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啓的身上,已經滿是雪花,饑寒交迫。已經是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可他一閉上雙眼,就能看到舊日兄弟們如生的笑臉,看到中州城外的滿臉不甘的屍首,看到齊響大帳中七竅流血的景象,所以,他不敢昏迷……
擡起頭,望着紛飛的雪花,張了張幹裂的嘴唇,将到了唇邊的歎息生生吞下,飄搖此身,隻爲兩件事而活。
伊娜……輕輕呼喚這個名字,蕭啓已經,再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
微微動了動已經酸痛到麻木的手腕,還要再撐半日,就可以被放下,可還要再撐多久,才能到報仇雪恨的那一天?
忽然,蕭啓恍若看到,渾黃的天邊,一人一騎飛馳而來,那人身穿大紅棉衣,在大雪中格外醒目,不多時,便到了采石場門前,來人一揚手中的竹簡,吼道:“城令宣史多進城!”
坤城,大雪紛飛,城主府内,暖意融融。
坤城令季剛雄正與上京來的林公公閑話,林公公身穿白袍,分明是大喪的儀制。
季剛雄的衣服微微有些褶皺,膝蓋上也粘着不少灰塵,想必是剛接過聖旨,此時他正一臉讨好的向林公公道:“林總管,這史多到底是什麽人啊?先帝遺诏裏……”
林公公不耐道:“你隻要按照先帝密旨做事就好,其他的,還是不要多問了。”
季剛雄尴尬的點點頭,道:“公公放心,下官一定照辦。”
林公公點點頭,道:“天氣一冷,腿腳就容易不舒服,我先回去暖和暖和,你自己處理吧!”
季剛雄陪笑着送走林公公,吩咐下人送兩個黃花閨女過去,才叫人帶蕭啓上來。
隻聞鐐铐輕響,兩名衛兵押着一個赤裸着上身的消瘦少年,少年形容略微有些憔悴,但依然絕美異常,身體雖然瘦,卻并未給人柔弱之感,特别是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單看這雙眼睛,很難将眼前的人和首鼠兩端的奸細聯系起來。
季剛雄幹咳了一聲,道:“來人可是賤奴史多?”
蕭啓鎮定道:“正是。”
季剛雄上前拿起蕭啓的肩環,仔細檢查了上面的刻字,點點頭道:“正是。”接着,不忍看他身上猙獰的傷疤,緩緩道:“五日前,皇上駕崩,此前,立下遺诏,下令将你處死。”
蕭啓神色平靜,似是沒有聽到,可心中已在暗暗追尋逃出的對策。
季剛雄歎口氣道:“可是……見到你,我卻忽然不忍心讓你就這麽死了……一見你,我就覺得,你是冤枉的。我看過史多的資料,而你,絕對不是搖擺不定之人,我不想知道你其實是什麽人,也不想知道你爲什麽會卷入朝堂糾葛,但是,我不想要你死。我想想……一會兒,我會派人将你擡出城……以後,就看你的造化了……”
蕭啓默默點頭,咬牙施禮道:“大人恩德,賤奴沒齒難忘,日後定當厚報!”
傍晚,兩個軍士擡着一卷涼席,悄悄出了坤城大門,守軍一臉嫌惡的看着那涼席,恐怕又是誰家死了的賤奴,這家還算仁慈,用涼席一卷扔了出去,有的人家,直接就扔進獸籠中取樂。
軍士擡着涼席一直到雲夢山下,然後輕輕将涼席放下,扶蕭啓站起來,親自替他取下肩環。
黑臉的軍士道:“義士,我們大人能做的也隻有這些,希望義士可以順利逃出生天。”
蕭啓點頭道:“多謝,請轉告大人,倘若七郎能夠逃過此劫,一定報答。”
另一個軍士道:“七郎……我記住了,其實,義士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家大人雖然官職低微,但是一向行俠仗義,義士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天高地廣,任義士馳騁。”
蕭啓咬咬嘴唇,道:“大人恩德,七郎銘記于心。”
黑臉軍士脫下自己的棉袍披在蕭啓身上,道:“剛才在城中不便,義士受苦了。”
蕭啓本想掙紮,但看到軍士真誠的眼神,隻能默默接受,猶豫道:“敢問……兩位哥哥大名?”
