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貴族紛紛低下頭,俯下身子,以額頭觸底,表達對他的臣服。
“白羊王!”軍臣将視線投向王帳中一位貴族,粗聲粗氣的問道:“我聽說,有一個重要的情報,從漢朝傳遞到了你那裏!”
“回禀撐犁孤塗,臣确實收到了一個來自漢朝的,非常重要的情報!”白羊王爬着來到王帳中,匍匐着禀報。
帳中貴族,紛紛将好奇、不屑、挑釁以及不信任的眼神投向白羊王。
不是因爲大家不重視漢朝的情報。
恰恰相反,雖然現在匈奴帝國定下了南安西進的國策。
但是……
對于已知文明世界裏,唯一一個能與匈奴帝國掰腕子的帝國,漢朝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脅。
匈奴人的祖先陵寝之所,幾乎所有重要的祭祀場地,全部集中在靠近漢朝邊境的地方。
就連這狼居胥山,其實距離漢朝長城,直線不過兩千裏(注)。
甚至,三四百年前,匈奴人的祭天之地,甘泉山,如今成爲了漢朝皇帝避暑的行宮。
七八十年前,蒙恬統帥的秦帝國長城軍團,更是在所有草原民族身上,留下了他們無敵的傳說。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來自漢朝的情報,沒有人不重視。
甚至于,帳中有貴族,本身就是來自漢朝的降臣。
譬如東胡王盧他之的祖父,就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的把兄弟盧绾。
大家好奇也好,不屑也好,挑釁也好,不信任也好,都隻是針對白羊王。
因爲。現在在場的這位白羊王,是今年冬天剛剛繼承了自己叔叔王位的。
匈奴人的地位繼承制度,非常混亂,講究拳頭最大,血緣次之。
這位白羊王。能擊敗他的叔伯兄弟。成功坐穩白羊王的位置,看上去應該是有些能耐的。
但在匈奴,掃清内部競争者,隻是王位征途上的第一步。
想要穩固地位和權勢,還要面臨外部部族的挑戰。
白羊部落雖然實力強大,即使在匈奴國内,也算頂尖的大部落。
然而。去年老王去世。兄弟子侄相互争位,彼此征戰,必然損耗了一部分力量。
其他部落,當然都聞到了血腥味。
隻要白羊部落露出頹勢,他們就會一擁而上。
雖然有着單于庭的控制,沒有人能真正把白羊部落怎麽辦。
但是,在強者爲尊的匈奴,弱者不配享有資源。
白羊部落這幾十年占據的肥美草場。擁有的天然牧場,大量的牧奴。每一樣都吸引着**難耐的其他部族。
因而,此刻,各個匈奴部族的首領,都在觀察、打量、琢磨白羊王。
以一種獵人看待獵物的眼光。
隻有白羊王充分證明了他的勇武,打消其他部族對他控制下的草場和牧場的觊觎。
不然,這種窺視與觊觎,就不會停止。
比起外部的戰争,内部的傾軋更加殘酷。
在匈奴,即使是單于,也需要證明自己,不然,就要下台,就要被殺。
正因爲這樣,從老上單于開始,單于庭就漸漸的開始模仿和學習漢朝,希望能穩定秩序,中央集權,樹立權威。
但,這樣的做法,根本得不到匈奴貴族和部族首領的認同。
所以幾乎沒有什麽成效。
新任的白羊王姑射,感受着王帳中其他部族首領充滿惡意和窺視的目光,渾然不懼的擡起頭,直視這些人。
挑戰與挑釁,幾乎是每一個匈奴貴族人生中的日常。
隻有戰勝來自内部與外部的一切挑戰的貴族,才能赢得尊重和權力。
姑射在心中冷笑兩聲,隻是單于當面,他不好回擊。
“這是從漢朝傳來的地圖……”姑射直視着那些不懷好意的潛在挑戰者的目光,拍了拍手掌,很快,兩個匈奴武士就托着一個被包裹在血衣中的布包裹,走了進來。
“據說,這是漢朝皇帝從大海上的商人那裏,得到的情報,然後繪制出的地圖!”姑射環視着其他部族首領,然後恭身對軍臣道:“偉大的撐犁孤塗,臣從這個地圖上發現了月氏人!”
