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經曆今日之事,我們的王大女俠以爲,師兄大人從此是再不會理自己的了,誰知冷戰才開始沒多久,剛吃過晚飯,她就很沒形象地被拎進了房間,丢到床上。
“他跟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
“你不明白,他的話不能輕信。”
“那是我的事。”
“你以爲他是好人?”
“不但是好人,長得也好看,武功高,對人和氣,很有風度,也很關心……”不等扯完,手臂突然被緊緊抓住了,她整個人都被拉起來,貼在他胸前。
“慕容無傷素來卑鄙好色,他不過是在哄你!”
忽視他目中那些心痛焦急之色,王曉曉随口道:“他既不是殺人狂,也沒幹什麽大奸大惡的事兒,再說,就算他卑鄙好色,隻要沒對我做什麽壞事,那就行了。”
“你......”
“他哄我做什麽,想嫁他的女孩子多得是,哪還輪得到我?”
“胡說,我自會娶你。”
又來了又來了,你說怎樣就怎樣?王曉曉越發心裏不平衡,擡臉怒視着他:“娶我,我就要感激你了?”
他愣住。
“說娶就娶,說不要就不要?”王曉曉倏地推開他,跳到地上,“好啊,要娶我做第幾個小妾?”
“胡鬧!”
“我就是胡鬧!”
勉強将怒意壓下,蕭夜歎了口氣,雙手扶住她的肩,語氣放緩和了些:“昨日還好好的,爲何說起這些胡話來?”
“這不是胡話。”
“究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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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王曉曉沉默片刻,忽然揚起臉,望着他的眼睛,“昨天下午你去哪兒了?”
“昨日?”他疑惑,“你不都知道麽。”
“除了品劍,沒去别的地方?”
目光一閃,他遲疑着搖頭。
到現在這種時候還想瞞過去,王曉曉再不作任何指望,别過臉冷笑:“原來你沒去過城南,那是我看錯了。”
肩上力道猛然加重。
“你又去過城南?”
“你不也去了嗎。”
“我那是……”語塞。
“那是什麽?”肩膀被勒得生疼,王曉曉忍住,面無表情,“隻有你能去,我就不行?我去看看他又怎麽了!”
“他是在騙你!”蕭夜倏地丢開她,“他不過是想報複我,當年妍兒就這麽毀在他手上,你還這般糊塗,執迷不悟!”
又是妍兒!王曉曉紅了眼睛:“騙我?你不也一樣!”
“你!”他怒極之下揚起手。
王曉曉一時氣極,竟絲毫不懼,擡臉直直地瞪着他。
半日。
那隻手仍然定在空中,久久不曾落下。
“怎麽不打了?”自己說了謊居然還要打我!王曉曉想也不想,揚手就是一巴掌過去,聲音清脆而響亮。
他愣住。
不到一分鍾,俊臉上赫然浮現出幾道淡淡的指印。
反正将來要回去,再不能糾纏了,可惜初戀被騙,虧自己那麽喜歡他,爲他難過傷心,讓他吃盡豆腐,還差點考慮留在這裏,誰知這種時候,他竟滿口謊話,隻對他的妍兒念念不忘,還瞞着自己陪未婚妻逛街!
