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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節 溫言在口(5)【萬字更新完畢

乘着攆車,劉徹從宣室殿的南側進入殿内,在他周圍始終簇擁着絕對忠誠的虎贲衛武士和騎郎們。

需要說明的一個問題是,漢代的常朝,是在劉邦五日一朝太上皇的基礎上延伸而來的。

到呂後掌權時,發展成爲固定的制度。

所以與嚴肅的大朝會和朔望朝相比,常朝的氣氛歡快許多,也輕松許多。

但今天的常朝氣氛無疑比以往凝重許多。

公卿勳貴,一個個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大朝儀時一般。

“看來,朕的‘黨校’計劃吓壞了不少人呢!”劉徹心裏想着。

所謂甘棠,其實是打着召公幌子的黨校培訓而已。

“天子駕臨,群臣禮拜!”伴随黃門侍郎的唱諾聲,劉徹在滿朝文武的齊聲歌頌中,登上禦座。

“諸卿免禮,賜座……”劉徹端坐在禦座上道,等到群臣基本都落座了後,劉徹這才接着說道:“今日朝會,先議一下陽信侯劉中意勃亂無禮,下相候、高陵候陰謀不軌,意圖謀逆,以及舞陽侯樊市人子它廣非其子案!”

“陛下有诏,今日常朝,先議陽信侯劉中意勃亂無禮,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陰謀不軌,意圖叛亂,及舞陽侯樊市人之子它廣非市人子案!”

廷尉趙禹與執金吾郅都馬上就出列,頓首奏道:“臣廷尉禹(臣執金吾都)奉欽命查:陽信侯臣中意,太宗孝文皇帝以來,屢屢語出狂孛,非議先帝,诋毀至尊,其罪證俱錄全已畢,記錄在冊……”

趙禹身後立刻走出兩個随從的吏員。各自捧着一疊白紙。

紙上當然是劉中意這些年來的言論,且都有着人證可以證明,劉中意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說過什麽話。

更有着好幾位證人,就是劉中意的家臣、家奴。

可信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這些證據被一一拿到群臣、列侯面前展示。

許多的列侯看完,都是心驚肉跳。一個個紛紛在心裏罵道:“粗鄙家奴。膽敢背主,當真是小人!”

這些列侯甚至想到今天劉中意得到如此下場,被家奴背叛,那明天,若是自己的家奴家臣也學習這個榜樣,那該如何是好?

這種歪風邪氣,不正之風。必須得到糾正!

家奴家臣什麽的。就該對主人忠心不二,誓死追随。

想到這裏,一些人就偷偷的拿眼睛暼了暼端坐于自己位子上,似乎在閉目養神的内史田叔。

當年趙王張敖入獄,正是田叔、魏尚等邯鄲六君子,負荊相随,一路服侍,成就了那段佳話。

但嘴上。這些人隻能紛紛道:“陽信侯臣中意,想不到居然如此喪心病狂。語出不遜,其當棄市,族其三族,以儆效尤!”

落井下石可是列侯們的拿手好戲!

當初,北平文候張蒼,绛候周勃下台,在其中發揮了最大作用的,就是列侯們。

對此,劉徹一點也不例外。

他站起來問道:“諸卿意見都一緻嗎?”

王道向前一步,複述道:“陛下問群臣,意見可一緻?”

“臣等皆以爲,陽信侯臣中意,喪心病狂,語出狂孛,辱及先帝,罪在不赦,臣中意當坐‘大不敬’棄市論死,其族當族!”

丞相周亞夫領着群臣拜道。

“尚書令錄诏罷!”劉徹揮揮手紛紛道。

位于殿中一角,默默的記錄朝儀過程的太史令司馬談,拿起筆,在其身前的一張白紙上寫下一行字:六年,候中意坐大不敬,棄市,族誅。

然後将之遞給身後的一個文吏,吩咐道:“拿去石渠閣,歸入陽信侯一檔!”

