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晦,漫山冷翠,過雁低咽,神秘的黑松林更是呈現出黝黝墨色,除了看上去有點死氣沉沉之外,倒也沒什麽特别,若非三人闖過一次,隻怕也沒人會想到裏面竟是那麽兇險的陣法,暗藏殺機。
王曉曉抱着木闆,率先走了進去。
上次與淩夕來是晚上,在陣中看不見月亮已是古怪,而這次是白天,竟然連頭頂天空也看不清楚了,但見一片昏黃之氣浮動,不知是雲還是霧,很明顯,陣法又被人重新變過。
耳畔漸漸傳來各種哭聲。
小說裏的陣法真實地擺在面前,的确很神奇,王曉曉暗自驚歎,拉拉二人的衣袖:“我們三個不要走散了。”
淩夕低聲問:“這陣法,你可有把握?”
她笑:“沒有。”
聽到這答案,淩夕與蕭夜皆大吃一驚,互相看了看,心中雖有疑惑,卻沒問出來,繼續跟着她前行。
越往深處,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不知走了多久,能見度也越來越低,非但周圍的樹木蹤影不見,腳下的路竟然也變得模糊起來,三人隻好試探着前行,好在樹林的地面都很平坦,也不至于太困難。
“再往前走,就要下來與我們作伴了!”無數怪笑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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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幾乎同時停下腳步,淩夕将手中劍鞘一橫,擋在王曉曉前面,與此同時,蕭夜也迅速将她拉至身旁。
待回過神,二人互視一眼,淩夕移開目光,沉默,蕭夜卻仍看着他,神色複雜。
王曉曉并沒留意,隻覺得腳下沙土似有異樣,她不由心中一動,迅速俯身抓起一把土察看,土質粗糙松軟,顔色金黃,分明就是黃沙石風化而成!
她臉色驟變:“小心,這裏是懸崖!”
三人疾速後退幾步。
蕭夜沉聲道:“他并無惡意,若非這聲提醒,我等隻怕已‘失足’跌下去了,他不過是在救人而已,或者上次救我們的也是他。”
淩夕提高聲音:“既蒙搭救,何不出來相見?”
鬼哭聲漸小,四周一片沉寂,許久,衆人才聽到一聲冷哼:“救?你以爲你們還能出去?”
“當然,”王曉曉突然開口,“葉伯伯,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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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愁雲盡收,露出淡遠的天空,周圍景物全都清晰地呈現在面前,腳下果然是松松的黃沙土,往前不到十步便是懸崖。
林邊樹下站着兩個人,赫然是水大俠與一個陌生老頭。
再看另一邊,一個灰衣人緩步從林中踱出,神态自若,風采俨然,親切平易的笑容下暗藏着無數威嚴。
“父親!”
“水大俠,你們……”
雙目微閉,又睜開,淩夕看着他緩緩道:“果真是你。”
他擡手止住淩夕,沖王曉曉挑眉:“丫頭如何知道是我?”
“因爲這個,”王曉曉亮出手中木闆,“二十幾年前,江湖上曾經有個易容高手,叫金手孫小聖,想必葉伯伯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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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木頭有關?”