軍臣矮壯粗大的身子忽然戰栗起來,披散在腦後的辮子因爲激動而舞動。
“月氏人?!”軍臣大叫一聲,仰天長嘯,然後盯着姑射,問道:“告訴我,告訴受天神眷顧,大地護佑,日月照耀的撐犁孤塗,那些卑鄙無恥的小偷,肮髒下賤的奴隸,到底在那裏?”
對軍臣來說,月氏,就是他心底最大的痛,最大的疤痕,最大的恥辱!
二十多年前,老上單于統治時期,他作爲左賢王,匈奴帝國的太子,統軍與月氏人交戰,屢戰屢敗,最後老上單于沒有辦法,下令他的死敵右賢王率領東方部族讨伐,結果一鼓而下,攻破月氏,殺其王,制成酒器,更将殘餘月氏人攆去了西邊。
這是軍臣生平最大的恥辱與最大的痛腳。
在匈奴,人們崇拜勝利者,鄙視戰敗者。
雖然他通過一場宮廷政變,徹底掃清了那個他曾經的死敵的全部勢力,隻留下一個兒子還在苟延殘喘。
但軍臣清楚,他一天沒洗刷掉自己身上的那個恥辱,那麽,他的位置就還是不牢固。
國内,國外,觊觎他位置的挑戰者,窺視他權柄的叔叔伯伯侄子們,都會有機會。
甚至于,他的死敵右賢王的兒子,被放逐到西部的左谷蠡伊稚斜,能得到許多部族的庇護與擁護,也與此有關。
國内的部族首領們,隻是表面上臣服他,但,實際上,并不像老上單于那樣信任他。
大家都在用懷疑和審視的眼光。打量着他,揣摩着他。
一旦有機會,這些人必然會簇擁在那個左谷蠡王的身邊,對他發起挑戰。
正如當年,頭曼單于能力被人懷疑。于是冒頓單于鳴镝而殺之。
所以。坐穩了位置後,軍臣發動了他的一切力量,尋找和搜尋着月氏人和其王庭的下落。
軍臣發誓,隻要找到月氏人,一定将這些該死的小偷,卑鄙的奴隸,碾碎。碾成渣滓。用他們的頭顱制成酒器,來誇耀自己的勇武,奴役他們的女人,鞭打他們的孩子。
可惜,月氏人跑的遠遠的,甚至跑出了匈奴人的視線範圍,就連西域的諸國,也沒有這些家夥的蹤迹。
而現在。當白羊王說出,從漢朝發現了月氏人的下落後。
可想而知。軍臣是多麽的激動。
他簡直恨不得立刻揮鞭統帥匈奴無敵的大軍,找到那些渣滓,碾碎他們!
還好,僅有的理智,讓軍臣克制了下來。
月氏人逃得很遠,就算發現了他們的蹤迹,現在也不能前去征讨。
起碼要到夏天,戰馬與牲畜都開始長膘,水草豐盛之時。
姑射恭身将那托盤中染血的包裹打開,露出裏面的絲帛地圖,然後,将之展開在軍臣眼前。
“回禀天神眷顧,大地護佑,日月照耀的偉大的撐犁孤塗。那些卑鄙的小偷,現在正躲在這裏……”姑射指着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着:“根據漢朝來的情報,這些肮髒的奴隸,正在恢複元氣,據說已經有三四十萬人口了,而且,他們正在計劃征服一個前所未有的富庶無比的國度!”
帳中其他部族首領,也擡起頭來。
月氏人!
沒有匈奴人會忘記這個曾經的草原霸主。
特别是老上單于曾經将月氏王的頭顱都制成了酒器。
以己度人,匈奴貴族認爲,有朝一日,假如月氏人恢複了實力後,一定回來複仇!
