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梓嶺方面報告漢軍主力出塞後已經四天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到了呼衍當屠這裏。
梓嶺,當然無可避免的落到了漢朝的控制之中。
呼衍當屠殺若盧王,分其人口牲畜,其本意是先下手爲強,殺雞駭猴,樹立權威。
本來一切都很好。
諸部族都已經乖乖低頭了。
答應抽調的騎兵和牲畜也都紛紛開始調集。
隻要再過五天,那麽,梓嶺的防禦就可以穩固!
然而,漢朝人的反應,是如此的迅速,如此的果斷。
滿打滿算,幾乎是他呼衍當屠對梓嶺下手後的當天,就已經決定出塞了。
呼衍當屠也明白,這是爲何。
當初,他滅殺若盧部族,但終究不可能将一個一萬多邑落的部族的所有人全部控制住。
那若盧王的幾個兒子,就帶着一群親信各自逃散。
有人逃去南池,去找呼揭王告狀,有人逃向了草原,想要去幕北,找若盧部族的那些親戚投靠,但,大半的人,卻都是逃向了漢朝邊塞。
對此,呼衍當屠在動手前就已經知道了。
畢竟,漢匈數十年的戰和往來,彼此之間的貴族和官員,出了事情就往對方跑,去尋求對方庇護是常事了。
然而,呼衍當屠沒有想到的卻是漢朝人如此果斷。
幾乎沒有給他半點準備的時間就迅速出塞。
大軍兵分兩路,不費吹灰之力,就兵臨了梓嶺,控制了梓嶺的道路。
至于梓嶺和梓嶺附近的部族力量,在措不及防的情況下,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抵抗,隻能慌亂撤離。
漢軍的果斷和堅決進軍,使得高阙要塞在現在,實際上已經暴露在了漢軍的兵鋒之中。
現在,高阙隻剩下了大河天險以及鴻鹄塞能作爲高阙的屏障了。
但,大河天險在這個時節,一點都不可靠!
蒙古高原的寒冷冬季,使得大河幾乎完全封凍了。
有些河段,冰層厚度甚至超過了三尺!
别說是人,就是騎着戰馬的騎兵,也可以安全無虞的通過,甚至更重的重載馬車,也可以通過!
所以在實際上,高阙要塞之前,呼衍當屠能依靠的隻有鴻鹄塞。
但是……
那個鴻鹄塞,年久失修,隻不過是因爲跟高阙隔河相望,匈奴人才會偶爾修葺一下。
它的城防體系早就沒用了!
而更麻煩的是……
“神騎啊……”呼衍當屠歎了口氣,面帶猙獰的遙望着南方的梓嶺。
漢朝軍隊,此次出塞,具體來了多少兵馬,呼衍當屠還沒有弄清楚。
但有一件事情,已經确信無疑了。
漢朝皇帝派出了他的王牌,漢軍最強大的武裝力量,被匈奴無數部族和薩滿祭司稱爲‘神騎’的那支強大的騎兵。
兩年前,馬邑之戰,折蘭部族以決死之心,瘋狂沖擊。
但在那支可怕的漢騎面前,卻跟土雞瓦狗一般,像蝼蟻一樣被捏死了。
傳說,折蘭人甚至連一位神騎也沒有殺死!
這些故事和傳說,伴随着那些逃回來的折蘭殘兵以及最近幾年贖回來的貴族,傳的滿草原沸沸揚揚。
以至于,在今年有十幾個原本要回歸幕南過冬的部族,選擇了西遷。
他們甯肯放棄自己的祖先居所和世代放牧的牧場,也不願面對一支可能出現的無敵神騎。
畢竟,那個傳說太可怕了!
