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懷裏的山河靜靜的睡着,蕭啓擡頭看着上京高聳的城牆,輕輕歎口氣,随即揚了揚嘴角,催馬進了已經開始緩緩合上的城門。
第二日,蕭啓帶着山河來到奇門子的住處,他本不想與故人相見,可想到山河,便不得不前來拜訪。
剛剛扣了兩下門,就聽到奇門子嚷道:“媽了個巴子的,大清早的也不讓老子睡覺!”
接着,門猛的被打開:“媽呀!鬼呀!大清早的見鬼了!”
四年來,奇門子除了身材更見肥碩,竟然毫無變化,絲毫不見老态,心中暗暗放心;可是依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蕩,一時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奇門子又吼道:“你小子沒良心啊!變成鬼這麽多年才想起老子?是不會忙着去看女鬼了?”
蕭啓看了看懷裏的山河:“三叔,我……沒死……”
“我知道我知道!快進來!白钺那個老家夥早就和我說了!進來!”
奇門子拉着蕭啓進屋坐好,又吩咐顧嬸兒去準備飯菜,才瞪眼想蕭啓吼道:“你沒良心啊!回來這麽久了也不說來看看我!”
蕭啓看了看在懷裏有些害怕的山河道:“我剛剛回了趟家。”
奇門子點點頭道:“好啊!你也該回家看看了,這個小家夥是?”
蕭啓這才想起來介紹道:“山河,叫爺爺。”
山河疑惑的看了奇門子:“爹爹……”
“什麽!這個是你的兒子?你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兒子?不是你媳婦偷漢子生的吧?一點兒也不像你!”
蕭啓抱着山河坐正:“他是我的親生兒子。”
奇門子用手闆起山河的臉,探究道:“你老子那麽好看,你一點兒也不像……”
山河不滿的側過臉不理奇門子,奇門子大笑道:“有趣的小東西!”
山河不滿的吼道:“我叫山河,不是小東西!”
“有趣!山河!好名字!蕭山河?大氣!”
蕭啓抱起山河,輕聲道:“山河要叫爺爺,爺爺會做那種飛鳥呢!”
山河将亮晶晶的眼睛轉向奇門子,奇門子歎口氣起身道:“好好好,我帶你去看!小東西!”
“我不是小東西!”山河從蕭啓懷裏跳出來,一面跟在奇門子身後,一面喊。
午飯後,蕭啓哄山河睡下,才細細講了山河的事情和自己的目的。
奇門子用手指輕輕扣着桌面,道:“小子,山河在我這裏你就放心吧,隻是你……”
蕭啓道:“我意已決。”
奇門子歎了口氣,搖頭道:“真搞不懂你,你說吧,要我做什麽。”
蕭啓猶豫道:“三叔可否爲我做一個假面?越猙獰越好。”
“沒必要吧?那些百越的人也不見得認得你,還帶那個勞什子幹什麽?”
“三叔,百越巫蠱,不得不防,而且我不是僅僅打敗百越就滿足的,還有咯衛什,景北以及……一切威脅,我總不能這樣去見奚正陽将軍吧?”
奇門子道:“等你擊退百越,那小子還不還你身份?”
“但願如此,但不得不早作打算。”
奇門子搖搖頭道:“也罷,我就再幫你一回吧!”
蕭啓起身施禮道:“多謝三叔……”
“你不必謝我,正經,你應該去老焦那裏看看,他一直惦記着你。”
蕭啓垂首不語,如果不是因爲山河,他可能連奇門子都不想見……
奇門子笑着拍拍肩膀,道:“和我出去走走如何?”
蕭啓看了看熟睡的山河,點點頭。
奇門子扭動着碩大的身軀,拉着蕭啓一路向南,蕭啓雖然疑惑,但還是跟在後面。
很快,奇門子在一家不大但别有風味的飯館門前站住了腳:“走,這家的羊肉不錯,我帶你去嘗嘗!”
畢竟剛剛吃過飯,蕭啓本想拒絕,奈何奇門子已經率先走了進去,便隻得搖搖頭跟在後面。
奇門子和店小二打了聲招呼,帶着蕭啓徑直來了後院,路上還解釋道:“我和他們掌櫃的熟,咱們去個清淨地方!”
“能比家裏清淨嗎?”蕭啓暗暗想。
很快,兩人穿過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就來到了一間隐秘的小院門前。
看着緊閉的門,蕭啓不由後退了一步,可奇門子很快扯住了他的手,上前扣了扣門。
開門的竟然是迷糊。
見到蕭啓,迷糊先是一愣,随即嚷道:“師父,是蕭哥哥,蕭哥哥終于來了!”
蕭啓神色一黯,轉過身,卻又被奇門子扯了回來。
蕭啓身體微微顫抖的跟在奇門子身後進了小院,院中不是很大,除了滿滿晾曬的藥材和一個水缸,竟然沒有其他陳設。
迷糊激動的跑到一扇緊閉的木門口,拼命的敲着:“師父,師父,蕭哥哥來了!”
可那扇門卻絲毫沒有動靜,迷糊不甘心的跺跺腳,又打算去敲,忽然,側面的一扇門猛地打開:“七郎!”
聽到這個稱呼,蕭啓的身體一僵,竟然毫無反應。
這時,又有一扇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裏面竄了出來,猛的從後面拍了一下蕭啓的肩膀:“七郎,你可回來了!”