瞧着那張臉由紅轉黑,王曉曉不知是害怕還是傷心,顧不得手掌疼痛,毫不猶豫地又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後頭也不回朝門外走:“今後你不用再騙我,我的事也不勞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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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裏,全華山派上下都知道二人鬧了别扭,秋儀等人不免又幸災樂禍起來,成天無事就跑去蕭夜面前獻殷勤,倒是天絕大師急壞了,這兩位都是自己的愛徒,全華山派的榮譽都指望他們,如今手心手背,誰也不敢得罪,隻好把二人反複叫過去勸說。
其實進不進前十,王曉曉已經不太關注,努力把心思全轉移到目前的生意上,反正現在賺了錢,就算離開華山,也可以去凡城開店,然後辦報紙,至于那個想做一代女俠的願望,沒人監督,已不像當初那麽強烈了。
和胡樂商量後,二人決定提前結束五子棋大賽,因爲接下來四大門派争奪戰就要開始,屆時幾大高手對決,智不空與慕容無傷都将上場,那時候就算有一千兩銀子擺在面前,怕也沒人願意再坐茶攤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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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五子棋賽今日結束,選手們個個激動萬分,圍觀的人也是一層又一層,比賽進行得相當激烈,作爲本次活動的贊助人,王曉曉吃了午飯又早早趕到現場。
水若绮和智空智靈等人也擠在其中瞧熱鬧,當了多日的擂主,白道俨然已有大神風度,端坐不動,神情自若。
湊了會兒熱鬧,王曉曉覺得發悶,趕緊跑到角落透氣,坐下來喝茶。
眼睛還是不由自主瞟向那個黑色身影。
長發黑袍,金色發冠,金色腰帶,點綴得恰到好處,典雅而貴氣,整體色調不至于太過眩目,也不會顯得太沉悶,除了臉色略差些,此人表情還算平靜,不時身邊楚清漣說話,他也淡淡應對,看不出什麽問題。
若真是誤會,應該早就解釋了,可到現在爲止,他什麽都沒說過……騙子!騙子!盡管右手還在隐隐作疼,王曉曉卻很後悔當時沒再打重些。
“棋賽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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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似雪,更襯得鬓發如墨,眉宇間縱然帶着許多笑意,看上去也十分莊重有禮,如同空谷百合花般的優雅。
“是啊,”王曉曉趕緊起身讓座,“這幾天你都沒來?”
“派中事情太多,翩翩又不怎麽會料理,”淩夕含笑解釋兩句,往椅子上坐下,然後看着她,話鋒一轉,“我已決定,待武林大會結束後,便随你們去華山。”
“華山?”王曉曉詫異,随即明白過來,“你要去後山查探?”
“是。”
“那很危險。”
“或者是我知道不多的緣故,那人倒沒再對我下手,”淩夕笑了笑,“我欲與你們華山派同行,不知你與蕭兄意下如何?”
“可以的。”反正此人自己有錢,同行也無所謂。王曉曉滿口應下,卻又勉強一笑,師兄大人當初說過,武林大會結束便回凡城定婚,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不過當年那事确實懸,幫着查查也不錯。
淩夕并沒發現她的異樣,露出爲難之色:“我倒去過幾次華山,卻發現通往後山的門被上了鎖,因怕驚動人,也不好行事,那道牆是葉盟主督建,再好的輕功怕也過不去的。”
“現在可以了,”王曉曉歎氣,華山個個是懶蟲,上次的新鎖被師兄大人劈壞了也懶得換,現在就隻有一條狗在值班呢,“隻不過裏面有機關,你進去要小心。”
淩夕斜眸看她:“你敢不敢帶我去?”
“當然敢。”
“不怕?”
“摔死過人,我去過一次,差點也被摔死了。”雖然女主不死定律已被多次證實,然而想到那夜的恐怖經曆,王曉曉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黑暗中,那隻冰冷的手把自己帶到崖邊……
“你去過?”淩夕吃驚。
權衡之下,王曉曉将事情經過大略跟他講述了一遍,後怕:“他當時把我帶到崖邊,卻并沒害我,隻歎了口氣,然後就放了手……”
說到這裏,她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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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後山果真有古怪,”淩夕沉吟,“據你說,那些在暗地偷襲你們的人,用的是失傳多年的武當派絕學,當年各派秘籍失竊,他們必定與此事有關,隻是那個‘冷嶽’……”
王曉曉盯着他:“他裝鬼告訴我們,金萬生是兇手。”
淩夕笑了:“他不是冷嶽。”
王曉曉點頭:“是别人裝的。”
“我倒想會會他們。”
“你想抓幾個來問?”王曉曉緊張,“但這麽看來,他們背後絕對有龐大的組織,還有個厲害頭目,你最好不要貿然去闖。”
“我自會小心,”他點頭,然後皺眉,“隻是我一直未想通,當年那許多人莫名失蹤,必有不小的動靜,師父他老人家怎會毫無知覺?”
王曉曉也很不解。
照他的說法,那天晚上金萬生的确是醒來就發現所有人都不見,大驚之下又發覺自己不能催動内力,很有可能被人封了穴,但他自己也算一流高手,能靠近他點穴而不被發覺的人,江湖上少之又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更重要的,那群盟主掌門高手都不是等閑之輩,兇手怎樣擺平他們的?
