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少府總共選出了五個備選地址。
基本上都在長安以西的平原之上。
劉徹看着這些備選地址,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帝陵選址在劉徹看來,什麽風水啊地利啊都是虛的。
關鍵是地方大,便于建城,同時能帶動周圍經濟發展。
嗯,劉徹現在已經打起了帝陵商業圈的主意了。
一旦選址完成,他就要廣遷天下豪強、望族、名流于帝陵附近。
不止如此,劉徹還打算把未來的武苑、考舉場所以及墨苑還有諸子百家各派在醞釀中的學苑統統遷去帝陵之宜,強行通過帝陵來帶動當地的社會文化經濟發展。
這種類似後世的房地産開發模式,劉徹覺得可以嘗試一下。
不管怎麽說,這麽多的學苑和文化中心放在帝陵,至少不會虧本。
甚至有可能把帝陵的營建費用給賺回來都說不定……
後世宋朝的趙普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劉徹覺得,當皇帝,就得精打細算,把每一分錢,每一份資源都用在刀刃上。
好大喜功與揮霍無度,是皇帝的兩大忌諱。
正思慮着是不是抽個時間,親自去這五個候選地址走一趟,看一看的時候,王道的聲音就傳來了:“陛下,丞相、禦史大夫,已到殿外,正在候召!”
“請!”劉徹連忙道。
漢承秦制,三公九卿在皇帝面前是享受特殊待遇的。
尤其是三公,可與天子坐而論道,近乎平等對話。
當初。廷尉張釋之在司馬門下,甚至就逮着還是太子的先帝狂刷聲望,雖然之後張釋之被先帝秋後算賬了,但這也證明,三公九卿在漢室的地位很高。起碼能光明正大的拿着太子刷聲望。
隻是。張釋之之後,再也沒有大臣敢那麽玩了。
君權的威嚴,正日以繼夜的膨脹。
此消彼長,臣權自然漸漸沒落。
劉徹就記得很清楚,前世,周亞夫罷相後,漢室的丞相就成了一個笑話。
小豬朝時。甚至幹脆把丞相當成一個吉祥物。連朝會都不讓丞相參加了……
但在此時,這個變化還不明顯。
周亞夫狹平滅吳楚之亂的蓋世之功,讓丞相之職重新煥發了它的光輝。
便是劉徹的天子地位,也多仰賴于周亞夫的支持,才會如此穩固。
“陛下請丞相、禦史大夫入觐!”贊禮官高聲唱諾。
片刻之後,周亞夫與晁錯便前後次第趨入殿中,面朝劉徹,伏地拜道:“臣丞相亞夫(禦史大夫錯)拜見陛下!”
“快快免禮!”劉徹連忙起身。對王道吩咐:“給丞相與禦史大夫賜座!”
當了這麽久皇帝,劉徹也已經習慣了皇帝與大臣之間的日常。
總的來說。漢室天子與三公九卿及兩千石以上大臣的交往對話,有着濃厚的春秋戰國遺風。
君臣之間,在多數時候,處于一種近乎平等的地位。
譬如,皇帝再怎麽厭惡一個九卿級别的大臣,也會以‘君’‘卿’相稱。
像劉徹的便宜老爹在曆史上對周亞夫吼出:吾不用也!這樣的粗口,在整個漢室曆史上,都屈指可數。
特别是太宗孝文皇帝建立了‘将相不辱’的傳統制度後,三公九卿隻要不作死,基本上都能善終。
譬如張釋之,即使他曾經那麽嚴重的得罪了先帝,也不過是被逐出長安,外放爲諸侯王相。
當然,曆史上的小豬是個例外。
隻是這樣一來,就帶來了另外一個後果:那就是三公九卿面對天子,并不像後世滿清的大臣那樣溫文儒雅,謙卑有禮。
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以一己之力,生生的攔住了晁錯與先帝的削藩政策,就是明證
所以,劉徹知道,他要是沒辦法說服周亞夫,那麽,鹽鐵官營提都不用提,直接可以休矣!
