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裏昏暗潮濕,隻有一束錐光透過巴掌大的窗戶投射到散發着腐臭氣息的幹草上,一隻老鼠搖着尾巴飛快的消失在草堆裏。
蕭啓淡笑着看着光柱中上下翻飛的塵埃,心中出奇的平靜。
“咣!”地牢的門猛的被打開,蕭啓卻沒有回頭,依稀聽到獄卒将一隻碗放在地上,什麽也沒說便又鎖好門離去,身爲賤奴,即使獄卒也不屑于理睬。
蕭啓支撐起身子,盡管鎖骨上的傷口劇痛,可他,還在微笑。
已經入夜,地牢裏的夜色,更加昏暗,不時還能聽到囚犯的呻吟聲和獄卒劃拳的吼聲。
蕭啓移到正對着小窗的那面牆前,看着外面的星空,如同望着兄弟們的眼睛,昔日的誓言,猶在耳邊,你們放心,蕭啓絕對不會食言。
忽然,蕭啓有聽到了輕微的響動,警覺回首,竟然是洛煙雨。
“哥!”
“你……”
“哥,别說了,和我走。”說着,掏出一把鑰匙,看看四周,輕手輕腳的扭開鎖,道:“哥,兄弟們都在外面接應,你和我走。”
“煙雨……我是不會和你走的……”
“哥!你不用擔心,大家都知道了!”
“你……”
“是我說的,難道你要大家真的以爲風起少俠是個首鼠兩端之人嗎?”
“那又有什麽關系呢……”蕭啓笑得淡然:“自此以後,風起不會再出現在江湖。”
“哥!”洛煙雨又緊張的回頭,道:“快走!”
蕭啓堅持搖頭道:“煙雨,不要再說了,我不會走的,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哥……你,是你自己告的密,對不對?”
蕭啓淡淡點頭,洛煙雨歎口氣道:“我早該想到……”
“煙雨,你不該瞞我的。”
“哥,那天你聽到了,對不對?”
蕭啓淺笑道:“煙雨,謝謝你,也代我謝謝今日冒險救我的各位英雄,可是我必須回去。”
“爲什麽,行走江湖不快活嗎?”
蕭啓閉上眼睛,許久道:“做風起的這一年多,可以說是我一生難忘的歲月,可……我不能永遠是風起。”
說完,直起身,定定看向洛煙雨的眼睛,目光灼灼:“如今,胡虜入侵,大齊山河破碎,風雨飄搖,我又怎能坐視不管。”
“可是,這天下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這天下自然和我沒關系,可是,被侵占的土地,也是死去兄弟的家鄉,我怎能眼看着他們的親人被敵人踐踏而坐視不理。”
“哥……”
“更何況,如今坐在朝堂之上的,也是我的兄弟,如果他皇位不穩,我也不能安心。”
“那你完全可以帶領我們這些江湖朋友守衛河山啊!”
“不可能。”蕭啓搖頭道:“江湖和朝堂永遠是兩個世界,且不說有多少人會願意幫我。名不正則言不順,沒有一個朝堂承認的身份,你想我走姬月華的老路嗎?”
洛煙雨繼續追問道:“可是,哥,你回去有很多種方法,你爲什麽要這麽做?你完全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關卡,被暗探發現啊!”
“煙雨,你一定要記住,蕭啓已經死了,即使我回去,也不可能以蕭啓的身份出現在朝堂。”
洛煙雨拼命搖頭道:“哥,可是你還活着啊!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蕭啓依然在笑:“煙雨,你那麽聰明,想必早就明白,如果我以蕭啓的身份回去,那大齊又如何向那些死去的兄弟交代?而且,在大齊軍表上清楚的寫着,準将蕭啓已經死在中州。”
“可是哥,齊煜他既然下旨找你,就……”
“煙雨,那是密旨。而且,現在他隻不過是知道我的消息一時激動罷了,一旦我出現在他面前,他就不得不思考該如何安置我。如果我随暗探回去,等于給他添了不小的難題,甚至會威脅他的皇位。”
“哥……”
“煙雨,你聽我說。”蕭啓淡笑着将手伸出牢門外,放到洛煙雨的肩膀上:“謝謝你來救我,你替我告訴葉大哥他們,就說……江湖上從來沒有過風起此人。”
“可是……”洛煙雨還是不甘心的喊道。
蕭啓淺淺一笑:“回去吧,告訴郁前輩,照顧好赤額。”
“赤額它從不吃别人的東西的!”
蕭啓沉默半響:“郁前輩一定會有辦法。回去吧。”
洛煙雨不甘心的拉着蕭啓的胳膊,又央求道:“哥!”
