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紮着想坐起身,可是劇痛的雙臂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隻是微微動了動身子,這時,蕭啓忽然聽到了鐵鏈抖動的聲音,蕭啓心生疑惑,又微微抖動了一下身體,果然,那鐵鏈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蕭啓艱難的擡起頭,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一看便知是焦先生的手藝。自己的腳上,綁着一根粗大的鐵鏈,看長度,估計根本不夠走到門口,而已蕭啓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掙斷鐵鏈,重重的躺下,蕭啓心中悲涼,終究,還是逃不過做階下囚的命運。
可惜,這次一擊不成,終究沒能爲兄弟們報仇。蕭啓輕輕歎了口氣,拳頭一點一點握緊,隻要自己一息尚存,就有機會。
門忽然打開,焦先生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見到蕭啓醒來,明顯一愣,動了動嘴唇,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蕭啓淡笑着接過碗,仰首喝幹了碗中的藥,然後躺下,閉目不語。
焦先生不甘心的坐在蕭啓身邊,輕聲道:“外面的守衛不下五百,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還有……别做傻事……我和将軍都在想辦法,你……”
蕭啓睜開眼,美目中一片清明:“蕭啓爲何會求死?蕭啓不僅不會死,還會好好活着。”
焦先生一愣,輕聲道:“蕭啓,你……和平日裏不同了……”
蕭啓慘笑道:“不同?其實,無論是你還是将軍,根本就沒有真正了解過我……”
焦先生無奈的拍了拍蕭啓的肩膀,安慰道:“什麽也别想了,養好身體要緊,神算子讓我捎句話給你,他說,白将軍他們會盡力救你,可是,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千萬不要……”
蕭啓側過臉看向焦先生,目光灼灼:“兄弟們大仇未報,心願未了,無論怎樣艱難,我都會活下去。即使等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焦先生定定的看向蕭啓,歎了口氣,道:“我不能久留,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目送着焦先生離開,蕭啓淡笑着閉上眼睛,兄弟們,我會好好活着,隻要我活着,我們千夫營的所有兄弟就都活着……
三日後的一個正午,焦先生剛剛看着蕭啓喝了藥,林公公就舉着一個明黃色的卷軸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兩名鐵甲軍士。見到躺在床上的蕭啓,輕輕搖了搖頭,展開聖旨道:“展邦将軍蕭啓接旨!”蕭啓看了林公公一眼,卻沒有起身,隻是看着林公公。
林公公幹咳一聲,繼續念道:“诏曰:展邦自從軍以來,骁勇善戰,屢立戰功,中州一戰,重傷不治,殁于中州,舉國爲之哀。特追爲傲邊侯,食千戶。賤民史多,僞入軍營,首鼠兩端,行奸細之事,屢教不改,特貶爲奴,發往苦寒之地,即刻啓程,遇赦不得釋。欽此。”
蕭啓默默地聽着,一直沒有低下頭。畢竟重傷未愈,臉色慘白如紙,表情卻出奇的平靜。待内監讀完,蕭啓并未謝恩,而是坐起身,擡起雙手,從内監手中接過聖旨。低下頭,明黃的顔色,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焦先生可以看到,蕭啓纖長的手指一點點握緊,錦帛上面已滿是褶皺。
自己英勇作戰才洗去賤奴的身份,誰知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蕭啓此生,共收到三道聖旨,第一道,将自己提拔爲大齊最年輕的準将,第二道,任命自己爲大齊高階将領,那時的自己,豪情萬丈,對未來充滿希望。可是,第三道聖旨,又将自己打入了無底深淵。
從此以後,失去了名字,失去的身份,失去了曾經引以爲傲的一切。曾經威名四海的展邦将軍蕭啓,隻是一個死人,而活在世上的,是賤奴史多,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隻要自己活着,總有一天,可以報仇雪恨,可惜,自己恐怕不可能完成兄弟們的願望了……