強大的甚至連單于本部都不一定能戰勝的折蘭部族,匈奴帝國的脊梁骨,單于的馬鞭。在馬邑一戰而沒。
即使僥幸逃回來的人,也大都被吓成了瘋子和白癡。
于是,當這支傳說中的騎兵,戴着他們那象征性的挺拔長盔,穿着寒光凜冽的甲胄,拿着在傳說中‘跟天神的神器一樣的武器’的馬槍,出現在草原上的刹那。
立刻引發了無數部族的恐慌。
大量的小部族和小氏族,幾乎是望風而逃。
這些家夥,甚至丢棄了他們的牧場和家當以及牲畜,哭爹喊娘的從大河的冰面上狂奔而過。
這引發了雪崩效應。
其他部族也紛紛逃亡。
最丢臉的是休屠部族的那七千邑落。
這些家夥明明離着梓嶺還有兩百多裏。
結果,他們一聽漢朝出動了‘神騎’,立刻就帶着奴隸和牲畜,逃到了高阙。
要不是呼衍當屠立刻派出了自己的親衛,關閉城門和隘口,斬殺了一百多個被吓傻了的傻瓜。
恐怕,現在的高阙,已經淪爲了難民逃難的通道。
漢朝人都不需要再想辦法,煩惱如何攻克此塞了。
光是這高阙以南的數十個部族,大大小小一百多個氏族,十幾萬牧民和數十萬的牲畜群,就足以讓高阙變成一個混亂之都。
當然,呼衍當屠能理解這些部族和氏族的恐慌。
即使是他,在聽到了漢朝‘神騎’的消息後,也吓了個半死,甚至從靈魂深處生出戰栗。
畢竟,傳說之中,強大無比的折蘭沖鋒,連一個漢朝‘神騎’也沒有殺死。
零比一萬跟一比一萬,是有本質差别的。
前者意味着無敵,意味着不可戰勝,意味着隻有神才能對抗。
而後者,最起碼,屬于凡人可以對付的。
盡管,呼衍當屠不信那些殘兵和貴族們帶回來的情報。
但折蘭部族被那支漢朝‘神騎’徹底打垮和殲滅,甚至,連逃亡回來的殘兵敗将也大都被吓瘋和吓傻,卻是事實。
面對這樣一個敵人,呼衍當屠覺得,自己再怎麽重視也不爲過。
然而,問題是……
呼衍當屠,走上高阙的城頭,看着城下和周圍樹林中,密密麻麻的穹廬。
“我雖然手握大軍,但這士氣卻低落的厲害……”他看着自己左右的匈奴武士。
這些武士,都是一等一的勇士。
甚至不乏有曾經搏殺過虎豹的勇士。
但,即使是這樣的勇士,假如讓他們去對抗那支漢朝神騎,估計也會跟其他人一樣,還沒上戰場,就先吓了個半死。
帶着一支還沒打仗,交戰,就自己認爲自己絕對不可能戰勝對手的軍隊去跟敵人作戰?
恐怕隻要戰事稍微不利,然後對面的漢軍派出那支‘神騎’列陣準備沖鋒。
那麽,大部分的匈奴士卒,恐怕都要做鳥獸散。
大概也就隻有本部的萬騎能勉強生出抵抗之心。
但這抵抗的心思,一旦撞上那支漢騎,瞬息之間,就會崩潰。
剩下的事情,當然就不需要再想了。
呼衍當屠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譬如大宛人,去年匈奴西征,講老實話,大宛人的戰鬥力是不錯的。
最起碼在一開始,給匈奴軍隊造成了足夠的麻煩。
但,當單于命令自己的本部沖鋒,并且消滅了那些抵抗者後。
整個大宛,數十萬軍民,就跟待宰的羔羊一樣了。
匈奴大兵長驅直入,直至其首都城下,也沒有遭遇到什麽抵抗。
幾十萬大宛人,甚至被幾千匈奴騎兵就吓得不敢出城。
最後,當大宛都城攻破後,其國中的貴族和将領,根本不敢抵抗。
最有骨氣的人,也不過是自殺而已。
剩下的統統變成了匈奴的俘虜和奴隸。
那些繁華的莊園,堆滿了黃金和白銀的地窖,美麗的少女,芬香的美酒,滿倉的稻米,全部成爲了匈奴的戰利品。
一支看到敵人就軟腳的軍隊,就算有十萬,百萬,甚至千萬,也不過是待宰的牲畜,砧闆上的雞鴨!