甚至有些年長的部族首領,還記得很清楚。
二十多年前,月氏人遁走後,那些被俘虜和捕獲的月氏貴族和薩滿,在死亡前,用着無比惡毒的口吻和最堅決的态度詛咒匈奴人。
“你們等着吧,我王一定會回來的,他會帶着太陽和月亮的力量,在天神的保佑下,踩着火焰歸來,到那個時候,整個草原都會燃燒,拳頭大的冰雹将從天而降,而你們,将會變成冰雕與灰燼,在火焰中毀滅!”
即使是今天,那些藏在犄角旮旯裏的小月氏部族,也依然是匈奴帝國,極爲頭疼的問題。
這些生命力比雜草還頑強,固執的小偷與卑賤的奴隸,要是恢複了實力,殺回來,那還了得?!
要知道,二三十年前,整個西域和草原,都是臣服在月氏人的馬蹄下的。
匈奴引以爲傲的騎兵,在月氏騎兵面前,并不占優。
所以,在匈奴,不分立場,不分派系,所有貴族與部族,對月氏的态度都是一樣的:找到他們,殺死他們,燒掉他們的草場和牧場,吃光他們的牲畜,污染他們的河流與湖泊,淩辱和霸占他們的女人!
“撐犁孤塗,臣婁煩部一萬四千勇士,願爲您的先鋒!”
“我們休屠部八千騎兵,願爲撐犁孤塗的利刃!”
“我的主人,蘭氏就是您的箭,請您鳴镝,賜予月氏人毀滅!”
“天神指定的撐犁孤塗,須蔔氏三個萬騎已經整裝待發!”
即使是左谷蠡王伊稚斜,也在大勢之下,匍匐在軍臣這個殺父仇人面前,大聲的道:“無敵的撐犁孤塗,讓天神的怒火,毀滅那些卑鄙的月氏人吧!”
但軍臣此刻,卻好似沒有聽見諸臣的聲音。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副繪制在絲帛上的地圖吸引了。
這地圖是如此的大,展開來,足足有兩三丈。
上面用着文字與線條,分割着世界。
“這是漢朝……”軍臣的手從地圖的東方摸過去,即使軍臣不認識漢字,但也知道這是那裏。
廣袤富饒的漢朝疆域,占據地圖東方的全部,那巍峨的山脈,奔流的大河,靜靜的山陵。平整的平原,雄偉的城市,繁榮的世界,文明的燈塔,從未如此清晰的展現在軍臣眼前。
在軍臣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
他感覺。他看到了光。
一個全新的世界,就在光門之後,向着他招手。
“漢朝果然強大、廣袤,并不弱于我大匈奴!”軍臣在心中想着。
匈奴人雖然愚昧,文明層次極低,甚至沒有自己的文字。
但,它的統治者并不愚昧。
像軍臣的父親。老上單于稽粥。甚至頗有文藝氣質,性格也比較寬厚,待人和善,能容忍部下的過錯,甚至能寬恕挑戰者。
當年,右賢王以單于胞弟的身份,曾經密謀挑戰,結果。事敗。
但老上單于并沒有殺死他,反而繼續任命他爲右賢王。給予其全權負責東方攻略的大權。
右賢王于是誓死報答。
甚至就是軍臣政變能成功,也多半建立在右賢王不願意與老上單于的繼承人刀兵相見的份上。
不然,這個經營東方部族二十多年,戰功赫赫,近乎無敵的匈奴戰神,要是賴在東方,不來單于庭,軍臣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即使是軍臣,其實也很開明。
他能容忍伊稚斜活着,并且冷眼旁觀,那些從前右賢王的部下、朋友和姻親,暗中接濟和扶持伊稚斜,就是很好的證明。
因爲,軍臣并不如他表面上表現的那麽暴躁。
相反,他跟曆代單于一樣,很冷靜,很清醒。
他明白,殺了伊稚斜,極有可能激怒那些右賢王的老部下、姻親與朋友。
甚至可能導緻匈奴帝國内部的殘酷内戰。
所以,他容忍了伊稚斜的存在,甚至封他爲左谷蠡王。
因爲,匈奴帝國需要團結,需要統一,需要秩序。
就像現在這樣,隻要他能帶領匈奴帝國前進,獲取奴隸、牲畜,那就沒人能挑戰他的地位。
“這就是我大匈奴嗎?”軍臣的手從長城向北,一路看過去。
