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回來了……
這次到上京,似乎變了許多,可是,齊煜對自己還是老樣子,這讓他懸着的心,安定了不少。
路上,蕭啓誠懇拜托護送他的人不要提起自己涉足江湖一事,他們紛紛答應,并派人去威逼利誘巫城令讓他守口如瓶。
希望如此,便不會牽連那些江湖朋友。
忽然,蕭啓聽到一聲輕響,急忙坐起身,隻見一人出現在窗外,竟然是葉遮天。
“葉大哥……”
葉遮天搖着扇子走到蕭啓身前,神色複雜的看着他的臉,許久才長歎道:“我說過,不管你是什麽人,葉某都将你視作兄弟。那日之言,今生不悔!”
蕭啓擡頭直視葉遮天,道:“葉大哥,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
“七郎,莫要再說,你有你的苦衷。我當時也說過,我不想知道。”
蕭啓輕輕一歎,葉遮天将手放在蕭啓肩上,道:“你聽好,日後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盡我所能祝你一臂之力,還望你不要拒絕。”
“葉大哥,謝謝你。”蕭啓忽然擡起頭,隻是葉遮天朗聲道:“還望葉大哥以後不要在和我相見!”
葉遮天一愣,片刻失聲笑道:“七郎,曾經我也以爲,江湖和朝堂必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自從遇到你,我今生恐怕也與朝堂脫不開關系。不僅僅因爲你我的兄弟情誼,還因爲……無論真相如何,百越進攻,因我與影君子的矛盾而起,我不能坐視不理。”
蕭啓淡笑道:“葉大哥也知道,那隻不過是借口罷了。”
葉遮天搖頭道:“借口又如何,七郎,我的家在南方,我的親人弟子也在南方,百越之患一日不除,難保他們不會因英郡主一事遷怒我的親人。”
蕭啓輕輕一歎:“葉大哥,蕭啓必定會竭盡所能擊退百越。”
“怎麽……你看不起葉遮天嗎?”
“怎會……”蕭啓坐直身體,搖頭道:“葉大哥對蕭啓的恩德,蕭啓今生今世也還不清,可此事,還請葉大哥不要牽扯其中。江湖人還是自由自在的好。就讓蕭啓做這件事來報答葉大哥的恩德,好不好。”
葉遮天也知道蕭啓此言,隻是因爲不想将自己牽扯到朝堂,也知道無論自己怎麽說,蕭啓恐怕也不會答應,便順水推舟道:“那……倘若用得着葉大哥,盡管吩咐。”
蕭啓知道葉遮天隻不過是推脫之詞,但還是點頭笑笑。
葉遮天不放心的叮囑了蕭啓幾句注意身體,便匆匆離去,而蕭啓,又是一夜無眠。
三日後的一個早晨,蕭啓再次進宮,天黑方出,又兩日清早,剛剛開城門,一頂黑色小轎就輕飄飄的擡出了上京城門,半個時辰後,又見兩個黑衣人踏馬而出,很快不見了蹤影。
上京十裏亭驿館内,齊煜拉着蕭啓的手道:“七哥,路上小心。”
蕭啓淡淡颔首:“答應我……百越的事。”
齊煜歎氣道:“七哥,說實話,我真的不希望你去。”
蕭啓重複道:“答應我。”
齊煜道:“七哥……容我再想想,你回來後,我定給你一個答複。”
蕭啓道:“我隻在家呆十五天,加上來回,最多一個月就能回來。”
齊煜看向蕭啓,蕭啓絕色的容顔無喜無憂,不由又是一陣心疼:“七哥帶我向咱爹問好。”
蕭啓輕輕搖頭:“我出身卑賤,這句話,是萬萬當不起了。皇上千金之軀,還是早些回去吧。我早些上路,還能早早回來。”
齊煜點點頭,也不再勉強。蕭啓不等齊煜回答,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蕭啓剛剛走到衛城城門外,就聽到有人在身後喊:“蕭哥哥!蕭哥哥!”