在漢室曆史上,不能說服丞相服從自己意志的皇帝,隻有兩個選擇:罷相或者屈服。
顯然,現在,劉徹沒辦法罷免周亞夫,也不能罷免周亞夫。
看着周亞夫,這位面相嚴肅,神情肅然的丞相,劉徹心裏也有些打鼓。
他不大清楚,他能否讓周亞夫與他産生共鳴。
這讓劉徹多多少少有些明白,爲何周亞夫之後,皇帝老爹就開始将丞相當成橡皮擦去使用了。
一個強勢的丞相,對于君王的威權,确實是一個嚴峻的挑戰。
深深吸了一口氣,劉徹決定先不談鹽鐵問題。
“今天請丞相與禦史大夫入宮,有幾件事情,朕想在朝會前,與兩位愛卿取得一緻意見,若兩位愛卿不同意,朕就不會在朝會提出!”劉徹緩緩的道。
這也是漢室政治的潛規則。
基本上,上了朝議的事情,皇帝肯定都事先與丞相、禦史大夫其中之一有過交流,得到了兩者中至少一人的支持。
不然,上了朝議,連個策動的臣子都沒有,還要皇帝自己來提議,萬一要是沒通過,皇帝的臉往哪裏擱?
“請陛下明示!”周亞夫微微恭身。
劉徹點點頭,道:“這第一件事情,朕打算移民遼東、遼西、朝鮮,予以移民授田,鼓勵開墾,興修道路和水利,如高帝故事!”
周亞夫聞言,微微皺眉,起身拜道:“敢問陛下,聖意可是意欲于遼東、遼西、朝鮮推行高帝授田令?”
漢初,天下凋敝,劉邦于是頒布授田令,根據秦制,以百姓爵位等級,進行授田。
當時,最低标準的授田基礎是每戶一百畝。
于是逃亡民衆紛紛從深山老林走出來。漢室的社會經濟迅速恢複。
而這授田令是漢室政權之所以能坐穩天下的根基!
在漢室最初的三十幾年裏,漢室大規模的對地方百姓進行授田,鼓勵生産,甚至發放種子農具。
天下百姓都感恩劉氏,得到了占據人口最大成分的農民的堅定支持後。什麽韓信彭越英布盧绾統統都成了草雞走狗。
諸呂亂政。諸侯大臣滅亡呂氏時,周勃行令全軍:爲呂氏右袒,劉氏左袒。
幾乎所有的士卒都殺死了親呂的軍官,左袒振臂爲劉氏而戰。
隻是,最近十幾年,随着天下人口迅速增長,中原與關中的土地再不富裕。漢室已經十幾年沒有授田過了。
與之相反的是。地方上的無地農民和失地農民開始出現。
關中更是成了高利貸商人們的狂歡之所。
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連野的現象越來越多。
在這樣的背景下,晁錯喊出了‘黃金珠玉,寒不能衣,饑不能食’的貴粟論,諸子百家也各自發出了針砭時政的聲音,其中甚至不乏恢複井田制的呼聲。
在某些人看來,井田制是能解決一切社會矛盾與問題的萬能良藥。
隻是……
“恢複了井田制。是不是還要恢複奴隸制,請奴隸主們回來?”劉徹對鼓噪這些歪理邪說的家夥嗤之以鼻。
“正是如此!”劉徹站起身來。看着周亞夫,道:“朕意欲以高皇帝二年和十二年授田令爲基礎,将遼東、遼西、朝鮮無主之地,授予天下願遷百姓,這是朕與尚書台尚書、侍中等草拟出來的授田計劃,丞相與禦史大夫請過目!”
說着劉徹就将一個厚厚的白紙裝訂的本子讓王道拿起給周亞夫與晁錯觀看。
周亞夫恭敬的接過那個本子,退回坐位,翻開來仔細閱讀。
越看,周亞夫心中就越驚訝。
本子上對于移民遼東遼西以及朝鮮的計劃和安排,幾乎做到了事無巨細。
提出來的想法和方略,看上去也讓人感覺非常可行。
隻是……
周亞夫放下那本計劃書,對劉徹躬身問道:“陛下,臣有一問:依此方略,所有移民,在初期皆實行軍管,以仕伍部曲編組,号爲:屯墾軍,那這屯墾軍,歸屬何司,受命何人?”
