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點點頭,對身旁的王道吩咐一聲,後者立刻就去取來最新繪制的馬邑布防圖。
劉徹登基後,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将軍事地圖和各種技術圖冊的載體白紙化。
同時進一步的提高了測繪技術,應用了許多簡單,但非常有效的測繪技術。
同時,在蘭台培養了大量的優秀測繪人才。
三年多來,這些人才,日以繼夜的辛勤工作,到今天,已經基本完成了北方長城的戰略要點的地圖測繪。
于是,出現在衆人面前的這種馬邑布防圖,頓時,就吸引了所有将軍的注意力。
等高線、比例尺以及更加多元化的地圖标尺,使人能一眼就看清楚,馬邑城及其周圍的山川河流哨所。
漢律規定,靠近邊塞的地區,百裏置一尉吏,士吏。
在這些地區,實行全民皆兵。
鄉亭統一對二十歲以上的男子,進行武裝。
而在馬邑之外的百餘裏地區,漢軍布置了七個哨所,同時羁絆了三個投靠了漢室的小型遊牧部族。
這些部族,平時爲漢軍放牧,作爲流動警戒哨。
在戰時,他們充當爲漢軍做向導和偵查匈奴軍隊動向的任務。
在過去,地圖上,很難将這些哨所與遊牧部族的活動範圍清楚标示。
隻能用一些象征了烽燧台的标記,在某些區域,進行大概标識。
不熟悉當地情況的人,看着地圖可能會兩眼一抹黑,壓根不知道,漢軍的流動哨所和烽燧台的具體位置。
還要去問熟悉情況的人,才能知道當地具體情況。
但。光靠語言,其實很難讓人弄清楚,實際的情況。
所以,長安對邊塞的判斷,常常出現失誤。
而這種失誤。在戰時會導緻出現巨大損失。
譬如十八年前。匈奴十四萬騎入寇雲中、雁門,當時的長安君臣,就出現一個巨大的失誤——誤以爲布置在北地的軍力,已經足夠抵抗匈奴軍隊。
而在實際上,當時北地軍隊有一支大概三千人左右的軍隊,其實根本沒有在戰場,他們駐屯在遠離回中道的安全區域。
這個判斷失誤。導緻朝那塞淪陷。北地都尉孫卬戰死,士民死傷數千。
而如今,有了這個詳細的地圖,朝那塞的悲劇,就不會再重演了。
通過這個地圖,哪怕是劉徹這個軍事小白,也看得仔細,想要吃掉來犯的匈奴部族。關鍵在武州塞。
武州塞在馬邑之前七十裏左右,現在。還隻是一個小型的軍塞。
同時也是漢軍在長城外的一個關鍵據點。
當地常年屯有一個司馬的兵力,約在五百人左右。
看上去,這隻是一個小型要塞。
但在實際上,武州塞曾經有過輝煌的過去。
在秦代,這是一個堪比雁門關的秦軍基地,秦軍常年在當地駐屯數千精銳,監視和打擊草原上的遊牧部族。
而在後世,這個要塞,更是非常出名。
北魏長城的核心就是武州。
明長城的堅城,大同城,就是建立在武州塞的遺址附近。
但,自從秦軍放棄河套後,武州塞已經不複過去的輝煌。
常年的戰火,導緻了漢軍也無力在遠離長城如此之遠的地方,經營一座這樣的大型要塞。
漢軍選擇後退數十百裏,在馬邑布防,與雁門關形成犄角,相互呼應。
“陛下,欲要全殲來犯匈奴主力,臣以爲,不妨命細柳營出代長城,突襲匈奴辎重,絕其後援,逼迫其不得不在馬邑城下,與我軍決戰!”郦寄在審視了地圖後,說道。
他在過去,常年駐守雁門關,對當地地形地貌,可謂了如指掌,非常清楚,匈奴假如進攻馬邑,那他們的行動路線和後方的老弱和牲畜的屯紮地區。
他伸手在地圖上丈量了一下,然後非常肯定的道:“北虜不來則以,來必紮營于此!”
他的手直接點在武州塞以北一百裏左右的草原上的某個無名湖泊前。
“匈奴三部族,丁口牲畜數以十萬,非此地不能屯駐!”
