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冊立陳阿嬌爲皇後,迎娶入宮,入主淑芳殿。
整個立後程序隻用了半天就搞定了。
而在之前,劉徹的皇帝老爹立後更快速——前腳登基,後腳就冊立薄氏爲後。
惠帝迎娶宣平皇後,也是如此。
說起來,漢室以來,還是劉徹立後,所花的時間和程序更多更複雜。
娶了陳阿嬌以後,劉徹就将這小妻子養在淑房殿中,雖然也常常去看,但卻沒有在淑房殿過過夜。
陳阿嬌還是太小了!
錯非是馬上就要面臨一年一度的大朝儀,還要完成登基後的首次祭拜天地祖宗宗廟,劉徹真想再拖個幾年。
但沒有辦法,很多事情有時候其實就逼着人去做,不得不做!
東宮似乎也明白,陳阿嬌還太小,所以,在這個事情上倒也沒給劉徹什麽壓力,就連館陶都沒有任何意見。
這讓劉徹不免松了口氣。
他最怕的就是,東宮跟館陶逼他與陳阿嬌同房。
那樣的局面,實在太可怕了。
立後之後,緊随而來的,就是劉徹即位之後的第一次大朝儀。
元德二年的第一天。
剛剛三更天,未央宮的北阙之下,就已經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
所有九卿各衙門六百石以上的官僚排成了整齊的幾個隊列。各自在各衙門長官的帶領下,安靜的齊聚在一起。
僅僅是這些人,就已經多達數百。
但這些往日跺跺腳就能讓黔首顫抖的官僚,此刻,卻如同掉進大海的一滴水珠一般渺小。平凡。
未央宮前數以百計的巨大火盤。子時之後,就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宮牆之上,數以千記的火把,更是已經燃燒了一整夜。
明亮的火光,将整個未央宮照的有如白晝。
一輛輛富麗堂皇,奢侈到極點的馬車。從長安的四面八方。在衛士家臣仆役的簇擁下,駛來北阙。
一面又一面旗幟在馬車的車頂高高飄揚。
一位位食邑千戶,甚至萬戶的列侯,施施然從馬車中走下來。
今天,漢室建立以來,所有依然還存在列侯勳貴,元老大臣,不論他們的封國在哪裏。不論他們人在何處,都已經來到了長安。并将于今日朝觐天子。
有人無聊,暗暗數着那些往日尊貴無比的大人物的車駕。
然後他就發現了這樣一個事實。
敕封越久的列侯,似乎越抱團。
像高祖功臣,幾乎就是同時抵達。
平陽侯世家作爲排頭兵,第一個到場,然後就是丞相長平侯周亞夫,次爲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然後就是汝陰、廣嚴、廣平、清陽、北平、曲周等數十位列侯幾乎是同時到場。
這充分說明了,高祖功臣們在今天已經團結在一起了。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而太宗之後的列侯勳臣,大部分都是外戚或者歸義候,真正靠軍功爲列侯的,就少之又少了。
而這些人幾乎都是三三兩兩,斷斷續續的陸續到達,與高祖功臣的後代們緊緊抱團在一起,有着天壤之分。
有心人想想,很快就釋然了。
高祖功臣到了今天,除了北平侯張蒼和故安候申屠嘉還在喘氣外,餘者早已傳到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第四代了。
這些貴人生于富貴之家,長于婦人之手,除卻少數聊聊幾人外,餘者真是既不知喜,更不知悲。
除了鬥雞走狗玩女人外,就沒有别的特長了。
他們若是還不緊緊抱住深的天子信任的丞相以及前丞相的大腿,那遲早要丢到封國和爵位!
這可不是什麽杞人憂天!
高祖分封功臣一百餘位,現在還保持封國與爵位的,隻剩下了不到一半!
餘者盡如大浪淘沙,被曆代天子、丞相和廷尉給廢爲庶民甚至有些不知死活的卷進了各種謀反事件,連香火都斷絕了。
除了留候和曲逆這樣的有功社稷,能被曆代天子記住的功臣,剩下的,一旦丢了自身爵位那就馬上要變成路人甲乙丙丁了。
而太宗之後的功臣,則多數是第一代,第二代,隻要自己不作死,就不虞有什麽危險。
而且,這些人多數都有着自己的政治前途,自然也就不會抱團,以免爲天子所疏遠。
列侯們到場後,本來空曠的北阙宮門,立刻就擁堵了起來。
漢興以來三代天子,前後敕封列侯幾近三四百人,除掉大約三分之一已經被淘汰外,還有起碼兩三百位列侯在位。
這些列侯,人人都有家臣仆役衛士親信,一個列侯再怎麽寒酸,身邊也會有十幾二十人來充場面。
富貴者如家大業大的平陽侯曹氏,僅僅随同這一代平陽侯曹壽來到宮阙前的馬車就已達十餘輛,随行的衛兵、家臣、食客、仆役數以百計。
充分的向人展示了什麽叫狗大戶!
