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的藥


從比武台下來,上午的比試已将近結束,由于頂着太陽跑了這許久,王曉曉隻覺得渾身冒汗,口幹舌燥,四肢無力,于是趕緊回客棧沐浴休息,午飯也沒什麽胃口。

.

窗外,知了聲聲。

床上,王曉曉心神不甯。

本想和往常一樣堅持午睡,但顯然是失敗了,用盡各種方法都睡不着,到最後,她終于從床上坐起來,隻覺得胸口發悶,腦袋有些沉。

做錯事兒,心裏總是内疚的。

有點懷念大灰狼了,認識這麽久,他也不是個小氣的人,肯定是當時做得太過分碰到人家傷口,不如趁着中午有空去道個歉吧。

她無精打采地爬下床,溜出門去。

.

城南,客棧臨溪。窗間柳色愈發蔥茏,隻是枝上許多柳葉已被曬得蔫答答的,不時無力地擺動,風中也隐約帶着熱浪。

綠蔭擋去了猛烈的日光,陰影中,嵌着一道紫色的影子。

兩根手指捏着隻小巧精緻的碧玉如意,輕輕叩擊着窗棂,一雙迷人的眼睛卻直直看着對面橋頭。那裏,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徘徊。

“來了。”他輕輕笑了聲。

“公子說什麽?”一個女子走到他身後,雙手捧着隻水晶缸,裏面居然盛着一串鮮嫩的紫色葡萄,她笑靥甜甜,“想不到白塔城的葡萄竟熟得這麽早,那邊特地捎了幾斤過來請公子嘗鮮。”

“是嗎,”他丢下玉如意,随手從缸子裏摘下顆葡萄,“味道如何?”

她搖頭:“蓁兒不敢先吃。”

他挑眉,将葡萄送到她唇邊:“你先嘗嘗可好吃?若喜歡,叫他們多送些來。”

她含羞道:“公子先吃。”

他卻将葡萄丢回缸中:“先放着吧。”

“公子不吃麽?”女子失望,挪出一隻手拿絲巾擦擦額頭,“這麽熱的天,出門怕是要中暑,外頭都沒人,公子站這兒想什麽?”

“自然是想蓁兒。”他眨眼。

粉面一紅,露出許多開心之色。

俊臉上,那種美麗又涼薄的笑容再次亮起,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那張粉嫩的小臉,緩緩托起她的下巴。

美眸一斜,瞟向橋頭烈日下的人影。

片刻。

那隻手緩緩從她臉上離開,他轉過身:“天熱,不必伺候了,下去歇息吧。”

見他突然間轉變态度,女子有些錯愕。

“是。”垂首退下。

.

烈日當空,四周熱浪翻滾,塵灰飛揚。

王曉曉徘徊在街頭,心裏後悔極了,原想着他既然住在城南的客棧,身份又特殊,該很好打聽的,誰知這大中午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找誰打聽去?

頭有些沉,還有點惡心。

不行了,這麽下去非中暑不可,武林大會還要開個十來天,不如另外再找機會道歉吧,她忍住不适,正要轉身走,熟悉的身影忽然從橋對面的客棧裏走了出來。

心裏一喜。

她加快腳步,朝那身影走去。

.

“慕容……喂,等等……”

“那天……”

“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幾分鍾後,王曉曉忍不住懷疑此人其實是個小氣鬼了,因爲不論怎麽道歉怎麽陪不是,他始終一言不發,旁若無人地沿着小溪邊的樹蔭往前走。

終于,王曉曉再也走不動了。

“喂,我走不動了,”她扶着樹幹,有氣無力地叫嚷,“反正我是跟你道過歉的,你還小氣,就不關我的事了。”

“我并沒有那樣的好父親,”他停下腳步,卻背對着她沒有轉身,“王姑娘不必費心,還是趁早回去的好。”

王曉曉噎住:“你……”

他笑了一聲,又開始往前走了。

“慕容……”她本想開口解釋,誰知才跨出一步,眼前突然發黑,一陣惡心感從胃裏泛起,趕緊扶着樹幹站穩,接着“哇”地吐了出來,頭越發昏沉。

一雙手扶住她。

“怎麽了?”

