不斷勝利,國勢如虹,各個地方上的山頭,對于這個硬指标就看的越發重。
大黃弩,現在雖然逐漸被神臂弓所淘汰。
但它的象征意義和代表意義,卻依然存在。
軍隊的将官們,之所以如此看重此物,并且将能不能開大黃弩,作爲對上司的考察指标。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黃弩足夠複雜,而且,對臂力和肌肉以及身體素質的要求苛刻到極點!
不是真的熟練業務,而且确實日夜浸淫在軍事上的人,就算是項羽在世,有力拔山河之勇,急切之間也開不得大黃弩,更不用說準确而熟練的使用它了。
作爲曾經漢軍中最複雜,使用要求最苛刻,同時殺傷力最大的單兵武器。
大黃弩在今天,已經變成了軍隊的将佐,對于新來的上級的初次考核條件。
除非你是若義縱、郅都、程不識、衛馳這樣證明過自己的名将、大将,不然,就得按這個規矩來。
不能開大黃弩的,吹的再漂亮,也得不到軍心的歸附。
畢竟,士兵們和軍官們,根本不可能放心将自己和全家人的身家前途,交給一個業務能力不行的家夥手裏。
這可不是開玩笑!
一将無能,要累死三軍的!
而當大黃弩被取來之時,漁陽諸将立刻就眼前一亮,在心裏贊道:“總算來了個識貨的,懂行的了……”
對軍人來說,大道理講一萬次,不如開一次大黃弩給他們看,更讓他們安心。
能開大黃弩的人,肯定不會是什麽蠢貨、膽小鬼。
反之,則都有可能……
但也有些不太放心,上前檢查。
他們聽說過,曾經有些繡花枕頭,拿了個作弊的東西來忽悠人的事情。
李廣卻是任由他們檢查,直到這些人都檢查完畢。
李廣問道:“諸君,我這弓如何?”
“好弓,好弩!”哪怕是最排外的要陽都尉陽時也有些沉醉的望着那柄大黃弩,漁陽苦寒,地方窮,歲入少,軍人待遇以前糟糕透頂。
甚至還餓過肚子!
直到今上即位,開始推行津貼制度和補貼制度,漁陽和右北平的戍邊軍人才能養活家人,并且有了自尊和自信。
但,即使是他這樣的都尉級的軍官,也買不起這樣好的大黃弩,隻能撿别人的破爛。
在大黃弩全面退役後,他連破爛也撿不到了。
如今市面上,一柄大黃弩,哪怕是舊貨,也是有價無市!
所有擁有的人,都視若珍寶一般,當成傳家寶,哪怕是傾家蕩産,也不願意變賣!
而李廣這柄大黃弩,所有的零件,都被擦拭的幹幹淨淨,透着光澤,扳機和望山上,甚至還銘刻着代表了天子欽賜的黑龍标志。
這是所有武人的夢想之器。
傳說除了在戰場上立下大功的大将外,就唯有那些曾經爲漢室九卿的重臣可以擁有。
李廣也是寶愛的接過自己的這柄愛弩,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然後道:“此弩,乃吾舊日在北地郡朝那塞,練兵有功,天子所賜,若吾之臂膀也!”
說着,他就舉起了手裏的大黃弩,走向衙門外,一邊走,一邊道:“諸君,還請來觀我之射術,看看可堪入諸君隻眼否?”
衆人于是紛紛跟上李廣。
此時,已經有許多人在心裏對李廣生出好感了。
軍人就是這樣,喜歡那些能與他們有共同話題的人。
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你整天與他們說孔孟韓非,他們也未必能搞清楚誰是孔孟,誰是韓非。
但你與他們談論兵器,講演用兵,卻是正對下懷。
這就好比,你與一個死宅談論微積分啊軟件編程啊,對方必然一臉懵逼,但若談起蕾姆老婆,吾王之劍,必定眉飛色舞,引爲知己。
李廣帶着衆人,走到外面的院子裏,讓自己的親兵,将一個草人擺到一百步外,然後站直了身體,對衆人道:“諸位請看,吾這一手箭術究竟如何?”
說着就熟練的舉起大黃弩,向前瞄準。
“他怎麽這樣開弓?”陽時一看,就大驚:“怎麽可以這樣開弓?”
