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的中央官邸衙門大都都緊鄰着未央長樂兩宮。
像是晁錯的内史衙門,就在長樂宮門口,緊鄰着劉邦的高廟。
因此,隻出了宮門,大約前行三百米,就看到了内史衙門的牌匾與大門。
劉德在内史衙門門前剛下馬車,内史衙門的中門大開,一個身穿墨黑色朝服,佩着青绶的官員領着十數名屬官走出來,見了劉德,拜道:“臣晁錯并内史各官恭迎殿下!”
劉德臉上堆出熱情的笑容,上前扶起晁錯,道:“錯公快快請起,小子何其德薄,實在不敢當錯公大禮……諸公也請起來……”
一邊說,劉德一邊打量着晁錯。國字臉,濃眉大眼,一臉嚴肅,即使是被劉德扶起來,臉上也沒看到笑容。
前世,劉德從未與晁錯的命運有過任何交集,隻是聽說過有關晁錯的各種傳言。
此時見到真人,劉德就想起了那些傳言。
毫無疑問,晁錯是個忠臣,同時還是個能力與手段都相當不錯的忠臣。
但是,這世界上那裏有什麽十全十美的完人。
在忠臣的另一面,倒映出的是一個氣量狹小,睚眦必報的晁錯。
傳言,晁錯性格耿直,剛毅不阿,對他看不順眼的人,連話都懶得搭理。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晁錯與袁盎長達十五年的恩怨。
沒有人知道這兩位當時的青年才俊是如何起的龌龊,反正,有晁錯的地方,必然看不到袁盎,反之袁盎出現的地方,晁錯必然避走,兩人若是迫不得已,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那麽,你會發現,兩個人都變成了啞巴。
很明顯的,看着晁錯的表情與态度,劉德就知道,他看自己不怎麽順眼。
隻是想想也是。
劉德那篇推恩策一上,丞相申屠嘉就跳了出來大唱贊歌,就連本來被晁錯借着機會,一棍子敲了個半死,已經被削去一切官職,貶爲庶民的袁盎也跟着跳了起來,隐隐還有些要鹹魚翻身的味道。
這要換了劉德是晁錯,也看劉德不順眼。
想想看,辛辛苦苦花了十五年時間,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把死敵給按下去,正要踩他個永不翻身時,從犄角疙瘩裏冒出一個皇子給了死敵翻身的機會,這不管是誰,心裏都不會好過。
這還不止,劉德那篇推恩策上的内容與晁錯主導的削藩策的基本原則也是南轅北轍。
劉德的推恩策,核心思想是親親相隐,大家都是一家人,應該團結友愛,利益均沾。
而晁錯的削藩策,開明宗義的就說‘高皇帝不用同姓爲親’。
這要都能看順眼了,那晁錯也就不是晁錯了。
劉德估計要不是便宜老爹下了命令,估計着,他連着内史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去。
現在晁錯能耐着性子出來親迎,這已經是給了劉德天大的面子了。
估摸着下面劉德想讓晁錯幫着做點什麽事情的話,那十之**會是一推二六五——不要以爲法家就沒有官僚了,法家官僚起來比誰都可怕,甚至很可能最官僚的就是法家的官員了!
“這差事還真不輕松!”走進内室衙門,劉德在心中感慨一聲,很顯然,晁錯跟他的内史衙門及其整個内史官僚體系,是劉德碰到的第一個難題,要是劉德隻是一個剛剛穿越來的穿越者或者隻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皇子,面對這種局面,還真要一籌莫展。
好在有了前世十幾年的經曆,面對這種困境,劉德心裏已經隐隐有所打算了。
進了官邸大廳,晁錯道:“殿下請上座!”
然後就要命人将劉德請上上首主坐。
劉德搖搖頭拒絕道:“錯公請上座,小子不過是奉着父皇命,來錯公門下學習曆練的,旁聽即可……”他又對諸多屬官拱手道:“諸公也不必顧及小子,諸公議事,小子隻聽不說……若有差遣,盡管吩咐就是……”
劉德當然知道晁錯方才的舉動是個陷阱。
不要以爲剛正無私的人就不會玩陰謀使手段,進了政治這個大染缸的,有幾個不變黑的?
前世晁錯怎麽死的,劉德可記得一清二楚。
簡單的來說,袁盎唆使便宜老爹殺晁錯,隻是反擊的手段罷了。
因爲在之前晁錯就已經上書要殺袁盎了。
晁錯欲誅袁盎,理由是什麽呢?——‘盎爲吳相,專爲蔽匿,言不反,今果反,請治袁盎宜知計謀’。意思就是說,袁盎當過吳相,肯定向着吳國,口口聲聲說吳國不會反,現在反了,袁盎肯定是個大壞蛋,一定知道吳楚謀反的事情。
所以說,政治家潑起髒水來,節操下限的什麽,根本就不存在了。
當然,袁盎也不是什麽善良純潔的小白兔。
打擊政敵,以言辭殺人,他最是拿手。
當年,先帝寵愛宦官趙同,甚至到了同乘一車,出入不離的地步。
而趙同跟袁盎有私仇,因此袁盎深以爲患,于是逮着一個機會,趁着先帝與趙同同乘一車出巡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跑到先帝車前跪下道:“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英豪,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餘人載?”輕輕的一句話,就将趙同打落雲端,從此再不得寵幸,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是因爲袁盎太了解先帝愛惜臉皮的性格了,隻是可憐那趙同卻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所以,晁錯後來死在袁盎手裏,确實不冤……
隻是想着這些,劉德就知道要多留了個心眼,對着晁錯這種浸淫政壇十幾年的老狐狸,謹慎一些總不是壞事,否則,掉進坑裏,爬不出來那就怨不得晁錯心狠手辣了。
就像剛才,若是不留心,真以爲晁錯好對付,大搖大擺的坐上正位,發号施令起來,那說不得晚上晁錯就要玩一出‘夜未央密見天子以奏皇子劉德跋扈’的故事了。
到那時候,便宜老爹到底是向着老師兼心腹大臣還是兒子,那可說不準了。
晁錯見劉德不上當,暗道一聲可惜,當然,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對着劉德拱拱手道:“如此老臣就不多禮了!”然後大搖大擺的走到上首,徑直坐了下去,有種故意給劉德臉色看的意思。
劉德呵呵一笑,這種激将法或許對他的兄長劉榮有效,但他怎麽可能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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