在古代,軍隊作戰,哪怕是北方的遊牧民族,也需要選擇一個大後方,以便能迅速補給前方的騎兵。
尤其是在此時,匈奴的騎兵,沒有馬蹄鐵沒有馬镫馬鞍,這就導緻了,他們的戰馬,其實很容易受傷和感染。
這也是爲什麽匈奴人會選擇冬季入侵的原因。
冬天的低溫,能減少戰馬受傷後的感染幾率。
要知道,哪怕是在遊牧部落中,戰馬也是非常寶貴的财産。
劉徹聽着郦寄的判斷,點了點頭。
在場的諸将中,郦寄是絕對的雁門專家。
他屯駐當地的時間,長達二十年。
他既然這樣說,那麽,八九不離十就是如此了。
但,細柳營要出代國長城?
這讓劉徹和周亞夫都有些猶豫。
在漫長的五十多年的時間裏,漢軍從未有過深入草原,奇襲敵人的經驗。
而細柳營更是從來沒有離開過長城範圍,進入草原活動。
劉徹跟周亞夫不得不擔心,他們可能會在茫茫草原上迷路。
這,不是不可能的。
翻開史書,你就能看到,哪怕是霍去病麾下的百戰雄獅,經驗豐富的老行伍,也出現過迷路的事情。
至于現在在這殿中的李廣,更是迷途專業戶。
哪怕是後世的驢友,深入草原,假如不借助GPS導航系統,迷路的人,也是一堆一堆。
這是因爲,草原上,沒有足夠醒目的地标。也缺乏定位的工具。
而細柳營一旦迷路,那就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迷路意味着他們不僅僅無法完成奇襲匈奴辎重部隊,絕其後援的任務。
更有可能導緻,這支軍隊,這支可能決定勝負關鍵的王牌。缺席整場會戰。
孫子兵法說:未算勝先算敗。
劉徹不得不考慮最壞的結果。
周亞夫則更是忐忑不安。
對自己的老部隊。細柳營的作戰能力和技術,周亞夫是放心的。
但,細柳營終究從未有過遠征數百裏的經驗,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劉徹跟周亞夫對視一眼,君臣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命(請陛下命)東胡王出向導,爲細柳營引路!”
東胡王盧它之的部曲。絕對是認識道路的。
隻要盧它之能答應此事。那就不虞細柳營會迷路。
甚至……
在劉徹心底,還有一個瘋狂的想法:“幹脆讓盧它之跳反得了!”
盧它之若是跳反,他和他的東胡部族以及兩個關系親密的附庸部族,就能立刻将河套地區的匈奴部族攔腰截斷,使之首尾不能相顧。
甚至有可能在配合了漢軍殲滅了馬邑來犯的匈奴部族後,繼續向西方發動攻擊。
劉徹的眼睛,瞥了瞥,在漢室地圖上。隻是标注了一個名字,但沒有具體距離和方位的那三個戰略要地——陰山。胭脂山,祁連山。
若漢軍能攻擊甚至占領這三地。
那麽,就等于宣判了匈奴在幕南勢力的死刑。
曆史上霍去病就是通過在胭脂山的會戰,瓦解了匈奴在幕南的統治,然後回身招安了昆邪和休屠。
一代天驕,單槍匹馬,迫降匈奴數萬部衆,得一百五十萬頭牲畜。
但劉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飯要一口一口吃,一下子就想解決掉匈奴,這不僅不現實,也可能會吃撐了。
現在,應該隻考慮,将那白羊、樓煩和折蘭三部,永遠的留在馬邑城下。
此三部族,曆來就是單于庭的忠犬,南侵的主力和先鋒。
消滅掉這三個部族,就可以激化匈奴内部矛盾。
“沒有了白羊、折蘭和樓煩這三個腦殘粉的支持,單于庭就可能不再有能力壓制住其他野心家的蠢蠢欲動……”在心裏這樣想着,劉徹就果斷放棄了将戰争擴大的想法。
現在,還不是時候。
當然了,也主要是因爲,劉徹實際上很難讓盧它之聽命跳反。
人家牆頭草當的正舒服,隻會想兩面賣好。
劉徹甚至都能猜得出盧它之的想法:漢朝強,就幫匈奴,匈奴強就幫漢朝。
反正,維持兩邊的平衡。
你讓他出向導可以,盧它之巴不得漢軍能給匈奴來一下狠的,以此既對漢室賣了乖,又能讓匈奴單于庭隻能巴結着他,跪舔他,以防止他跳反,導緻河套地區勢力失衡。
不過,這樣的牆頭草,恐怕沒有什麽好下場。
一旦漢軍在馬邑取勝,震怒的軍臣,很可能會将盧它之當替罪羊給處理掉。
這樣想着,劉徹就對周亞夫笑道:“丞相果然與朕心有靈犀……”
周亞夫也很得意,能跟皇帝想到一塊去,隻能證明,他這個丞相果然是深的天心。
“武州塞外,有深谷,能藏三萬人!”郦寄笑着道:“骠騎将軍或可伏兵于此!”