這地圖雖然模糊,但,軍臣的單于庭,向來是随着季節而在匈奴的國土上遊動,他很快就知道了,漢朝的地圖,基本的框架沒錯,确實畫出了匈奴的大概疆域。
雖然很模糊,完全沒有标注任何名山、大河與重要的祭祀場所與草場。
但這在軍臣看來,已經足夠震撼了。
更讓軍臣震撼的是——在這個地圖上,龐大的匈奴帝國與同樣龐大的漢朝,竟然隻占據了不到一半的版面。
在西方,更西方,那未知的世界,那繁華的世界,此刻,向軍臣敞開了大門。
軍臣的臉上,露出了無比興奮與複雜的笑容。
因爲,他知道,他看到了什麽。
一個新世界,一個陌生的新世界,一個全新的,可供匈奴帝國征戰和征服的世界。
在今天以前,軍臣一直很迷茫。
無敵的匈奴騎兵,在西域,已經無敵了。
雖然烏孫人和更西方的其他幾個強國,對匈奴人構成了一定的挑戰。
但在軍臣看來,這隻是疥藓之疾而已。
匈奴人隻要認真,這些人就是渣渣,無敵的匈奴騎兵,完全能從他們身上碾過去。
但碾過去以後呢?
沒有敵人,匈奴人的手腳就會遲鈍,拉弓的手,會變得軟弱,他們的臉上,會沒有刀疤,用不了幾年,就會重蹈當年東胡人跟月氏人的覆轍,然後被新的勢力擊敗,取代。
所以,實際上,匈奴帝國扶持烏孫人,對西域征服但不占領的政策,其實是将那裏當成自己的後院、提款機和磨刀石。
在老上單于統治的時候,這個政策,就已經被制定,并成爲國策。
至于東方的漢朝……
軍臣反正是死都不願意去碰那些長城下的堅固城市與嚴整的步兵戰列。
況且,軍臣覺得,漢朝都是步兵,全是農民,雖然有騎兵,但從過去幾十年的交戰記錄看,漢朝的騎兵,與其說是騎兵。倒不如說是騎馬的步兵。
并不會對匈奴帝國構成什麽威脅。
反正,匈奴騎兵要是去碰漢朝的城市,那銅牆鐵壁一樣的防禦系統,足夠匈奴勇士喝一壺。
與之相反,漢朝的步兵。要是來到了開闊的草原上……
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打得過匈奴騎兵。
就一個問題——他們在廣袤的草原和無垠的戈壁上。能認得回家的路嗎?
反正,軍臣知道,就是匈奴人自己,也常常發生某部族在遷徙路上迷路,結果繞到了瀚海或者北海去的醜事。(注2)
正是基于這些認知。
軍臣才會選擇與漢朝和平,轉而向西。
一面敲打已經臣服的西域部族和國家,一邊擴張匈奴帝國的新邊疆。
去年。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效。
匈奴帝國的控制疆域。在西域拓展了至少數百裏,新征服和臣服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族與城邦,抓回和捕獲了許多的奴隸和财富。
但在今天以前,匈奴帝國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一直讓整個匈奴上上下下都很迷茫。
他們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那裏?
但,現在,看着這全新的世界。這陌生的世界。
軍臣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
生平第一次。軍臣知道,這個世界,竟是如此的廣闊。
他基因中的征服之血,沸騰了起來。
隻是,看着地圖,軍臣皺了皺眉頭。
他對着姑射,招招手,問道:“月氏人在那裏?”語氣非常平和,完全沒了最初的暴躁和狂猛。
但熟悉軍臣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撐犁孤塗,才是最可怕的!