仰頭瞧瞧那張美得不像話的臉,王曉曉搖頭:“有點暈,好象是中暑……”又俯身吐起來。

那手迅速解開她前胸的衣襟。

“你……”王曉曉大驚之下想要攔阻,突然又明白過來,他這是在采取急救措施呢,于是無力地點頭,“謝謝……”

.

溪水從身邊白石下悠悠淌過,樹蔭底下還挺涼快,蘸了水的手巾輕輕在臉上頸間擦拭着,風吹入衣襟,悶悶的感覺頓時減輕不少。

“謝謝你了,其實那天……”

“先去客棧躺躺,我叫人請大夫。”

見他還是不冷不熱,王曉曉垂頭:“我真不是故意那麽問的,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

美眸中劃過一絲笑意。

“沒事。”輕歎聲中,他微微别過臉。

什麽父親有很多小妾,原來都是在說謊,看他永遠都是春風得意的模樣,誰知道從小沒有父親,走到今天這一步多不容易。瞧着他黯然的臉,王曉曉越發慚愧,安慰:“你别生氣,其實你這麽厲害,有沒有父……都很了不起。”

聞言,他看着她:“你果真這樣想?”

王曉曉點頭。

魅惑的笑容蕩漾開,他突然将她抱起:“總這樣不行,先去我的房間裏歇息一下吧,我叫人去請大夫……”

“放下她。”一道劍光襲來。

.

似乎早有準備,慕容無傷身形一閃,抱着王曉曉掠上岸,含笑看着來人:“盟主有令,武林大會不得見血,蕭兄何必急于一時?”

瞧着那張冷冷的臉,王曉曉發現事情又麻煩了,且不說自己現在衣帶不整,還躺在了大灰狼懷裏,的确很容易叫人誤會。

她趕緊從慕容無傷懷裏跳下來:“你做什麽!”

他不答,隻看着慕容無傷。

慕容無傷微笑不語。

王曉曉抱歉地沖他笑了笑,心裏更覺愧疚,卻也不好沖蕭夜發火,隻得勉強走過去:“我中暑了,他想帶我找大夫……”

劍眉一皺,他收劍回鞘,抱起她就走。

身後,紫色身影悠然立于樹蔭下,看着二人遠去,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既美且邪,然而那雙眼睛裏卻無半點笑意。

.

“跑出來找他?”

“是……找他有點事。”心虛。

“有事?”

發現此人語氣不善,王曉曉趕緊移開話題,試探:“妍兒的事……都這麽久了,會不會是場誤會?要不再查查……”

“什麽?”手一緊。

“妍兒的事,會不會與他無關……”

“與他無關?”他倏地停下腳步,丢開她,目中盡是怒氣,“若不是他,妍兒怎麽會死?他不過做做樣子,你就這般輕信!”

“我是輕信!”王曉曉氣急,口沒遮攔,“我管你的妍兒是誰,你滾……”

猛覺眼前發黑,她趕緊蹲下。

一雙手迅速将她抱起。

“别鬧了。”聲音緩和不少。

“你管我!”

他鐵青着臉,不再言語,抱着她徑直往前走。

.

“公子來得可真不巧,我們大夫不在。”

“可還有别的醫館藥鋪?”

“沒用的,”夥計擺手,“今日‘移花宮’的無上大師和白蓮教白教主都病了,城裏有名的大夫都被請了去,怕是要晚上才回來,公子還是晚些來吧。”

有錢人就是牛,醫生都是幾十個的請,王曉曉無奈。

蕭夜臉色更差,抱着她轉身就走。

剛走出幾步,櫃台裏的夥計似乎想起了什麽,忙問:“尊夫人可是中暑了?”

也怪不得他,這裏婦人與姑娘的發型衣飾都沒有明顯區分,何況又是一個被男人抱在懷裏的女人,瞧那姿勢,兄妹哪有這麽親密。

王曉曉閉上眼裝死。

蕭夜看看她,臉居然沒那麽黑了:“小哥可有法子?”