而各諸侯王的子嗣列侯們也不甘人後,一輛輛華麗至極,也奢侈至極的馬車,裝飾着從蜀郡到齊魯,從中國到域外的珍奇異物。
最後抵達北阙城樓下的是外戚。
章武候窦廣國、枳候薄戎奴,東宮兩位太後的兄弟先後到達。
看了看宮阙前那數也數不清楚的奢靡車馬,章武候窦廣國眉頭擰了起來,淡淡的道:“這些列侯,越來越不像話了,吾得去跟天子說一說此事,要好好得殺一殺這些列侯的奢靡之風!”
随窦廣國同車而到的大将軍魏其候窦嬰隻能在一邊賠笑。
沒辦法。這位叔父大人的脾氣向來如此!
然而,列侯階級沉迷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卻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想要從小就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列侯們去理解什麽叫節儉,這根本就不可能!
再說,今上貌似也沒有那個打算!
以窦嬰觀察的情況來看。當今天子。似乎故意縱容了列侯們的奢靡攀比之風。
前些時候,窦嬰甚至就聽說,天子曾對前去報告列侯們鋪張浪費,越來越沒有節制的廷尉趙禹說:法無禁止則不糾,不犯律法,廷尉勿須插手!
窦嬰正想着此事,北阙城樓下的道路。忽然自動向兩側分開。
數以百計的馬車。載着沉重的貨物,緩緩駛來。
“是上計吏們來了!”窦嬰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麽情況。
每歲歲首,天下各郡國必然要上計京師。
一個郡多則十餘縣,少則七八縣,每縣戶口多則三四萬戶,少的也有幾千戶。
當年北平侯張蒼制定的上計制度規定,上計的賬本和稅賦明細。要具體到戶,到畝。到人。
換句話說,地方官必須把當地每一戶的每一畝土地,每一個始傅人口的服役情況,納稅情況,詳細的記錄在竹簡之中,然後上計長安。
所以,每到歲末,漢室都會出現一個奇觀。
無數的馬車,從天下郡國各地啓程。
長長的車隊有的甚至延綿數裏,爲了确保上計工作順利安全的完成。
地方郡縣甚至會征發數以百計的民衆,派出數百人的郡兵以及數十位官吏主導。
整個十月和十一月,丞相、少府以及禦史大夫衙門,數以千記的官吏,都會全身心的投入到對天下郡縣上計賬本的審核和查閱之中。以确保沒有人欺君。
而今歲是新君登基後上計的第一年,更是尤爲重要。
無數官僚都想要給新君留下一個好印象。
什麽樣的印象最能讓天子記住?
當然是政績?力壓群臣,獨占魁首的政績!
所以,今年的上計工作更是爲天下所重,以窦嬰所知,在八月份的時候,就已經有郡縣主官派出了親戚和心腹在長安活動,遊說了。
館陶長公主家的門檻,更是都快被攜帶者各種各樣珍寶的‘使者’給踏破了。
而眼前的這數百輛滿載賬薄的馬車,不過是一個開始。
未來數天,類似這樣規模的馬車還會源源不斷的來到未央宮。
最終,這些馬車中的賬薄上記載的文字,都會變成地方官員身上的官服顔色,并決定他的官印大小去留。
某些運氣太過糟糕,而且沒有活動,或者活動不到位的倒黴蛋甚至會因此惹上大麻煩,被揪出來當典型。
嗯,就是殺雞給猴看的那隻雞!
這些馬車緩緩駛到北阙城樓之下,一位看不清楚品級的官員策馬走出馬車群,對城樓上的衛兵道:“清河郡上計吏奉郡守李公之命,運清河郡各縣、鄉、亭、裏上計薄,呈與天子禦前!”
清河郡,那是窦氏的老巢啊!
現任清河郡郡守李文,還是自家叔父大人當年的門生故吏。
窦嬰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叔父大人,發現窦廣國并沒有任何表現。
數百輛滿載竹簡賬薄公文與入庫糧賦明細的馬車,隻不過一郡一歲賦稅徭役情況。
這讓窦嬰也不由得吃了一驚,不由得在心中想道:清河一郡的上計,就如此之多,難怪當初北平侯要制定三歲一大計,一歲一小計的制度,若是年年都如此,要将詳細收支報與朝廷,恐怕,地方官員跟朝廷吏員,都要累死!