“自然是歸屬于丞相府,受命于朕,屯墾軍所有軍官,皆由退役士卒擔任!”劉徹答道。
這個移民計劃,劉徹與自己的貼身幕僚了商讨了将近三個月之久,所有的細節都反複商讨過。
整個計劃,是劉徹借鑒了後世米帝的宅地法案、天朝的建設兵團以及中國曆史上的府兵制度,取其長處拟定而成。
按照計劃,所有移民,全部以類似天朝建設兵團的形勢,集體開墾,集體耕種,集體居住。
開墾的土地,在耕種五年後,才能歸屬耕種者。
同時,移民們可以在屯墾軍的編制下,合法擁有包括強弩在内多數漢室制式武器,他們每月都需要按時訓練,遇到戰争,他們要自備武器铠甲,在朝廷的命令下,奔赴前線。
這是目前條件下東北和朝鮮地區最好的移民選擇。
因爲,假如沒有集體的力量來保護和相互幫助,移民們很難度過東北地區嚴峻的寒冬。
而且,遼東、遼西、朝鮮都是中國新得土地,遼東、遼西納入中國統治不過兩三百年,而朝鮮更是剛剛入手。
移民們過去,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沒有集體的力量,僅靠個人,無疑會非常艱難。
當然,爲了避免出現類似明朝的衛所制度發展到後期的悲劇,劉徹規定,每一個屯墾軍,都有十年的限制,十年之後,解散屯墾軍,化軍爲民,同時,地方官員擁有對屯墾軍的管轄和治理權力。
而且,屯墾軍的所有軍官不允許在軍中占有任何土地。
作爲補償,當屯墾軍解散後,所有屯墾軍官可以選擇回鄉擔任亭長、廧夫或者縣衙的官差乃至于縣尉等官,或者可以全家移民關中。
隻是響應的,這個移民計劃的投資也是很大的。
不同于過去的授田,官府把土地和田宅交割給農民,就可以等到收賦稅了。
屯墾軍在最開始的一兩年,幾乎就完全是漢室自己出錢在搞。
移民們路上的開銷,遞到目标後開墾土地、營造堡壘和村莊的經費,幾乎都要朝廷支出。
以計劃中目标第一期十萬移民每人五千錢的經費計算,那就是五萬萬錢,相當于漢室一年财政收入的一成。
而且,當第一期移民在度過第一年的适應期,整個政策被證明确實可行後,緊随而來的,将會是多大十五期,跨度十幾年,總數多達百餘萬的龐大移民計劃。
倘若所有移民都要朝廷來負擔支出。
這國庫根本撐不住!
但是……
當劉徹說出,所有屯墾軍都歸丞相府指導,而且,計劃書中明确提出,所有軍官都由退役士卒擔任後,且屯墾軍十年到期後解散時,軍官們可以按照各自職位大小和功績回鄉擔任基層官員或者遷居長安這樣的優惠。
周亞夫就知道,這個計劃,他不支持,也得支持,支持了還要支持!
答案很簡單。
周亞夫隻要敢否決這個計劃,明天,聽到風聲的關中無地農民和退役士卒就敢去尚冠裏的長平侯府堵他周亞夫家的大門。
尤其是關中農民,那可是連天子都敢罵的主!
周亞夫苦笑一聲,他知道,自己這是跳進了天子挖的坑裏了。
再想想之前王道那麽輕易就道出了天子召見他的意圖的話語。
周亞夫哪裏還不明白,天子這是在拿着移民計劃,逼他同意鹽鐵官營。
“陛下果然是聖天子啊!”周亞夫苦笑一聲:“難怪許多人都說,今上有太宗孝文之風!”
當年,太宗皇帝可不就最善于用一件事情逼着臣子們去同意另外一件事情?
但他能怎麽樣?
作爲軍方出身,且有着濃厚軍方背景的丞相,周亞夫不能也不可能拒絕屯墾移民軍這樣對軍隊帶有明顯善意和好處的計劃。
除非,他周亞夫願意自絕于軍隊,周家子子孫孫都不再入伍,不再統軍!
不止如此,他周亞夫還要背上全天下百姓的謾罵!
漢室百姓,盼望授田,如大旱的莊稼渴望雨水滋潤一樣。
授田,是天下無數失地農民和貧困百姓心中念念不忘的美好事物。
在漢室,天子沒有提出授田,那就罷了。
但天子若提出授田,而因爲臣下反對,導緻無法授田,那全天下的怨望就全部都要集中到那個臣子身上了。
沒有人能抵擋住全天下的怨望。(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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