“嗨,”夥計一拍大腿,喜上眉梢,“既是中暑,何不找賈神醫?公子順着這條街往前走,到前面路口往左轉,那街上有個神醫館,就是他了。”

聽到這名字,王曉曉立刻記起了此神醫白賺過自己十兩銀子,馬上睜開眼,有氣無力道:“好,就找他。”

.

門上依舊一塊大大的匾,上書三個變異體的大字:神醫館。

中午這麽熱,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前來看病的人自然不多,排在二人前面的隻有個中年男子,也是滿臉病容,有氣無力的模樣。

他對面坐着個瘦巴巴的老頭兒,正是賈神醫,此刻正在詢問患者的情況。

“吃不下飯,頭暈,恩……胸悶?”

“正是。”

聽他二人問來答去,王曉曉頗覺無聊,打量着房間,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直到目光落到了桌子上,她這才恍然——普通人都愛把茶杯放右手邊,他卻放到了左邊,奇怪,難道這神醫是個左撇子?不像啊,他拿東西都用的右手……

問答完畢,賈神醫皺眉推敲。

“神醫,你看我這……”

“傷寒,吃點藥就好。”賈神醫馬上下了結論,左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右手提筆就寫藥方。

王曉曉疑惑盡消,原來此人真不是左撇子,隻是喜歡邊寫方子邊喝茶,兩手方便罷了,不過她也奇怪,這種天氣都能感染傷寒?此人症狀貌似和自己差不多,更像是中暑呢——算了算了,你是哪根蔥,居然懷疑神醫的話。

賈神醫擱筆:“這是本神醫的絕密藥方,到那邊藥鋪拿藥吧,二兩銀子。”

“多謝神醫。”男子松了口氣,抓起藥方就走。

.

蕭夜扶着她坐下。

王曉曉怏怏道:“神醫,你認識我的……”

“老夫幾時見過姑娘?”賈神醫漫不經心打斷她,端詳兩眼,“十兩銀子。”

蕭夜手一揮,一塊銀子落到桌上。

王曉曉有氣無力地倚着他,過分過分,看到有錢人就敲詐,這位神醫還是老毛病未改啊,醫德,什麽叫醫德!

見到銀子,賈神醫果然記起了二人,眉開眼笑:“啊,這不是小合城遇上的那位姑娘嗎,你哥哥的傷可好啦?”

原來你老人家的記性要用銀子來作催化劑啊,沒辦法,得罪不起,王曉曉忍住不适,點頭陪笑:“好了好了,他不就在這嗎。”

蕭夜皺眉。

“姑娘又在哄老夫了,”賈神醫不悅,歪着腦袋打量蕭夜片刻,下結論,“老夫的眼力豈會有假?公子長這麽俊,怎會是你哥哥?必定就是你的夫君!”

靠靠的,王曉曉噎住,不知道該樂還是該氣。

幸好賈神醫接着道:“當然姑娘,不對,是夫人,夫人長得也極好看,瞧這眼睛,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呐,少見少見,哈哈哈!”

這還差不多,王曉曉揚頭。

蕭夜抿嘴:“還請神醫開個方子。”

經他這麽提醒,賈神醫終于記起自己不是看相,而是給人看病的,忙笑眯眯地問:“你夫君又怎麽啦?”

“不是他,是我。”說出口王曉曉就後悔了,這不就是默認了嗎!

.

“不妨不妨,”神醫确定了病人,笑得更開心,接着見王曉曉把手伸過來,不由奇怪,“你這是做什麽?”

王曉曉不解:“不把脈嗎?”

賈神醫愣了愣,忙點頭:“對對對,把脈,要把脈。”

這個回答讓王曉曉抖了抖,忐忑不安地伸過手去,賈神醫迅速将那手扣住,然後左手端起旁邊的茶杯,打算一邊診脈一邊喝茶。

果然是神醫啊!

王曉曉強笑:“您也愛喝茶?”

賈神醫得意:“當然,老夫喝了這幾十年,天下的茶沒有一種沒嘗過。”

王曉曉想起一事,打聽:“您知道華山金針嗎?”