這意味着,他開始思考了。
而在這個世界上,需要軍臣思考的人或事,真是不多。
“回禀撐犁孤塗……”白羊王姑射恭身上前一步,指着地圖上西方的中部一角,道:“這些卑賤的奴隸,就躲在這裏,根據來自漢朝的情報,他們所在的地方,稱爲‘僞水’,據說,他們正計劃渡過‘僞水’向東征服……”姑射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劃,指向了一個讓軍臣呼吸急促起來的廣袤國度。
這個國度的大小,甚至超過了漢朝。
“這是那裏?”軍臣的聲音越發的柔和了起來。
“回禀撐犁孤塗,據漢人所說,這裏名曰‘身毒’,據說……據說……”姑射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據說此國富庶遠超漢朝,月氏人曾經隻派了五百個士兵,就從身毒帶走了上萬奴隸,數不清的黃金……”
所有的匈奴貴族,聞言全部深吸了一口氣。
五百個士兵,就搶走了上萬奴隸,無數黃金?
這怎麽可能?
哪怕是以羸弱著稱的某些西域國家,匈奴人也從未做過五百騎,搶一萬奴隸這樣的事情。
姑射看着衆人,也道:“臣也不怎麽相信,大抵是那個商人誇大其詞罷,但,月氏人得到了很多好處,是肯定的!據說,月氏人已經在那‘僞水’重建了王庭,重立了王帳,還選出了新王……”
包括軍臣在内的所有匈奴人的臉色,都開始凝重起來。
在中國,稱王建制,象征着某個政權開始向中央挑戰。
而在草原,建立王庭,王帳,則象征着某個部族,向草原霸主發起挑戰的信号。
中國王朝有多恨那些稱王建制的反賊,遊牧帝國就有多恨那些建立王庭王帳的部族。
加上匈奴與月氏的世仇,幾乎不用考慮,所有部族首領,在這瞬間就達成了一緻:月氏必須死!
軍臣伸手在月氏所在所謂‘僞水’摸了一下,然後丈量了一下,月氏與匈奴之間的距離。
大約等于一個半從狼居胥山到烏孫都城的距離。
“這群肮髒的豺狼,倒是跑的挺遠的……”軍臣哼哧哼哧着低聲道:“難怪我找了這麽久都找不到!”
然後他道:“繼續說那個身毒,不管漢朝人說的多麽荒缪,你都給我複述……”
雖然漢朝的情報可能有水分。
但至少,漢朝人的情報證明,月氏人的存在,并指出了它現在的動向和蹤迹,對軍臣來說,這就足夠了。
不管多麽荒缪的事情,總有些是符合實際的。
十個謊言裏。隻要有一個是真的,對匈奴的戰略,都是有益的!
“遵從您的命令!”姑射恭身道,然後接着說道:“漢朝人傳說,這身毒國。也是農耕。也做城池,據說莊稼一年四熟,而且土地肥沃,身毒的人,甚至不需要料理莊稼,隻要播下種子,然後就可以一邊喝酒一邊曬太陽。順便玩女人。等着莊稼收獲,就能填飽肚子,另外身毒各種黃金珠玉,滿地都是,傳說有個月氏的奴隸,隻是跟着大軍去了一趟身毒,回國以後就用于他一樣重量的黃金,向主人贖買了自身。然後,購置了無數奴隸與美人……”
随着姑射的話語。整個王帳中的匈奴貴族的呼吸都開始急促了起來。
無數人的胸膛與心髒都被一個名爲貪婪的事物所填滿。
“說說身毒人的軍隊……”軍臣敏銳的指出關鍵。
“回禀偉大的撐犁孤塗……”姑射咽了咽口水,道:“漢朝說的東西,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姑射低着頭道:“漢朝人說,那身毒人的軍隊,上萬人,也打不過幾百人的月氏人,據說月氏人曾經隻用了五千人,就橫掃了身毒幾千裏,滅國數十,搶掠了十幾萬的奴隸……”姑射說完,搖搖頭道:“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天神在上,怎麽有這樣的國家與人民?”