大黃弩的受力高達十石!
所以,漢軍都習慣了用腳踏開弓,用腰張開弓等方式,但像李廣這樣,純粹靠臂力來開弓的,至少漁陽衆人是第一次見到。
是以人人大驚!
“哼!我家将軍,去年巡視北地邊塞,夜宿荒野之中,見草叢之中似有一卧虎,将軍拿張弓射之!至天亮時,衆人巡視,卻見一箭正中草中一石深處,箭矢盡沒于食中,其狀如虎!”一個李廣的家兵,驕傲的說道,滿臉的崇拜!
此時也令李廣名動整個北地郡,無數貴族和豪強,紛紛敬仰。
漁陽衆将聽了,也是驚駭莫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箭穿石?
大家隻聽說百步穿楊,何曾聽說過這樣神乎其神的射術?
頓時,不少人都在心裏面已經信服了李廣。
李廣卻依然是輕描淡寫,一副淡定的模樣,隻是吐出一口濁氣,然後雙臂用力,一點一點的拉開了手上的大黃弩的弓弦。
嘎吱!嘎吱!
因爲力量,大黃弩的弓弦和零件微微的顫動着,李廣的額頭和手上的青筋也高高鼓起,他的雙腳更是穩穩的紮在地上,下盤一動不動。
在數十名漁陽文武官員的注視下,那柄大黃弩竟然被他拉開,然後他熟練的催動箭匣,上好弩箭,最後,蹲下身子,用一個标準的大黃弩射手的姿态,瞄準遠方的草人,并調整姿勢。
砰!
強勁的強弩出匣,發出清脆的聲響。
啪!
強弩命中目标的清脆響聲傳來,旋即一個李廣的親兵,舉着一個被幾乎完全射爛的草人,走過來,驕傲的道:“将軍之箭,盡透草人,再射三十步,及中樹幹,沒入其中!”
漁陽衆将此刻的表情都是呆萌呆萌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這還是人嗎?”許多人在心中想着。
到此刻,衆将終于完全服氣了。
李廣展露的這一手,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做到!
“末将等拜見郡守,郡守神乎其技,末将等口服心服!”在陽時的帶頭下,漁陽諸都尉、校尉和文官們紛紛長身拜道:“願爲将軍之前驅!”
而在旁邊的張次文卻看傻了。
他在漁陽郡兩三年,卻還抵不上李廣在這裏不過一刻鍾的表現。
這讓他對自己生出深深的質疑和不信任,整個三觀幾乎崩塌。
“爲何會如此?難道說文人真的不如武夫?”他在心裏喃喃自語着。
這也是如今漢室文人的最大困惑和不解,在他們眼裏,自己讀的書多,懂得道理也多。
那些粗鄙的武夫,即使不能納頭就拜,也該恭敬的俯首稱臣,任由他們驅策。
但他們哪裏知道,武人看待問題和文人是不同的。
武人看的是實際,是根本,是生死。
無數事實都證明過,一個不給力的上司,不僅僅會害死他自己,還會害死他麾下的無數人。
所以,武人爲了自己和自己的部下的生命,在遇到一個不靠譜的家夥的時候,就隻能選擇自行其是。
他們可不願意,因爲某人的天真和愚蠢,葬送了自己以及自己的部下的性命!
所以,當他來當漁陽,全郡都是拿着有色眼鏡看他的。
而當他推出的那些看上去美好,但實際上卵用沒有的政策後,更是徹底喪失了這些軍人的心。
在内陸用了錯誤的政策,也最多是損失點錢糧,但在邊塞上,一個政策的錯誤,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很多時候,都會導緻成千上萬人死于非命!
而如今李廣就不同了。
他本身就是軍人,而且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和武癡。
他可能不懂政治,也不懂做人。
但他懂當軍人,更懂如何與軍人交流。
所以,他迅速的就收複了這些張次文用盡了辦法也收複不了的軍心!
李廣哈哈大笑着,扶起衆将,道:“俺是個粗人,不懂什麽大道理,如今奉命來漁陽與諸君共同努力,保衛桑梓,建功立業!俺隻與大家先說三點……”
“第一:匈奴若入寇,俺的命令,諸君必當服從,若不服從,則軍法從事!”