“可恨啊!”呼衍當屠握着拳頭,指甲都掐進了肉裏面。
匈奴人笃信薩滿教,而對于薩滿教來說,天地無物不可成神。
草原上的牧民别說是将自己的敵人奉爲神明了。
就是山上的一塊石頭,河裏的一個漩渦,湖泊中一隻比較大的水鳥,都可能被他們視爲神。
而且,薩滿教的教義裏,有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那就是對匈奴造成危害最大的東西,越被膜拜。
譬如,蝗蟲、暴雪、疫病,都被具現化爲神明或者神的使者。
而正是這個樸素的教義,讓現在的呼衍當屠陷入了窘境之中。
即便,他不相信那些傳說。
但架不住其他人信啊!
“假如我率兵去與漢軍主力直接作戰……”呼衍當屠在心裏想道:“恐怕,諸部族的騎兵,都會逃跑!”
對匈奴人來說,人是不可能打得過神的。
凡人之軀,更加不敢對抗神的騎兵。
本部的騎兵還好,在單于的威勢下,找幾個薩滿跳跳大神就能緩解一些。
但那仆從和雜牌部族的牧民和騎兵,現在卻是已經恐懼到了極點。
他們隻想着跑,根本沒有心思作戰。
“想要戰勝漢軍,恐怕我得想個辦法,先破除漢人有神明庇護的謊言!”呼衍當屠的心裏非常清楚自己應該怎麽做。
假如不能破除漢朝的皇帝是在世神,漢朝獲得天神祝福和保佑的神話。
那麽,這場戰争就不要打了。
各部族趕緊收拾一下東西,各自逃命或者投降去吧!
而要破除這個神話,就必須先在戰場上擊敗一支漢軍,将他們的首級和屍體展示給各部族看:漢朝人也是人,一刀子下去也是死!
但問題是……
去哪裏找一支可以拿來練手的漢軍呢?
漢朝在梓嶺那邊的主力,呼衍當屠是根本不敢去迎戰的。
開什麽玩笑?
有那支神騎坐鎮中軍,就不可能有匈奴騎兵敢沖鋒的。
甚至很可能,隻要那支神騎一動,就會有很多人吓得尿褲子。
這個時候,一隊騎兵從遠方疾馳而來,他們穿過高阙的城門,進入城市之中,然後一個貴族就氣喘籲籲的爬上了城頭,跪到呼衍當屠面前,說道:“左大将!您的忠誠奴婢當屠阕急報:發現漢軍偏師自南而來,已經占據了大河南岸的一個偏僻高地,請左大将立刻派兵支援!”
呼衍當屠聞言大喜,連忙問道:“那些漢人有多少?可有漢朝的重騎?”
“回禀左大将,來犯漢軍,大約兩萬左右,現在還沒有發現漢朝‘神騎’!”那貴族答道。
“是重騎!”呼衍當屠瞥了他一眼,有些無可奈何的道。
這可是他的奴才,連他的奴才,都不敢對那支漢朝‘神騎’有任何亵渎。
生怕一個不小心,獲罪了天神,被天神一個霹靂給電死。
死後靈魂還要沉淪到地獄裏,被火焰灼燒一萬年。
那太慘了!
對方聞言,将頭垂到地面上,不敢接話。
這就更讓呼衍當屠感覺有些無力。
不過……
既然這支漢朝偏師沒有重騎……
“來人,立刻叫須蔔氏和蘭氏的萬騎長來見我!”呼衍當屠立刻跳了起來,吩咐下去道:“同時,命令所有呼衍氏的勇士,備好弓馬,準備随我出擊!”
兩萬漢軍?
确實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但是,呼衍當屠就不信,自己集合高阙的精銳,所有本部騎兵,還打不過他們!
若是他帶着七八個萬騎,以雷霆萬鈞之勢撲過去,還打不過沒有神騎坐鎮的漢軍。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洗洗就跳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