過了一會,城樓上一個将官探出頭來高聲問道:“請将勘印信符呈來!”
同時,一個繩子吊着的竹籃從城樓降下。
那上計吏從懷中取出官符印信與公文,放進竹籃。
那竹籃被拉上城樓,城樓上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似乎是在核對公文和印信。
不多時,北阙城樓就被緩緩打開,露出了那已被熊熊火光照的有如白晝的宮阙。
車隊在經過宮廷禁衛的搜查。确認沒有私藏任何武器與危險品後,被放行,在宮中的少府衙門之中,數以百計的低級官吏,已經在等待審核了。
窦嬰瞄了一眼自己叔父。發現。在馬車入宮後,章武候窦廣國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
這讓窦嬰深信,今年清河郡能搶在天下郡縣之前,第一個入宮上計,恐怕自家這位叔父在背後出了不少力氣。
要知道,清河郡,就是窦家的老巢。大本營。
自窦氏貴幸之後。曆任郡守,都與窦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隻是長久以來,跟外戚走的太近的地方官,常常仕途都不順利。
漢家天子不會縱容外戚的勢力太過龐大,所以,往年,窦氏都沒在上計上花太多心思。
看樣子,新君即位後。窦氏脖子上的枷鎖,似乎松懈了一些?
窦嬰心裏想着。
可是。他隐隐還是有些不安。
劉氏天子曆代以來,最擅長的就是扮豬吃虎了。
高祖劉邦扮豬吃虎,鲸吞了整個天下。
太宗劉恒扮豬吃虎,讓元老勳臣全體撲街,绛候周勃甚至差點死在了廷尉大牢裏。
先帝也不壞,即位前被張釋之、趙绾等人各種吊打,還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樣,即位後立刻算總賬……
當今天子,年輕是年輕。
可,以他即位前和即位後的種種表現和爲政舉措來看,這可不是什麽善茬!
“果然不愧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繼承人,劉氏血脈!”這句話是窦嬰從被當今天子整的欲仙欲死的某位前貴人哪裏聽來的。
這話的潛台詞,自然就明顯的很了。
想想看高祖和太宗是怎麽玩的,今上會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恐怕這是一個坑哪!”窦嬰在心中不無擔憂。
但可惜,他不能說出來。
一旦說出來,那就變成了天子與窦氏直接撕逼了。
“可能是吾想多了吧……”窦嬰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東宮老太後尚在,即使如吾所料,陛下大抵最多拿吾家來立威,不過丢些面子而已……”
這樣一想,窦嬰心裏就坦然了。
丢面子怕什麽?
窦家又不是沒丢過!
隻要東宮還在。
丢了面子後,天子必然在其他方面全面補償窦氏。
當年太宗時,窦家就被太宗挖了個大坑埋進去,面子丢了個精光,可結果最後的補償,不僅僅讓窦氏将損失全補回來了,而且收獲了數倍于損失的利益!
毫不誇張的說,窦氏能有今天,當年,眼前的這位叔父大人與已經去世的伯父的隐忍至關重要!
等清河郡的上計馬車全部進入宮阙之中後,東方的天際隐隐露出了些白肚皮。
“平明了啊!”窦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爲大朝儀做最後的準備。
漢家制度,大朝儀,平明(大概淩晨5點以後)谒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
文武百官,勳貴大臣,将開始按照等級爵位先後入宮。
宮殿之中,會陳列車騎步卒衛官侍郎。自宮門直至宣室殿,沿途更會設無數兵旗,以彰顯天子威勢。
等到了宣室殿前,才會按照文武分成不同序列,分别在禮官引導下次第入宮。
整個過程将會持續一個時辰甚至更久,而之後的大朝會則會一直持續一整天,除了晚上的朝宴外,與會官員幾乎沒有什麽休息時間,這對人的膀胱和腸胃以及健康狀态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臨來前,窦嬰已經是吃飽喝足還排洩完畢,爲今天一天的奮戰做好了準備。
不過,像他的叔父章武候窦廣國這樣的勳貴外戚,卻不用如此。
到時候,太皇太後自會找個時間,找個借口,将章武候叫去東宮。
除此之外,其他老臣,如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内史田叔,故太中大夫石奮,都有這個待遇。
這也算是漢室政權人性化的一個地方,對于年紀大,勞苦功高的老臣,在這些方面都會給予照顧和優待。
窦嬰正這樣想着,北阙宮門忽然全部打開,一個個身着绛衣的谒者已經列隊走出宮門。
元德二年的大朝儀終于開始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