“第二,在俺麾下的,都是手足同袍,都是俺的兄弟,有任何委屈或者不解,諸君都可以來找俺,俺必定給一個說法!”
“第三:俺是軍人,諸君也是軍人,軍人就是武夫,赳赳武夫,頂天立地,所以不得欺淩部下,不得克扣軍饷,乃至于貪墨軍功!”
“都明白了嗎?”李廣大聲的問道。
“将軍,末将等都明白了!”諸将喜不自勝的拜道。
李廣的話太對他們胃口了。
對軍人而言,有事情你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也别跟他們談什麽聖人、先王、律法,他們不懂也不知道。
“善!”李廣笑着拉着這些人的手,如同兄弟一般,一個個的拍着肩膀,激勵道:“跟着俺,俺旁的不敢保證,唯有一點可以保證:該是誰的軍功,就是誰的軍功,比不得貪墨和克扣!另外,打了勝仗,對天子的保舉和推進方面,都包在俺身上!”
李廣拍着胸膛,放出一個大炸彈:“俺舊在北地郡,向陛下和武苑推薦了學生三十八人,其中三十六人進入了武苑,而剩下兩人,一人進了羽林衛,現任羽林衛左部胸甲司馬,另外一人則擔任了陛下的禦前侍從官!”
頓時,所有人看着李廣的眼神,都變了。
仿佛李廣是一個如花似玉,沉魚落雁一般的絕世美人。
無數人的眼神,熾烈的讓人心驚!
也不能怪他們!
燕地不比代北,是天子的心頭肉,劉氏的寶愛之地,
這裏自古寒苦,遠離中國政治中心。
姥姥不疼,爺爺不愛,在朝堂也沒人!
加之燕人的性格使然,不會拍馬屁,也不懂逢迎,更加不會吹牛逼。
所以,燕地将佐們雖然自認自己不必其他人差,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能力!
這就導緻了燕人将領長期遊離在中國軍隊的主流之外。
有的都尉和校尉,甚至十年沒有挪窩了。
更有縣尉和縣令,幹了一輩子,也沒有得到過嘉獎!
他們一直默默無聞的徘徊在這燕幽之地的邊牆,與塞外的風沙和雨雪爲伴。
直到今天,終于來了一個懂他們的人,還給出了承諾。
這怎能讓他們不喜,不驚?
“敢不爲将軍效死!”諸将全部拜道。
武苑的名額,乃至于所有武将心中的天堂——羽林衛的胸甲部隊和當今天子禦前侍從官,都像一個天大的誘惑,讓他們難以自抑,心潮澎湃!
李廣卻是笑着拉起他們,道:“俺與不與諸君廢話了!如今,北虜來勢洶洶,王事緊急,俺卻還不知道俺的治下的兵力和諸将的大名以及各部的所在,還請諸公教我!”
說着李廣就對諸将行了一個正式的軍禮!
他用右手重重擊胸,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與衆人道:“往後,軍中就不用拜禮和跪禮了!”
李廣驕傲的道:“吾輩武夫,上跪高堂父母,天地君師,下拜忠臣義士,戰死英烈,不興他們文人那套繁瑣的禮儀,也用不着!”
“當今聖天子面前,武人若甲胄在身,都不需要下跪,隻需以軍禮也!”李廣道:“天子說了:軍人,乃社稷之脊梁,國家之依靠也!脊梁不可輕彎,依靠不可軟弱!”
“諾!”衆将都興高采烈的站起來,對着李廣行了一個軍禮。
誰他媽愛拜來拜去,跪來跪去?
總之,中國軍人不愛!
赳赳武夫,國之幹臣,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俺是要陽都尉陽時,要陽本地人,麾下有一千五百丈夫,願聽将軍令!”本來還對李廣嗤之以鼻的陽時,此刻已經成爲了李廣的腦殘粉。
至于其他人,更是争先恐後的向李廣介紹自己和自己的部隊。
“慢慢來,不急,俺今天必與諸君長談,明日,俺還要請諸君帶路,俺要親自去看一看邊塞諸地的防禦……”李廣笑着道,他知道,到這一步,就已經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