“不可能硬來,一定是用了藥,”她喃喃道,“而且藥性發作的時間要一緻,應該不在飲食裏,而是迷香之類。”
其實私下王曉曉也試想過許多可能,隻有一種假設最行得通,那就是,兇手先接近金萬生,封了他的穴,然後用迷香制服其他人,不知不覺将他們全搬走,而金萬生一直處于昏睡狀态,所以才對周圍的動靜毫無察覺,醒來卻看到火堆旁邊空無一人的詭異景象。這其中環節一步也錯不得,策劃得滴水不漏,而且能在衆高手眼皮底下完成這一全套程序,兇手必定不隻一個人。
可還是有兩個問題。
第一,兇手怎樣接近金萬生而不被發覺的?
第二,那夜一兩百人幾無幸存,隊伍之大,顯然不是幾支普通迷香就能解決,而且當夜每個門派必定都安排了守衛,有人用迷香,難道他們和其他高手就沒一個發覺?
“火堆!”王曉曉突然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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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鼓聲中,本屆五子棋大賽也結束了。
“第一高手”已經評選出來,白道果然是最後的赢家,觀衆們議論紛紛,有人惋惜,有人卻很不服氣。
雖然要送出一千兩獎金,但錢仍是賺足了,王曉曉喜悅,趕緊推着白道走上臨時用茶桌子拼成的頒獎台,準備舉行一個最隆重最盛大的頒獎儀式,誰知就在這關鍵時刻,周圍那幾道堅實的人牆突然間崩潰了。
歡呼聲中,人頭攘動,很快讓出一條寬闊大道。
“葉盟主來了!”
“真的?”
“他老人家也會到這裏來?你别是看錯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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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漂亮盟主閃亮登場。
神态從容,舉止風流,眉梢上猶挂着許多笑意,那雙迷人的眼睛在看到王曉曉的時候,不自覺眯了眯,惹得王曉曉暗歎,果然是隻千年老狐狸精,到處禍害群衆。
跟在他身後的,是水大俠、蕭夜、楚清漣、智不空、水若绮等人。
明星齊集,真給面子啊!
瞥見楚清漣仍是寸步不離地跟在蕭夜身邊,王曉曉馬上别過了臉,直接将二人忽視掉,分手沒多久,已經和人家美女寸步不離了,自己的眼光真有那麽差?
“早聽說這棋有趣,老夫有心與‘第一高手’下一局,不知是否來遲了?”聲音不大不小,聽在耳朵裏很是舒服,回味無窮。
漂亮伯伯正瞧着自己笑呢!王曉曉差點掉下台。
身旁白道早已受寵若驚,激動得直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答應,這輩子居然能與葉盟主面對面下棋,别說輸掉那一千兩獎金,就算叫他再賠一千兩進來,估計也是願意的。
台下觀衆盡露期待與威脅之色,胡樂更是捋起袖子直直瞪着她,王曉曉開始懷疑,若自己不答應,接下來會不會有被群毆的危險,于是趕緊點頭:“我沒意見,隻是……”
“在……在下三生有幸。”白道興奮得話也說不清了。
也怪不得他們這麽崇拜,江湖能有今日的安定繁榮,這位盟主的确功不可沒,算得上是個英明偉大的領袖,然而有誰知道,他的豐功偉績背後,葬送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呢。
王曉曉歎了口氣,點頭:“你老人家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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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吩咐,胡樂已親自将全套設備搬了出來,白道恭恭敬敬行了禮,漂亮盟主也點了點頭,含笑道:“白小俠可莫要讓老夫。”
“是。”
二人對面坐下,最精彩的棋賽開始了。
白道凝神端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漂亮盟主倒沒什麽變化,從容應對。
周圍幾百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現場奇靜無比。此時若有一根針掉地上,肯定是聽得見的,王曉曉望望頭頂那些窟窿,暗自擔心,趴在頂棚上的那幾個家夥千萬别動,否則怕是要出事……
正在緊張時刻,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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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淡淡的不大,卻足以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王曉曉趕緊收回視線,朝旁邊望過去。
原來剛才蕭夜随手将鴛鴦劍放在桌子上,旁邊楚清漣便順手拿在手裏細看,此刻正握着那柄雌劍準備拔出來,卻被他阻止了。
瞧着他皺眉不悅的模樣,不知爲何,王曉曉還是有些高興。
楚清漣原本也隻對此劍感到好奇,想不到他竟會這般在意,衆目睽睽之下,不由通紅了臉,垂頭将劍遞給他。
他接過劍,再不說話。
周圍觀衆看不出個所以然,紛紛揣測,竊竊私語,白道的聲音恰好在此時響起:“葉盟主好棋,白道甘願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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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呼聲震耳欲聾,“V”形手勢一大片,在衆人眼裏這場勝利是理所當然的,王曉曉頗爲郁悶,不知道該不該拉這個江湖上最富有的人上台頒獎,此人哪裏會稀罕這區區一千兩銀子?