軍臣沉吟片刻,道:“如果漢朝的情報屬實的話,這确實有可能……”
他擡頭看向自己的臣子們,道:“就像那西域的莎車……”
于是,貴族們紛紛大笑了起來。
莎車國,在西域隻是個中等的國家。
但以富庶聞名,與其富裕對等的是,此國軍隊,羸弱無比,幾乎沒有戰鬥力。
它能存在,是靠着每年向匈奴單于庭貢獻海量的财富、珍寶、食物、美人。
匈奴單于庭,也害怕這麽一個金娃娃被人玩壞了。
專門在莎車放了半個萬騎,保護莎車國不被外來侵略。(注3
在西域,莎車就是匈奴的禁脔,禁止任何人打擾和攻擊。
而在匈奴保護下,莎車人幹脆連軍隊都不怎麽組織了,全國上下,都是努力生産,供養和伺候匈奴。
而對于如此恭順的屬國,就連一向貪婪的匈奴人,也有些感到羞愧和不好意思。
軍臣即位後,就特許莎車不必每年都朝貢,可以三年朝貢一次。
不是軍臣仁慈,而是軍臣絕對,這莎車就是匈奴養的一頭金豬,要養肥了吃,不能逼迫和盤剝太甚,要是玩死了,去那裏再找這麽好的屬國?
這麽一對比,那身毒的傳聞,就極有可能是真的了!
想着那身毒的富庶與羸弱,再看看溫順無比的莎車國。
沒有匈奴貴族能安穩的坐在位子上了。
尤其是軍臣,他看着那遼闊無邊,幾與漢朝、匈奴相當的身毒,呼吸都粗重了起來。
天神在上,這身毒,難道就是您賜予匈奴人永恒的寶庫嗎?
一個數百倍甚至千倍的大号莎車國。
若是拿下來,那他軍臣的地位就要直追冒頓大單于,超越自己的父親,老上大單于了!
“我要身毒的所有消息!”軍臣看着姑射,命令着:“傳我的命令,讓烏雕、黑狼、呼衍氏,向西域派出萬騎,搜集所有與身毒有關的事情,派人去烏孫,告訴獵驕靡,月氏人出現了!”
假如漢朝的情報是真的,那麽,這個身毒的消息,必然在西域諸國中也有所流傳。
那麽,匈奴帝國就一定能找到相關的情報來佐證漢人所說的真僞。
另外,月氏人出現了,烏孫人必然坐不住。
别看烏孫現在起了小心思,小老弟想要翻身做大哥。
但是,面對月氏人,烏孫人比匈奴人還要緊迫,還要有動力。
因爲,現在的烏孫大昆莫獵驕靡的父母家族,全部是死于月氏人手上。
相比匈奴,烏孫人對月氏人更加仇恨!
軍臣很自信,隻要獵驕靡還活着,就一定會去找月氏人算賬!
“諾!”滿帳的貴族,都是轟然應諾。
對月氏人卷土重來的警惕以及對一個數百倍大号莎車的向往,讓整個王帳頓時群情激奮。鬥志昂揚。
看着這場景,就連軍臣也着迷了起來。
匈奴帝國整個内部如此團結,如此積極向上的場景,軍臣已經十幾年沒用看到過了。
自從月氏人遁走,匈奴獨霸草原後。匈奴的貴族和上層。就開始沉迷于享樂,不再如老上單于統治最初那樣萬衆一心,衆志成城了。
“哪怕,漢朝人說的是假的,我也要把它變成真的!”軍臣在心中想着。
身爲君王,軍臣當然知道,什麽是朝氣蓬勃。什麽是暮氣沉沉。
更清楚。對匈奴這樣的帝國,假如失去進取心,意味着什麽。
散會後,軍臣得到了他派去征收各仆從部族與奴隸部族朝貢賦稅的大當戶的彙報。
“鮮卑與烏恒今年所應供應的牲畜與奴隸數量都不夠?”軍臣沉思片刻,就對自己的大當戶道:“既然是因爲漢朝的緣故,而且遭了白災,作爲鮮卑與烏恒的主人,本撐犁孤塗是仁慈的!這次就對這兩部族免除懲罰吧。另外,傳令下去。鮮卑、烏恒兩族因白災之故,三年免征!”