“有關,因爲上面有他的墨寶,這也是他二十年前冒充我師父天絕大師的證據。”
他不語,示意她往下說。
“那就從這件事的起因說起,”王曉曉放下木闆,直直盯着他,“二十幾年前,江湖戰亂四起,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盟主長濟大師卻不能控制,終于,有一個人爲了讓這一切全都結束,所以策劃了一件大事。”
“他先後娶了許多夫人,在各派拉攏勢力,讓他們充當奸細,監守自盜,造成各派秘籍一夜失蹤,然後再制住逍遙派前掌門,派孫小聖潛入逍遙派假扮他,故意引護法金萬生去後山看到失蹤的秘籍,待金萬生回去禀報,孫小聖就名正言順地聯絡各派掌門同上華山逼迫長濟大師,長濟大師無奈之下隻好帶他們上後山查探,而那些奸細也混在裏面。”
“當天晚上,孫小聖扮的假掌門睡在金萬生旁邊,金萬生沒有防備,所以被封了穴而不知道,半夜時,那些奸細趁添柴的機會在火堆裏混上迷香,制服所有人,然後将他們全移走,故意留下金萬生做替死鬼。”
“真正的兇手卻因爲夫人早産沒能前去,因此‘僥幸’躲過,保存了實力,在所有人都懷疑追殺金萬生的時候,他又正大光明地派人監視,金萬生也發覺自己被當作了替死鬼,十分害怕,而這時候,兇手已經在江湖上散播後山有鬼的謠言,轉移别人的注意,金萬生發現這樣下去,兇手根本不用再留着他轉移視線,那時就會被除掉,于是幾年之後,他終于想辦法擺脫監視,遁迹江湖十幾年,一直到死。”
“兇手讓孫小聖預先留信指定逍遙派新掌門,其實這新掌門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傀儡,然後他又派孫小聖潛入華山,假扮我師父天絕大師,參加掌門競選比武,奪得掌門之位,五六年後,再換回真正的天絕大師做傀儡,而且孫小聖還可以替别人易容,比如白蓮教的白财,少林寺的無上大師,都是通過比武奪得掌門之位,他可以用同樣的法子讓别人冒充他們比武,幫助事先安排好的傀儡當上掌門。”
“有這樣一群沒真才實學的掌門,高手又失蹤的失蹤,死的死,江湖再起戰亂的可能也小了很多,兇手才能更好地控制權力。”
說完,王曉曉看着他:“事情就是這樣。”
“丫頭有何證據?”
“清風十三式。”
“回風劍法?”
“你的回風劍法,就是清風十三式。”
“哦?”
“清風十三式本是華山絕學,見過的人不多,你得到秘籍,把它傳給師兄,而各派掌門又對外掩藏真相,宣稱絕技已被口述記下,并未失傳,所以江湖上那些前輩就算看出這是真的清風十三式,也不會懷疑,但師兄卻知道真的清風十三式已失傳,所以你怕他懷疑,就故意說成是自創的回風劍法。”
說到這裏,她笑了笑:“現在江湖上前輩高手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葉伯伯若要證據,可以把他們找來,一定有見識過的,問問他們就知道這是不是真正的清風十三式了,還有智不空的少林神拳,也是真的。”
他不語。
王曉曉道:“我還有證據,孫小聖不但易容術高明,而且寫得一手好字,在華山五六年,他爲免露出破綻,一直沒有當着别人寫字,何況師父的字實在太差了,他也不屑模仿,但又實在忍不住,所以把字寫在了桌子背面。”
她從地上撿起那塊木闆:“落款這個‘孫’字我是絕對認識的。”爺孫颠倒,這裏的字叫人印象深刻。
他看了一眼,點頭:“假扮掌門的或許是他,但你又憑什麽斷定他是我的人?”
“因爲這個,”王曉曉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到蕭夜面前,然後揚起手中木闆作比較,“當初有人寫信禀報葉伯伯,說發現一個叫‘流沙’的神秘組織,這封信是葉伯伯叫你和楚姑娘一起去取的,本來看過就要燒掉,但你怕我生氣,留下來做解釋,雖然這兩種字體不同,但落款這個‘孫’字卻沒有變化,你看筆迹是不是一樣?”
蕭夜垂下眼簾,臉色有些白。
站在水大俠旁邊的那個老人突然歎息:“好眼力,原想着留在桌子背面不會惹人注意,竟被你找到了,也是不謹慎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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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曉扔掉木闆:“不隻是這個,其實還有兩處破綻。逍遙派前掌門原本是個左撇子,雖然後來改用右手使劍,可平常做事還是習慣左手,孫小聖也注意到了這點,但在假扮的時候,還是不小心拿右手去擦汗,人的習慣很難改變。”
老人微愣:“兩個破綻,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就是假扮我師父天絕大師的時候,”王曉曉眨眼,“習慣難改,口味更難改,師父喜歡貴的東西,所以一直喝凡城玉井,而假扮他當上掌門的孫小聖卻偏偏喜歡喝華山金針,五六年後他離開,換回師父本人,于是又喝起了凡城玉井,茶房裏的十九師弟可以作怔,這就是破綻。”
沉默許久,老人點頭:“都說孫小聖易容術天衣無縫,想不到破綻竟也不少。”
“他的易容術自然是高明的,幾乎能以假亂真,否則又怎麽會假扮掌門這麽久而沒人發現,”王曉曉發笑,“其實孫小聖就是你老人家吧。”
老人搖頭,看着漂亮盟主笑道:“見過我真面目的人不多,如今竟被個丫頭認出來了!”