“諾!”那人點頭。

一個立國二十八年的候國就此消散。

而這隻會是一個開始。

當今天子今天要用四個列侯候國的屍體,來向天下宣告他的意志不可反抗,他的命令必須執行。

而殿中,廷議依然在繼續。

這次是執金吾郅都站起身來。

隻見郅都環視群臣,眼光若有若無的從某幾個列侯身上劃過,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郅都之所以得到‘蒼鷹’這個代号,不僅僅是因爲他的冷血無情,更因爲他生了一雙如同鷹一樣的眼睛。

再加上他身上自帶的‘河南郡制霸者’‘列侯屠戮者’等各種光環。

一些膽子小的列侯,甚至都不敢直視他的雙眼了。

郅都很享受現在這樣的感覺。

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将來,十之八九,要不得好死。

他得罪的人太多,殺過的人太多。

這些敵人會随時随地的尋找任何能攻擊他的東西。

總有一天,他們會成功。

但,在那之前。

“請讓吾爲陛下清理更多的五蠹、蛀蟲吧!”每一個法家的大臣,都有着類似這樣的情懷。

我可以死,但在我死前,一定要盡可能的多幹掉一下五蠹,爲世界大同,天下一統做出自己的貢獻。

自商韓以來,曆代法家政治家,都或多或少,有着類似的情懷。

而在如今,以晁錯、郅都爲首的法家官僚,更是将類似的情懷攀至頂點。

帶着這樣的情懷,郅都将他的每一天的工作,都視爲自己最後一天的工作。

他拍拍手掌。

一個年輕的官員,帶着幾個随從,擡着一個箱子,走進殿中。

郅都将箱子打開,裏面堆滿了文書檔案。

“臣執金吾都,啓奏陛下,臣都奉命,稽查下相候臣冷慎、高陵候臣王行謀逆案,經查,賊臣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無人臣之德,怨望朝廷。詛咒君上,屢有不軌之行爲。吳逆劉濞起兵之時,賊臣二人,彈冠相慶,欲自函谷起兵接應。幸賴先帝之福。逆賊所爲,不能得逞,但此後,此兩逆賊雖有收斂,但卻依舊死心不改,于封國暗蓄兵甲,圖謀作亂。可謂罪大惡極!”郅都指着那口打開的箱子說道:“此箱之中。皆爲此二賊之罪證、口供與供狀,賊臣二人,皆供認不諱!”

這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群臣聞言,都不需要想,更不需要去查驗證據。

謀反,陰謀叛亂,這是漢室群臣所不能接受的底線。

因爲,假如謀反成功了。那這兩貨居然不帶大家一起玩,簡直無恥至極。

而假如謀反失敗了。他們去死,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于是,列侯們紛紛議論着道:“賊臣慎、行等,陰謀叛亂,罪大惡極,當按律當傑,其族當誅,其先祖下相壯候耳、高陵圉候周,當遷出安陵,擇地埋葬,以示漢賊不兩立!”

劉徹聽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眼前的事情,讓劉徹原本還擔心的心一下子就松懈了下來。

就這幫賣起隊友,坑起同伴毫不手軟,且雷厲風行的家夥,不可能也不會有阻礙他的政策推行的決心與毅力。

當然,這個時候,就需要劉徹站出來,顯示一下自己這個天子心胸豁達,愛人以仁的風範了。

“賊臣慎、行,謀逆,罪在不赦,腰斬棄市,族其族,至于下相壯候耳、高陵圉候周,此二臣,皆功臣也,子孫不肖,奈何禍及先人?朕甚不取之,其皆就陪安陵,有司四時祭祀如故!”

“陛下懷仁握德,臣等愚昧,不能及也,願奉诏!”群臣立刻紛紛拜倒,對當今天子的慈悲,真是大爲崇拜。大家紛紛表示,能被這樣一位仁德的君父領導、統治,真是太幸福了。

劉徹擺擺手,道:“接着議舞陽侯市人子它廣非市人子案吧……”

這句話雖然有些繞口,但卻是實情,沒有辦法,老樊家就是犯下了一個這樣的罪名。

“諾!臣謹奉诏!”因爲樊市人犯下的這個事情,在理論上是要歸宗正來處置的。

所以,宗正劉禮聞言立刻就站起來,對着劉徹躬身道:“啓奏陛下,經老臣與執金吾、廷尉的聯合調查,現已查明:舞陽侯樊市人,确有隐疾,不能生育,其子它廣,當非市人子,舞陽侯臣市人,犯欺君之罪,按律當腰斬,其子它廣,當處流刑,發配三千裏!”