蕭啓依然慘笑:“走吧。”
洛煙雨本不想離開,奈何遠處傳來獄卒拖沓的腳步聲,便隻得深深看了蕭啓一眼,似乎再做最後的嘗試。
見蕭啓笑着搖搖頭,洛煙雨含淚匆匆離去。
那獄卒走到蕭啓的牢門前,猛的打開被洛煙雨扭好的鎖頭,吼道:“史多,出來!”
蕭啓艱難起身,跟在獄卒後面走了出來。
大牢裏很是昏暗,那獄卒本沒有看清蕭啓的容貌,可當他拽着鐵鏈将蕭啓拉進外廳時,看到燭光下蕭啓的容顔時,驚訝的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哈,這賤奴真是漂亮!咱們怎麽沒早發現呢?”一個抓着色子的獄卒探頭探腦的說。
“滾!”頭領模樣的人踢了說話的人一腳:“這種貨色可不是你我享用的起的,我去給大人送去。”
說着,從一臉不情願的手下手中扯過鐵鏈,吼道:“走!”
看着蕭啓和獄卒頭領的背影,其他幾人笑的分外意味深長。
獄卒頭領将蕭啓拉到巫城令府邸的議事廳。
廳中除了城主以外,還站着幾個精氣内斂的黑衣人。
見到蕭啓,那幾名黑衣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随即歸于平靜。
巫城令臉上全是讨好地微笑:“幾位大人,這個就是從坤城采石場逃跑的賤奴史多。因爲是先皇欽點的重刑犯,小的不敢随便處置,所以請幾位大人前來出個主意。”
爲首的黑衣人厭惡的點點頭,道:“做的不錯。”
“謝大人誇獎,不知這賤奴該如何處置呢?”
黑衣人似乎對賤奴這兩個字很是厭惡,皺着眉頭道:“此人由我帶回上京處置。你給他取下肩環,即刻啓程。”
“大人,這賤奴武藝高強,一旦取下來,可是……”
“閉嘴!”黑衣人冷冷打斷巫城令的話:“按我說的做!”
巫城令立刻噤聲,急忙派人安排。
當夜,一頂黑色的小轎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巫城令府邸擡出,向北而去。
是夜,郁矜飏,洛煙雨和葉遮天在巫城一家簡陋的客棧中,相對無言。
葉遮天呆呆的看着跳躍的燭火,思索着與蕭啓相遇的點點滴滴。那人的從容氣度,那人的果敢決絕,那人的駭人殺意,自覺洞悉天下的葉遮天不由覺得,自己早該猜到,那個人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展邦将軍。
郁矜飏懷抱熟睡的赤額,輕輕地哼着一首飄渺的歌,用手摸着赤額柔軟的白毛。
洛煙雨用手支着下巴,似是沉思,忽然,他跳起來道:“不行,我要再去一次!”
“坐下。”
“葉莊主,你不想讓哥哥回來嗎?”
葉遮天苦笑道:“七郎不可能回來的。他……還要去守護江山。”
“可是……”
“沒有可是……”葉遮天笑的凄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責任,而七郎的責任,便是完成兄弟們的遺願,征戰天下,守衛大齊河山。”
洛煙雨搖頭道:“哥哥他已經爲兄弟們報仇了,不是嗎?”
葉遮天搖頭道:“你還是不了解七郎……也許開始,七郎隻是想手刃齊響,報得大仇,可等齊響死後,他可能會想要更多。比如……那些兄弟們的願望。”
洛煙雨歎了口氣:“可是……哥哥他自己呢……”
“七郎的個性,太重感情,又喜歡逼自己……他認定的事情恐怕不會再改。而且,以他的智謀,沒有十足的把握斷斷不會涉險,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盡量幫他了。”
“幫他?對!”洛煙雨猛地站起身:“我明日就回家,看看舅父他們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坐下!”郁矜飏忽然擡頭道:“景北諸部的局勢現在很不明朗,即使你回去,完顔家暫時也不會有什麽動作。不如先和我們在一起,還能有最新的消息。巫山和蔽日山莊的情報也許不如完顔家,但也不慢。”
洛煙雨點點頭,道:“也好,我……也不甘心這麽離開。”
郁矜飏抱着赤額站起身,道:“等等吧,吉人自有天相,風起少俠不會有事的。”
洛煙雨點點頭,但臉上的憂色依然未減輕。
忽然,一個巫山弟子打扮的青年男子破門而入,洛煙雨和葉遮天警覺的起身,将有身孕的郁矜飏護在身後,赤額也猛的掙開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來人。
郁矜飏淺淺一笑:“别怕,自己人。”
果然,來人摘下遮面的黑布,竟然是花千惑。
花千惑穩了穩神,走到郁矜飏身前,輕聲道:“姐姐,剛剛巫城令那裏傳來消息,風起少俠剛剛被秘密送往上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