王曉曉卻斂起笑意,沉下臉:“我不隻認得,還知道别的,你老人家還有個身份吧!”
老人故作不解:“哦?”
“裝什麽裝,賈神醫!”王曉曉冷哼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張紙,展開,“上次師兄帶我去找你看病,我不過是中暑,你卻故意說成……還開了這藥方,你看字體字迹都和木闆上的一模一樣,今天見到木闆我才想起是你,難怪當初慕容說什麽‘變化無窮,雖然貴些’,就是在揭穿你是‘貴手’是‘金手’的身份,你當年詐死,他就用這個威脅你,而且你也愛喝華山金針!”
老人若無其事:“當初我在華山假扮天絕老兒五年,成日弄藥,倒琢磨出兩個奇方,治傷寒中暑有效得很,因此就留下了。”
王曉曉咬牙切齒:“你隻會兩個方子就算了,幹什麽胡說八道!”
老人忍住笑:“反正你小夫妻二人……”
“你給我閉嘴!”抓起木闆丢過去。
老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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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假扮白财殺我的人也是你。”一直不說話的淩夕突然開口。
“是老夫派他去的,”漂亮盟主踱近前,看着他,“幸得翩翩那傻孩子趕來,他才沒有再下殺手。”
“如此,我倒該謝你了。”慘笑。
漂亮盟主面不改色:“老夫實乃不得已,當時隻道你會淩波微步,與金萬生關系匪淺,留着總難叫人安心,老夫足足用了二十年才平定江湖,此事若洩露出去,難免又要惹起禍事,何況還有個厲害人物并未現身。”
王曉曉忙岔開:“就是在這裏制造摔死事件的人?”
他點頭:“不錯,當年那些掌門高手失蹤,他們的弟子和家人紛紛追查而來,我雖換了土毀滅證據,但難免還有些顧慮,不想短短幾年之内,來過這裏的人竟全都莫名遇害,且都是失足摔死,江湖高手日漸稀少,剩下的都是些怕死之輩,于我倒也有好處,但……”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這麽做很可能别有用心,”王曉曉接過去,“所以你才讓師兄他們潛入各大門派,還派人駐紮後山,就是爲了調查這事。”
“不錯。”
“當初我和師兄來的那夜,是你故意讓人纏住師兄,然後把我帶到懸崖邊,想借用那人的法子讓我也‘失足摔死’,那隻手就是你。”
“追查此事的人,留着總不放心。”
“幸虧我說出鴛鴦劍,你才知道師兄把劍送給了我,沒有再下手,還有那天晚上我和淩大哥來時,也是你截下了暗器。”
他挑眉:“老夫總不能害自己的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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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祖父長濟大師雖無功績,卻也并無過錯,”淩夕緊握劍柄,冷冷看着他,“你竟這般枉顧他人性命!”
漂亮盟主一嗤:“身爲盟主,無功便是過。”
他側身望着崖下:“當年各大門派相互争戰,血流成河,死傷之人何止千萬,身爲盟主,本應平定戰亂安撫百姓,可他卻隻會閉關練劍,争逐個人名利,置百姓生死安危不顧,普通人便罷了,身爲盟主,如何擔得起‘無過’二字?”