劉禮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站出來道:“啓奏陛下,臣以爲,舞陽侯臣市人,雖然犯法,但請陛下念在其無有惡意,且迫不得已的份上,從輕發落!”

這個人,劉徹連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他是顔異。

顔異的聲音,劉徹太熟悉了。

有人帶頭,而且是天子心腹顔異,立刻就有人跟着跳出來附和了。

坦白說,舞陽侯樊市人這樣的案子,在漢室曆史上,不是一個兩個類似的情況。

翻開史書檔案,很清晰的就能看到,在過去幾十年,因無後絕嗣的列侯,多達十數家。

絕嗣無後,封國廢除,是漢室列侯最害怕和最擔心的事情。

爲了避免類似的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有這方面隐憂的列侯,常常是無所不用其極,什麽招都能使。

譬如說,平陽侯曹氏家族,連續三代單傳。

爲了避免悲劇發生,劉徹就聽說曹家的男人,十一二歲就開始被鼓勵與女人那啥了……

像樊市人這樣借雞生蛋的列侯有許多許多。

最典型的當屬現在就在這殿内的複陽候陳嘉了。

這是個彌天大盜。

他的兒子陳始根本就不是他親生的,而是跟人掉包來的,準确的說,陳嘉當年好不容易在女人身上開了花,結果生下了個女兒……

逼不得已的陳嘉就隻好派心腹去民間找了個男嬰,将之神不知鬼不覺的掉包了。

看上去好像是瓊瑤劇的劇情。

但結局卻一點都不好笑。

等陳嘉死了,他兒子陳始也死了,這個事情才被人踢爆,結果是他的孫子倒黴……

其實說老實話,劉徹對這些可憐人,挺同情的。

一般來說,隻要這些人不自己作死。劉徹不會處置他們。

畢竟,養子也算子。

隻是類似的行爲,不提倡不鼓勵罷了。

而樊市人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劉徹。

誰叫他腦子不清楚,自己屁股下面一堆翔。還傻乎乎的跑去跟人串聯。

李時珍就說過:唯腦殘無藥可醫。

但是……

俗話說的好。一個合格的統治者,要學會一手大棒,一手胡蘿蔔,用中國的話說就是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事乃和。

一味的高壓、強硬,不給人活路的統治者。遲早别人也不會給他活路。

所以。很顯然,這顔異是劉徹的托。

而且,劉徹不止安排了一個托。

汲黯馬上就跳出來駁斥道:“漢家法,高皇帝、太宗、先帝所立也,法未廢止,不容辯駁,臣以爲,舞陽侯市人。當按律處置,其子它廣。念其年幼,可從輕發落……”

汲黯說的非常有道理,很符合目前漢室貴族大臣的價值觀。

一時間,支持者也非常多。

但,假如仔細觀察的話,除了剛剛說過話的宗正劉禮外,其他九卿,各自都坐在原地,沒動一下子嘴皮子。

這隻是一場秀,給天子做鋪墊的秀。

終于,劉徹看着時候差不多了,再演下去,今天就别想在日落前搞定朝會了。

于是,他站起來,揮揮手道:“諸卿不必再争執了,朕意已決!”

于是,整個大殿瞬間鴉雀無聲,群臣紛紛伏地,聆聽聖裁。

“舞陽侯市人,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念其無有惡意,乃爲祖宗香火計,從輕發落,處以死罪,但許其以爵贖罪。其子它廣,雖非市人子,但念在其年幼無知,完爲庶人,舞陽侯市人,若從死,有司可自舞陽武候後人中,擇其良善者,續其舞陽候國!”

闆子抽完了,當然就是施恩了。

這個恩應該怎麽施才能讓人知道這是恩呢?