漂亮盟主不愧是救世主,馬上替她解決了這個難題:“棋賽早已結束,不過是王女俠看着老夫的面子,當不得真,第一高手既已選出來,自然還是白小俠。”
飛掉的銀子又回來,白道驚喜不已,正要推辭,卻被他擡手止住:“老夫今日來此,也是有件事要辦。”
說到這裏,他忽然轉向旁邊的胡樂,呵斥:“跪下!”
胡樂大驚之下,雙膝不由自主一沉,“撲”地跪在了地上,滿臉驚懼,不知道盟主大人爲何會突然爲難自己。
“這六年來,你總共接了四十二宗生意,害了四十八條性命,”漂亮盟主冷冷地看着他,“老夫可有算錯?”
胡樂白了臉,哪裏還敢分辨,這些人命連他自己都已不記得了。
漂亮盟主道:“你的仇人不少。”
“不錯,他殺了我兄弟!”有人站出來。
“家父也是被他所害,求葉盟主爲他老人家報仇!”
“……”
片刻工夫,三個人站在了面前,皆是胡樂平生最大的仇家,隻因礙着武林大會的規矩,否則早已動手了,王曉曉不由也替他捏了把冷汗。
漂亮盟主掃了他三人一眼,淡淡道:“你們被害的親人,可是凡城的魯雲帆,海南派的沙五,少林城的秦傑?”
三人愣了愣,點頭稱是。
漂亮盟主笑了:“依我說,這三個人倒是該死。”
此話一出,三人木立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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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沙五……”
“秦傑也算當初少林城一霸。”
“……”
議論聲中,漂亮盟主莞爾,看着三人:“你們可都聽明白了?”
三人垂首不敢再說。
他不再理會,轉向胡樂:“你雖不幸誤入殺手這行,平生卻還知道信義二字,殺的也多是該死之人,念你自幼貧苦,老夫有心放你。”
聞言,胡樂始松了口氣,直起身正要作謝,卻不料他又沉下臉:“但還有十二條無辜性命傷在你手上,如今他們的親人尚且健在,隻是無錢無勢,奈何不了你,就憑這個,老夫也斷不能輕饒!”
胡樂一顫,趕緊拜伏于地:“胡某當初殺他們實出無奈……”
“據老夫所查,你果有悔過之心,”漂亮盟主打斷他,“聽說,你如今已學起做生意了?”
胡樂急忙點頭:“正是。”
“本屆武林大會賺了多少?”
“兩萬一千三百零五兩。”
“如今殺你也于事無補,”漂亮盟主皺眉,“但那十二個人因你而死實在無辜,如今他們家道艱難,老夫讓你拿出一萬二千兩送與他們的家人,以維持生計,你可願意?”
“願意的!”
“今後他們若有急難,你須傾力相助。”
“是,胡某絕不推辭。”
漂亮盟主這才點點頭,站起身:“老夫無非是看你身世不幸,又有悔過之心,這才饒你性命,今後須要好自爲之。”
說完,他轉向人群:“傳我之令,今後胡大俠往來營生,任何人皆不得找他的麻煩。”
衆人嘩然,交口稱贊。想不到因禍得福,今後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胡樂亦大喜,連連叩謝:“胡樂心服口服。”
漂亮盟主看他一眼,冷冷道:“若再殺人,決不輕饒。”
胡樂趕緊爬起來,再不敢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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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的人群靜下來,已經是一分鍾之後。
臉上嚴厲之色盡去,已恢複了溫和迷人的笑,漂亮盟主緩緩踱了幾步,來到王曉曉面前:“老夫之事已完,先走一步,王女俠莫要見怪。”
王曉曉趕緊垂頭:“好。”
快走吧快走吧,别在這裏禍害咱們大衆了……
誰知漂亮盟主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非但沒有趕快走,反而含笑看了她許久,然後說出了一句最激動、鼓舞、振奮人心的話,此話在本屆武林大會中流傳最廣,影響巨大,江湖上也由此生出無數八卦消息,各不盡同。
“今晚老夫有心請王女俠一叙,可有空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