淩夕咬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遠處雲煙輕浮,蒼山如黛,漂亮的臉上升起一片莊嚴之色,目光中是掩飾不住的驕傲,還有無邊的自信與魄力,既有一代領袖的尊貴與豪氣,也有謙謙君子的平易溫柔,看着他現在的模樣,完全想象得到,當年的他是如何的意氣風發,指點山河,使衆多美人爲之傾倒。
他轉臉看着淩夕,淡淡道:“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你看如今江湖,勝過當年不隻百倍,此事老夫從未後悔,倘若是現在,老夫照樣拿他下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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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夜突然開口:“收買奸細,一夜之間盜走各派秘籍,此事并不容易。”
王曉曉笑道:“你别忘了,葉伯伯娶了這麽多夫人,我打聽過,第一位慕容夫人來自華山派,是長濟大師親信慕容遷之女,另外十一位都與當時比較出名的幾大門派重要人物有關,讓這些人盜取本派秘籍也不算太難,隻不過他們地位很高,沒有人敢懷疑。”
“那一夜,在火堆裏放迷藥的也是他們,”她看着漂亮盟主,“智不空的母親郭夫人,正是逍遙派長老郭如謹之女,郭長老曾有祖傳陣圖一卷,這樹林裏的陣法應該就是這麽來的。”
漂亮盟主不語。
“那夜來的人都……”蕭夜垂首,“既是幾位老夫人的親戚,父親怎能對他們也下手?”
王曉曉搖頭:“他們說不定是自己願意的。”
水大俠看看漂亮盟主,朗聲一笑:“不錯,他們正是自己願意,隻爲有朝一日江湖能安定繁盛,百姓衣食無憂。慕容遷雖是長濟大師的心腹,爲人卻正直良善,見長濟大師日夜沉迷劍道,因此答應相助,且将愛女嫁與葉兄,爲了就是将來好讓葉兄避嫌。”
孫小聖點頭:“所有人都出事,惟獨葉兄幸免,凡城實力無損,難免惹人懷疑,但遇害的人中,若是有他的親戚嶽父,嫌疑便會小許多,逍遙派郭長老等人都是自願如此,事完之後他們便随那些掌門高手一道,永遠消失。”
永遠消失。
淩夕白着臉,眼簾卻已垂下。
世上總有那麽一部分人,爲了别人的幸福與安甯,毅然舍棄自己,甚至連家人也包括在内,這算不算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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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們如此相待,我豈能因爲一個女人的承諾就半途而廢,”漂亮盟主看看蕭夜,歎了口氣,
“明知你母親不是普通女人,是我害了她。”
他當初娶蕭夫人的時候也一定猶豫過,但感情之事又怎能說得清,誰也不能控制。
王曉曉黯然:“可你的兒子不隻這一個,當年慕容夫人根本不是早産,應該是催産,自那個兒子出生,你就已經在利用他,現在……”
“他太聰明,”他打斷她,語氣毫無波瀾,“這些子女中,隻有他最像老夫,這個江湖原該交到他手上。”
此話一出,不隻王曉曉,連同旁邊的水大俠與孫小聖也露出喜悅之色。
水大俠欣慰:“葉兄說得是,那孩子的資質無人可及。”
“但老夫有心放過他,他卻未必肯放過别人,”他冷笑一聲,“其心不正,留着,老夫更不放心,以他的才智,不在其位,隻怕有朝一日老夫不在,便會生出事來。”
王曉曉的心驟然冷卻。
水大俠大驚:“葉兄!”
蕭夜也面色發白:“七弟隻是性子差些,父親須看在慕容老夫人面上……”
“若非我派人跟着你,他早已下手了。”
“他若真想殺我,武林大會就……”
他擺手止住蕭夜,轉向淩夕,微笑:“你一直追查此事,老夫本欲除去你,想不到你與前盟主長濟兄竟有這層關系,前日你們誤闖進陣,幸得老夫及時趕到,才截下了那一箭。”
淩夕冷笑:“不必看令愛的面,她與我無幹。”
他搖頭:“并非是爲她,老夫不過見你是個胸懷磊落深明大義之人,如今江湖離不開老夫,你既明白以大事爲重的道理,又何必執迷于家仇,老夫給你三日,倘若那時你還未想通,要走要留,老夫也不阻攔,但翩翩是絕不能跟你走的。”
淩夕冷冷看了他片刻,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