兩人齊齊搖頭,一人道:“萍水相逢,義士不必知道,倘若有緣,自會相見。”
蕭啓不在堅持,回頭看向大雪覆蓋的群山,輕聲道:“兩位哥哥留步吧,七郎就此别過。”
蕭啓轉身離去,不再回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入茫茫深山,蕭啓知道,翻過這幾座山,就是景北諸部,那裏的百姓,崇尚力量,也許自己到了那裏,可以有容身之地。
蕭啓在群山中跋涉了兩天兩夜,餓了,也隻是刨一些草根什麽的食用,雖不緻餓死,但也隻是勉強支撐。
傍晚,蕭啓翻過一座土包,驚訝的發現,土包後面的平地上,遍布野狼的屍體,大部分還是溫熱的。似乎,兩群野狼剛剛經過一場惡戰。看到滿地的狼屍,蕭啓的第一反應,不是恐怖,而是……終于有了食物。人在極度饑餓的時候,除了填飽肚子,不會想到其他。
蕭啓拖過一具狼屍,用尖利的石塊劃開皮毛,掏出内髒,然後取出打火石,撿了些略微幹燥的柴火,準備生火。
忽然,蕭啓聽到狼屍中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響,于是循聲望去,幾丈開外,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掙紮,蕭啓提着石頭警覺的走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那正在掙紮的,是一隻遍體鮮血的大狼。大狼的口中,還銜着半截腸子,想必是直接咬破了敵人的肚子。
那狼的身上壓了一具狼屍,所以掙紮的分外艱難。蕭啓心中一動,随手拉起那具狼屍,下面的那隻狼沒有了重壓,掙紮着站立起來,蕭啓驚訝的認出,那隻狼分明是前幾日見過的狼王。
此時的狼王,已經沒有當日的威風凜凜,身上滿是粘稠的血迹,頭無力的垂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那狼王看到蕭啓,眼神中的兇光一閃而逝,接着,狼王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腳下。蕭啓這才注意到,狼王的腳下,那隻巴掌大的小狼正蜷縮成一團,安靜的睡着。
那狼王顫抖着身體,用嘴慢慢将小狼推到蕭啓身前,擡起頭看着蕭啓,眼神滿是期待。蕭啓會意,但搖頭拒絕道:“我是逃奴,自己都朝不保夕,又怎能照顧你的孩兒?”
狼王不知是沒有聽懂還是固執己見,堅持将腳下的小狼推到蕭啓的腳尖,做完這一切,似乎耗盡了它所有的力氣,狼王的身體無力的趴在地上,唯有眼睛是閃亮的,看着狼王的眼睛,蕭啓沒來由的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于是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彎腰抱起小狼,就在這一瞬,那狼王緩緩地閉上眼睛,神色安詳平靜。
蕭啓輕輕一歎,看了看手心裏的小狼,那小狼通體雪白,睡得正香,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蕭啓輕輕一歎,将小狼放入懷中,然後回到原處,生火烹調狼肉。
剛剛烤熟,雖然沒有鹽巴,但蕭啓還是大口大口的撕咬着狼肉,忽然,蕭啓覺得懷中有東西在蠕動,先是一驚,随即想起那隻小狼,想必它是聞到了肉香,醒過來了。于是就身後就把它拎了出來,小狼見到蕭啓,眨了眨眼睛,黃色的眼瞳中滿是疑惑,随即,似乎是餓極了,便掙紮着向蕭啓手中的狼肉,但隻嗅了一下,小狼就全身顫抖,縮成一團。
蕭啓心頭一緊,物哀其類,狼亦如此,何況人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