劉徹看了看地圖,點點頭,同意了郦寄的這個提議。
至此,基本的作戰部署,已經确定下來。
句注軍和飛狐軍這兩大漢軍的王牌,将會秘密在雁門關外完成戰前集結。
義縱統帥羽林衛和虎贲衛以及南北兩軍抽調的精銳,埋伏到武州塞外的深谷,一旦匈奴進入馬邑範圍,立刻出兵,占領武州塞,關門打狗。
同時細柳營從代長城進入草原,奇襲匈奴辎重,斷其後援,使其在馬邑城下孤立無援。
然後,細柳營回身,與義縱彙合,紮緊口袋。
此時,入寇的匈奴三部族,想逃?無路可逃,想戰,就要面臨飛狐與句注軍嚴正以待的戰線。
至于突圍?
劉徹巴不得他們突圍!
這樣漢軍就可以再現亥下之戰的輝煌。
讓十面埋伏的故事重演!
以項羽之強,尚且在不斷的潰散和孤立中走向末路,隻能自刎。
匈奴人何德何能,能全身而退?
最終的結果,隻會是被漢軍一點點的蠶食和吞噬。
能跑回三五百人,匈奴人就該燒高香了!
但凡隻要不是個腦殘,匈奴人,都隻能在馬邑城下與漢軍決戰。
打赢了,他們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但前有句注軍和飛狐軍,後有細柳營與義縱統帥的精銳。
漢軍五大王牌主力,有三個參戰,還有一個王牌中的王牌在旁邊虎視眈眈。
劉徹真想不出,這場戰争,漢軍一方,該怎麽輸?
但,還有幾個問題,需要解決。
首先,就是誰來統帥句注軍和飛狐軍。
窦嬰?
顯然是不可能的!
這個文青外戚,劉徹覺得,他還是在長安當宅男比較好。
老一代的将軍們,則都已經退休。
丞相周亞夫倒是躍躍欲試。
但劉徹無情的将他排除出人選名單了。
道理很簡單——周亞夫現在已經是有平吳楚之亂的軍功了,他再去馬邑刷一回戰功,那劉徹拿什麽犒賞他?
封王嗎?
功高震主,可是取死之道!
劉徹可不想看到,他跟周亞夫決裂,不得不将這勞苦功高的名将送上斷頭台!
所以,隻能從後起之秀中,選擇一個合适的人選。
講道理的話,其實張羽不錯。
但,張羽一來是劉武的腦殘粉,讓他去馬邑,本身就不合适,其次,他是步兵将軍,不是騎兵将軍,隔行如隔山,未必能勝任。
韓安國也是同樣的道理被pass掉。
将軍李息其實勉強還可以,此人在曆史上,曾經在衛青手下,參與過河南戰役,表現可圈可點。
蘇嘉其實也還行,這個蘇武的老爹,打仗還是有一手的。
強弩都尉李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連霍去病的手下,都能混的如魚得水,以老将的身份,輔佐霍去病,建立不世之功,脾氣、人品和軍事素養,都是合格的。
但,劉徹不想選擇這三人。
因爲劉徹感覺,這三人,隻能将兵,不能将将。
而飛狐軍跟句注軍,戰鬥力在漢軍排名前五,脾氣自然也是排名前五的。
鎮不住這些驕兵悍将的人,别想有什麽作爲。
劉徹的視線,從在場的将官們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了程不識身上。
程不識的治軍才華,是毋庸置疑的。
連虎贲衛的那群眼睛長在額頭上的驕兵悍将,都能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他帶上幾百個虎贲衛親兵,去句注軍和飛狐軍,是能鎮得住場子的。
而且,程不識用兵,一闆一眼,嚴絲合縫,看上去是古闆了些。
但,軍隊這個暴力機器,本來就不需要什麽太大的創造力。
尤其是馬邑之戰,考驗的是将軍的耐心和判斷力,而非是腦洞。(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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