片刻,蕭啓擡起頭,看了一眼林公公身後的軍士,揚了揚嘴角。站起身道:“還請幾位大哥稍等片刻。”
軍士們也經曆過南景戰場,對蕭啓的威名仰慕已久,知道皇上的旨意,全都爲蕭啓感到惋惜,聽到蕭啓的要求,自然不會拒絕,但内監在場,也隻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蕭啓淡淡一笑,閃亮的眼睛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深吸一口氣,轉向焦先生,直直的跪了下去。
焦先生一愣,忙彎腰去扶,蕭啓雖重傷在身,卻執拗不肯起來。焦先生擔心牽扯到他身上的傷口,也就不再勉強。
蕭啓擡起頭,表情微微有些僵硬:“焦先生,您數救蕭啓于瀕死,您的恩德,蕭啓銘感五内。蕭啓一直以爲,自己總有機會報答先生大恩,可今日才知道,蕭啓今生今世,恐怕都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先生,請受蕭啓三拜。倘有來世,蕭啓結草銜環來報大恩。”
說完,俯下身重重叩首。扣畢,額頭微紅,焦先生别過臉,不敢看蕭啓那張絕美的臉,片刻,歎道:“你……要保重……”
蕭啓輕歎道:“蕭啓答應過神算子前輩,自會惜命,先生放心。還請先生轉告伊娜,就說……蕭啓……爲保性命,入贅到中州神醫世家。”
焦先生道:“伊娜不會相信的。”
蕭啓道:“焦先生這樣說就好。”
說完,蕭啓站起來,向軍士道:“走吧。”
爲首的軍士看了看蕭啓,掏出肩環,爲難道:“将軍,這肩環……”蕭啓笑道:“身爲賤奴,自然要上肩環,兄弟們不必爲難。”
軍士道:“蕭準将,得罪了。”說着,拿起肩環,看準蕭啓的鎖骨,猛的扣了下去,登時鮮血四濺,有幾滴更是濺到了蕭啓臉上,襯着慘白的面容,令人心悸的凄涼。
蕭啓全身猛的一顫,緊緊咬住嘴唇,任鋒利的肩環刺穿了自己的雙肩。擡起頭,深深望了焦先生一眼,沒有說話。
軍士又拿起鐵鏈,小心翼翼的穿過肩環,将另一端握在手裏,道:“蕭準将,請吧。”
蕭啓抿了抿嘴唇,好看的酒窩若隐若現。焦先生心下一痛,低下頭不忍再看。
因爲氣血虛弱,并沒有多少血流出,但雙肩已經染得鮮紅,因爲擔心觸痛蕭啓,軍士每次都是等蕭啓上前,自己再向前走幾步。
一直走到門口,蕭啓都沒有回頭,焦先生這才猛的回過神來,轉身抓起藥箱,也不看裏面有多少藥,一股腦的塞給一邊的軍士,囑咐道:“藥的用法都标在瓶子上,路上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軍士點點頭,道:“先生放心。蕭準将是我們心中的大英雄,這一路,我們自會好好照應。”
聽到焦先生的話,蕭啓身形微微一滞,但又很快向外走去。
行行重行行,連綿的群山,芳草萋萋,亂雲翻滾,風雨欲來。
蕭啓一路上沒有回首,隻是默默向前,鎖骨上的血迹已經幹涸,雖然軍士都很小心,但每走一步,鐵環都磨得傷口劇痛。身上的重傷也一直沒有痊愈,每走一步,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可蕭啓不言,隻是默默承受。
很多次,随行的軍士都讓蕭啓停下來休息片刻,可蕭啓一直拒絕。
軍士押送蕭啓,直到江州城外。名叫霍江的軍士道:“将軍,我們隻能将您送到這裏了,過了江州,會有渡州的軍士前來接管。那時,他們得到的,隻是史多的資料……所以,可能他們對您……總之,山高路遠,将軍珍重!”
蕭啓淡淡一笑,神情雖然憔悴,風骨卻絲毫不輸往日:“多謝兩位兄弟的照拂,有一句話,蕭……史多想叮囑兄弟,送走我後,斷斷不可再回軍營!切記切記!”
霍江一愣,看了看同行的朱駿,似乎有些不解,蕭啓也不便解釋,擡起戴着鐐铐的手整整蓬亂的頭發,笑道:“渡河吧。”
霍江猶豫片刻,道:“将軍,我們……明日再走吧?”
蕭啓搖頭拒絕道:“不必,夜長夢多,倘若誤了期限,反而連累你們。”
朱駿一向寡言,也不多說,隻是向蕭啓深深一揖,蕭啓微微颔首算是回應:“多謝兄弟們照顧,切記,不要再回去!”
此時,哨公已經将船擺渡到了岸邊,南景剛剛收複,對于押送奴隸的軍士,哨公也習以爲常。可當他看清蕭啓的面容時,一臉駭然,幾乎驚叫出聲。
蕭啓側過臉,不去看那哨公,淡淡道:“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哨公會意,隻是低頭劃漿。
蕭啓靜靜現在船頭,望着如洗的天空,嘴角揚起一抹淡薄的笑意。自此一去,世上再無蕭啓,取而代之的,是賤奴史多。然而,無論是蕭啓還是史多,報仇雪恨的責任,永遠不變。
大齊軍表言,展邦将軍蕭啓,重傷不治,殁于中州。天下缟素,萬民哀戚,可這些,蕭啓都看不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