蕭啓艱難的回過頭正對上熊霸含淚的雙目。
小院周遭的門紛紛打開,蕭啓的目光慢慢劃過從裏面探出頭來的漢子,眼睛慢慢濕潤,到後來,眼前隻剩一片模糊。
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狂跳的心和胸中的酸楚,擡起頭剛想說話,一個黑色的身影便箭一樣的沖到蕭啓腳下,重重的跪了下去。
竟是安平。
“屬下保護不力,讓主人受苦,還請主人責罰。”
蕭啓的手顫抖着伸向安平,安平膝行上前,拉住蕭啓冰涼枯瘦的手指。
“主人,屬下無能,隻救下八名千夫營兄弟……”
蕭啓的喉結上下急劇的抖動,身體也微微顫抖,剛剛張開口,一口鮮血便噴湧而出,蕭啓急忙有手掩口,可還是有血順着指縫淋漓而下。
熊霸驚駭的扶住蕭啓的肩,緊張的吼道:“七郎,你怎麽了?七郎,你說話啊!”
其他人也跑到蕭啓周圍,紛紛喚着七郎。
蕭啓緩緩搖頭,許久才将手從嘴邊拿下,掏出手帕仔細的擦手上和臉上的血迹,然後擡起頭,淡笑道:“無妨。”
可這兩個字剛剛說出口,又一口血湧了上來,蕭啓似是想強咽下這口血,卻不想劇烈的咳嗽起來,血點濺到前襟上,如同點點杜鵑。
迷糊忙搬了一把藤椅讓蕭啓坐下,轉而又去敲那扇門。
蕭啓深吸了幾口氣,眼神靜靜掃過兄弟們的臉,嘴唇微微顫抖。
這時,那扇門終于打開,焦先生看了一眼圍在蕭啓周圍的衆人,眼神裏滿是嗔怪,然後走到蕭啓身邊,将一顆藥丸塞到蕭啓口中,歎道:“都和你們說不要出來了,蕭啓不能太激動。”
趙開疆遲疑道:“七郎的身體……”
焦先生略一遲疑,蕭啓已經搶先笑道:“無妨。”
焦先生搖搖頭:“我去曬藥了,你們聊”
焦先生走後,熊霸用袖口擦了一把眼睛,笑道:“七郎,我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蕭啓隻是定定的看着衆人,不發一言。
安平跪直身體,向蕭啓簡要的解釋了當時的經過。
那日齊響派千夫營的兄弟們去點将口,然後就在點将口外圍設了埋伏,放毒箭打算将所有人射殺,安平隐隐覺得不對趕到後,已經太遲了。
于是,他隻救下了還有一口氣的六個人:趙開疆、賀飛虎、丁天寶、臧乃清、張樵、尹無塵。
齊響在帳中毒殺近身士兵,以及蕭啓刺殺齊響不成一事,安平當時并不知曉,直到見到從軍營擡出的一具具屍體,才打聽到了以往的經過。
于是,安平又仔細探查了那幾具屍體,還有救的,隻有熊霸和林狀元。
安平用自己的血給他們解毒後,元氣大傷,等可以行動自如的時候,已經傳來蕭啓戰死的消息。
安平不信,所有的兄弟們不信。
他們的七郎,不會就這麽年輕就死去,絕對不會……
後來,安平夜訪白钺,才知道蕭啓被發往邊關爲奴,便執意要去尋找,幸存的兄弟們也嚷着要一同前往,可卻被神算子攔住。
長談一夜後,他們聽從神算子的勸告,在上京找了個宅子住下,一面養身體一面等蕭啓的消息,直到,今天。
蕭啓靜靜的聽完安平的話,又看向一臉激動的兄弟們,嘴角的笑意愈發明顯。
熊霸道:“七郎,你可算是回來了,這些年你……”
蕭啓低頭不語,半響道:“很好。”
“很好?很好你就早早回來了!”臧乃清插言道。
蕭啓不語,隻是看了看站在門口,一臉茫然的迷糊,淡笑道:“真的很好。”
趙開疆道:“七郎,你……齊響是你殺的吧”
蕭啓咬牙點頭道:“不僅殺了,我還把他剁成肉醬,兄弟們,每人一刀。”
丁天寶一愣:“七郎,你……”
“我恨齊響,自然要将他碎屍萬段!”蕭啓說的咬牙切齒。
說完,蕭啓又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牌,塞到安平手裏道:“對不起,我替你下手了……”
安平接過木牌一看,驚訝道:“這個是……血宇的……這名牌除非身死,絕不離身,血宇他……”
“我殺了他,在天降神節的後一天,堂堂正正的挑戰。”
安平聞言,重新跪倒叩首道:“主人大恩,安平百死難償!”
“你說過……要手刃血宇的,對不起……”
“主人殺死與安平殺死毫無區别,主人處處心系安平,安平感激不盡!”
蕭啓探身扶起安平,輕輕歎道:“起來……”
安平隻得改跪爲蹲,擡頭看向蕭啓道:“安平曾經許下誓言,今生今世,誓死追随主人,昔日之言,今日依舊!”
蕭啓按住安平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搖頭道:“這次……真的不必。”
趙開疆見蕭啓微微有些黯然,便問道:“七郎,你……有何打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