蕭啓回頭,發現來人竟然是迷糊,迷糊騎着一匹黑馬,氣喘籲籲的沖到蕭啓跟前,氣還沒有喘勻,就從懷裏掏出兩個瓷瓶,道:“師、師父、給、給、你的。”
蕭啓疑惑的接過來,迷糊才道:“蕭哥哥,師父說,這裏的藥丸每天一粒,夠你吃兩個月,等你回來,一定要去師父那裏,師父有事和你說。你再不去,師父會生氣的。”
蕭啓淡然颔首,并不答話。
迷糊看了看蕭啓,歪着頭想了一想,補充道:“蕭哥哥,路上保重。”
蕭啓垂下眼皮,輕輕點頭,道:“嗯。”
迷糊又打量了一會兒蕭啓:“蕭哥哥,我還是喜歡你笑的樣子。”
蕭啓抿了抿嘴唇,盡力揚起嘴角,卻沒有成功,迷糊自知說錯了話,上前牽住蕭啓的手,道:“蕭哥哥,我回去了,你保重。我和師父還有哥哥們等你回來。”
蕭啓微微一怔,卻沒有問,輕輕掙開迷糊的手,躬身行了一禮,調轉馬頭策馬而去。
就在剛才,蕭啓并非不願理迷糊,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焦先生,白将軍,活閻王,鐵判官,都是最關心自己的人,可是,一看到他們,蕭啓就不禁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舊日時光。相見,不如不見。
蕭啓不眠不休的騎馬行進了五天五夜,就來到了金城城下。找了一間客棧,休息了一晚,就匆匆趕往守陵村。
到達守陵村時,正是中午,村中沒有多少行人。偶爾有路人走過,也幾乎都是陌生的面孔。
多年沒有回家,村中卻沒有多大變化,一切還和蕭啓當年離開時一樣。走在小路上,蕭啓有一種錯覺,這九年時光,隻是自己的一個過于真實的夢境。
四月的北地,仍然寒冷,樹葉也剛剛抽出新芽。天不是很晴,村中原本敗破的房屋顯得愈發昏暗壓抑,亦如蕭啓此時的心情。蕭啓牽着馬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黃土路上,心中升起淡淡的恐懼。
八年,說起來也是不短的時光。大哥的長子山水,也已經二十歲了。
這八年裏,家裏太多的喜怒哀樂,都沒有自己的參與,這次回去,會不會像一個外人?
一别八年,開始礙于軍紀,不能給家裏寫信,到了坤城,更是……父親他們,不會以爲自己已經死了吧?
站在家門前,望着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木門,擡起手,又頹然放下。一道木門。兩個世界,自己不敢打開,不願面對。
一直以爲,從坤城回來後,任何事情都不會讓自己恐懼,可現在卻悲哀的發現,僅僅是一道木門,就讓自己全身顫抖。
再一次擡起手,卻遲遲沒有扣下去。聽着院内時有時無的談笑聲,蕭啓淺笑,至少家裏,過的還是不錯的。
靜靜站在門前,蕭啓竟然有一種轉身離去沖動,沒有自己,家裏一樣過得和睦快樂,那麽自己又何必回去打擾呢?隻停留十餘日便離開,恐怕隻會爲父親徒增心傷。
忽然,木門猛地打開,一個中年壯漢提着鋤頭走了出來,見到呆立在門前的蕭啓,明顯一愣,蕭啓後退幾步,用顫抖的聲音道:“大哥……”
咣的一聲,老大的鋤頭掉在地上,緊走幾步抱住蕭啓,哽咽道:“小七,你……回來了。”
蕭啓全身顫抖,經曆了這麽多才發現,自己如此渴望家人的微笑和懷抱。
反手抱住大哥,蕭啓努力微笑道:“是的,大哥,我回來了。”
許久,老大才松開蕭啓,顧不上撿起鋤頭,拉着蕭啓沖進院子,喊道:“爹,你看誰回來了!”
大錘吼道:“怎麽了,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冒冒失失的!”可當他看到蕭啓時,也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
蕭啓呆呆望着父親,記憶中,父親一直是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可今天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個微駝的老頭。蕭啓雙目含淚,直直跪倒,哽咽道:“爹……”
大錘顫巍巍的走上前,端詳着蕭啓,揚起巴掌,向蕭啓臉頰上打去,手到半空,卻又生生頓住,改爲撫摸:“八年了,你連家都不肯回……”
蕭啓擡眼看向大錘,淚眼朦胧。大錘一聲歎息,扶起蕭啓道:“起來,地上涼。”
蕭啓順勢站起來,卻仍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
大錘上下打量着蕭啓,喃喃道:“轉眼,我們的小七都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啦!好啊,長這麽高了,好啊!還沒吃飯吧?坐,快坐。”
說着,拉着小七到桌邊坐下,指着一副空的碗筷道:“小七啊,自從你走了,家裏一直留着你的碗筷,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今天沒準備什麽,等明天,明天讓老二去獵戶家拿些好吃的啊。”
蕭啓笑着接過大嫂遞上來的飯,輕聲道:“爹,不用麻煩了,家裏的飯是最好吃的。”
大錘含笑等着蕭啓的臉,道:“吃,吃,小七啊,回來就好啊!”
等蕭啓吃完了,大嫂本想添一碗,蕭啓搖搖頭拒絕了。大錘想說什麽,看了看蕭啓到口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半響,才道:“來,這麽多年了,咱們家添了不少新人,都認識認識。”
說着,一一向蕭啓介紹。蕭啓靜靜的聽着,九年了,五哥亦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說完了,大錘有些倦意,拉着蕭啓的手讓他回屋陪自己休息,蕭啓也沒有推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