當然要從列侯勳貴們最關心也最關注的封國延續上做文章了。

而劉氏也是玩弄‘存亡續斷’這面大旗的高手,曆代天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擇機選擇一個已經斷絕傳承的候國,從其支脈中選擇一個人來繼續其先祖的光榮。

樊市人就是這樣制度的産物。

最典型的,還得屬瓒候候國的擊鼓傳花的戲碼。

從蕭何之後,瓒候的位子上,已經換了三個世代的傳承了。

連侯爵的名稱都已經變成了築陽候。

隻能說,城裏人太會玩了!

但瓒候因其特殊地位,可以肯定,隻要老蕭家沒有腦殘的玩出亂倫之類的不可接受的行爲,類似這樣今天老大家承襲,明天老二家繼續的戲碼,還将不斷上演,直至劉家的江山終結哪一天。

“興滅國,繼絕世,此聖王之所訓也。當今天下,列侯士大夫,或因其疾,或因其锢,常所未得傳承,自高皇帝以來,至今已有費、肥如、魯、等十數功臣無後絕嗣,朕甚痛惜之,倘忠臣無得香火血食祭祀,誰人可爲社稷效死?此朕甚所不取也!其令:自诏下之日起,許天下列侯、勳臣,如無後嗣者,自昆仲處繼子一人爲其後嗣,以傳忠臣之血脈!”

劉徹話音剛落,滿殿大臣頓時就發出了一聲整齊的巨大的歡呼聲:“陛下聖明,陛下聖裁,臣等感恩不盡!”

尤其是那些血脈傳續已經極爲危險的列侯們,更是在這一刻,全身心的,徹底的願意無條件的效忠劉徹了。

因爲,劉徹的這道全新的诏令,将使得他們從此免于絕嗣的危機,死後不至于無顔面見列祖列宗,隻能以發覆面。

尤其是複陽候陳嘉,更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他馬上就想起了那個自己遺落在民間的女兒,這些年,他雖然命人有所照顧,但卻從未見過一面。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如今,有了這個天子诏書,那他就可以尋回自己的女兒了。

漢室律法規定,女性雖然不得繼承爵位,但享用繼承财産的權力。

而其他沒有絕嗣危機的列侯,對這個诏書也非常歡迎。

誰能保證自己的血脈能永遠延續下去呢?

過去數十年,那些絕嗣的列侯家族的悲慘下場和下葬時的可憐處境,吓壞了所有的人。

漢人信奉人神有靈,死後依然能在地下享受。

可你要是沒有香火血食,那就是孤魂野鬼,或者比孤魂野鬼還不如。

更别說去面對列祖列宗的質詢了。

在這一點上,劉徹可謂是把握到了列侯們的命脈。

漢室列侯有不怕死的,也有不要臉的。

但肯定沒有不怕絕嗣的。

這個時候,不少列侯甚至在心裏暗暗感激樊市人了。

畢竟,這個政策是因他的緣故才出現的不是?

有恩必報,這是漢人的信仰和準則。

于是,複陽候陳嘉出列拜道:“臣嘉啓奏陛下,臣聞,上古聖王制法,隻爲除奸,舞陽侯市人,雖有欺君之嫌疑,但其本無惡意,隻是一個老朽入土者,爲免死後不容祖宗,迫不得已而爲之,懇請陛下念在舞陽武候樊公諱哙老大人的面上,再以從輕發落,改以爵贖死爲以金贖死!”

“臣嘉頓首,昧死以奏!”說完,陳嘉就把腦袋深深的貼到地上。

他其實也是爲了自己——假如天子能接受樊市人以金贖罪,那當然也能接受他以金贖罪。

劉徹卻意味深長的看了陳嘉一眼,老實說,樊市人的死活,劉徹才不關心呢!

他隻關心,自己的統治穩固和政策的推動力度。

想了想,似乎樊市人死了對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處,反之,讓他活下來,可能會成爲自己仁德與慈悲的活招牌。

于是,劉徹破天荒的對陳嘉點頭道:“卿既然願意爲舞陽侯求情,朕也不想當惡人,就準卿所奏,許舞陽侯以金兩千金或錢兩千萬贖死!”(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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