大當戶頗爲驚訝,對鮮卑和烏恒,單于庭向來是窮追猛打,怎麽,這次會‘仁慈’起來了?
殊不知,軍臣已經決意西征。
西征就要動員部分的東方部族,像那些不是很安分的部族,更是要全部帶上,免得他們趁單于庭主力遠征,自己在後方搞鬼。
左谷蠡王伊稚斜更是要帶在身邊,監視起來。
若是能在西征路上,消耗掉這些部族,那就更好了。
但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
匈奴的人口,本來就很少(奴隸不算人,隻是工具,在匈奴隻有能騎馬射箭,随軍征戰的男人才會統計到丁口中),帶走這些部族後,東方的力量就會變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漢朝趁機對河套地區發起攻擊,那麽,這個時候鮮卑與烏恒就顯得很重要了,這兩個部族的戰鬥力,雖然很差勁,但,有它們在東北方向,就能牽制住部分漢軍,使得漢朝長城防線的東北側出現不穩。
再配合留守河套以及東方的部族力量,軍臣自信,是可以與漢朝一較高下,等待自己西征歸來的。
這樣一來,對鮮卑與烏恒就需要安撫和拉攏,不能讓它們倒向漢朝。
想了想,軍臣覺得,鮮卑與烏恒,是天生的二五仔,想要控制住它們,軍臣是沒有信心的。
于是他命令道:“派人去北海和瀚海,召回虞遷王與康居王,讓他們率領自己的本部萬騎,移防至烏恒山和鮮卑山附近!”
虞遷王與康居王,是軍臣在當左賢王時的心腹親信。
四年前,軍臣發動政變,血洗右賢王派系,殺的血流成河。
但是,除了當場處死的那些人外,右賢王剩餘的嫡系,在抓捕後沒有當場處死的,就不能再處死了。
不然,其他部族會跳出來說話。
于是,隻能流放。
流放到瀚海與北海去,讓他們與野人爲伍。
軍臣後來又擔心這些家夥偷偷跑回來,聯系舊部,于是派遣了自己的兩位親信,帶領一個萬騎,前往監視和警戒。
四年過去了,那些流放的倒黴蛋,也該被磨光了棱角,懂得恭順和臣服了。
兼之,比起那些失敗者,軍臣更擔心,鮮卑與烏恒這兩個東胡的殘餘勢力,天生的二五仔倒戈,甚至趁他不在,拉起人馬,壯大起來——草原上一個部族想要興盛,其實很簡單,有一個足夠聰明、果敢的首領,有一批足夠勇敢,善戰的部下,隻要幾年,就能通過抓野人、搶掠和襲擊,壯大起來。
當年的匈奴就是趁着東胡被蒙恬痛揍,在夾縫裏壯大起來的。
短短數年,匈奴部族就通過搶掠、收攏流散小部族的牧民和奴隸,迅速壯大,然後趁着秦國長城軍團回援的機會,吃下河套地區,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能與東胡掰腕子的大勢力。
所以,烏恒與鮮卑,軍臣是既要用,又要防備。
隻要發現他們有什麽小心思,立刻就要鎮壓!(未 完待續 ~^~)
PS: 注1:狼居胥山應該是在今天的内蒙古,具體是那個山,衆說紛纭,倒是與長城的距離史書上有記載:根據史記與漢室有關霍去病行軍路線的記述,它與代地的距離是兩千餘裏。注2:瀚海不是貝爾加湖,它在今天的杭愛山,是蒙古北冰流域與内河流域的分水嶺。北海才是貝爾加湖所在的區域。注3:萬騎是匈奴的戰鬥單元,一個萬騎多則萬人,少則兩三千,是匈奴最重要的戰鬥軍團,你可以将它理解爲蒙古的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