“當然知道,”賈神醫将手中茶杯遞到她面前,炫耀,“老夫喝的可不就是華山金針!”

茶葉呈松針狀,金黃色,果然像一根根的金針,襯着白瓷杯子,十分漂亮秀氣,香味雖不算很濃,聞起來卻很舒适。

原來這就是華山金針,王曉曉默默記下,突然又發現了問題,大驚。

“這……這是把脈?”脈搏幾時跑手背上去了?

“當然,”賈神醫神色凝重,“别吵!”

王曉曉沉默。

.

過了許久,賈神醫終于松開她的手,捋捋胡須,露出一臉了然之色:“夫人可是感覺頭暈,四肢無力?”

“是啊。”

“還想嘔吐?”

“對對。”真是神醫,把脈把手背都能把出病來!

賈神醫便隻細細端詳她,不再言語了。

忍住嘔吐感,王曉曉虛弱地問:“您看我什麽病?”

“恭喜公子!”賈神醫居然“啪啪”地拍了兩下手,樂呵呵地站起來,拱手笑道,“尊夫人乃是喜脈,懷孕了!”

.

懷孕?所有不适感立馬全消,王曉曉被刺激得跳起來,正要說話,卻不幸被口水嗆住,隻得彎下腰劇烈地咳嗽。晴天霹靂,晴天霹靂啊!我王曉曉難道是耶稣他媽,不用男人就可以生孩子?

不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作者怎麽寫怎麽算,根據那個騙子作者的不良史,說不定真會給掰出這種事來!她吓了一大跳,摸摸小腹,悄悄瞟着蕭夜,試着将問題引回正軌:“不對吧,我好象是中暑……”

賈神醫不悅,打斷她:“怎會是中暑!怎會是中暑!分明是有喜,老夫行醫幾十年,難道會看錯不成,哼!”

我和你有仇?竟敢污蔑我的清白!王曉曉怒:“你……”

一隻手将她按到椅子上。

他也相信了?見蕭夜面不改色,王曉曉緊張起來,畢竟這是神醫的話啊,而且聽說此神醫名聲還好,雖然荒謬,也有一定的可信度,但自己明明是中暑,平常的生活師兄大人最清楚,怎麽會突然冒個孩子出來?難道他也不懂,這麽純潔?

正在胡思亂想,蕭夜開口了:“會不會是……傷寒?”

.

傷寒?王曉曉又被口水嗆住,咳個不住。

“老夫方才把脈,分明就是喜脈,”賈神醫振振有辭,“何況尊夫人頭暈,無力,嘔吐,怎會是傷寒,絕對是懷孕,懷孕!”

見他一口咬定,王曉曉急:“你……”

“多謝,”蕭夜打斷她,仍是一臉平靜,“如此,就請神醫開個方子吧。”

王曉曉傻眼。

“好好好,”賈神醫笑嘻嘻地坐下,提筆開方,“放心,我看尊夫人氣色還好,不妨事不妨事,老夫先開一劑安胎藥,照此服用,定可保母子平安……”

誰知蕭夜卻截口:“不必。”

賈神醫一愣,遲疑:“公子的意思……”

俊臉上神情不太自然了,那雙好看的眼睛瞟瞟旁邊石化的王曉曉,突然掠起幾絲促狹的笑意,他抽了抽嘴角,緩緩吐出兩個字——

“堕胎。”

.

哇,不用這麽狠吧!就算不是你的……

王曉曉又要跳起來。

一隻手将她按住。

她怒目而視:“你……”

“公子怎能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王曉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賈神醫打斷了,他義憤填膺,扔下筆,“簡直是泯滅人性,敗壞風尚呐!這個方子,老夫是絕不能寫的!”

“如此,”蕭夜伸手取回桌上的銀子,淡淡道,“既然神醫不寫,我們往别處去吧。”

“好說好說,”賈神醫馬上變了臉,陪笑,“要寫,自然要寫,老夫也隻是怕公子會後悔,請你三思而行罷了。”

.

拿着藥方,二人走出醫館。

見蕭夜依舊神色平靜,還将那張藥方拿在手裏,王曉曉終于忍不住開口:“師兄,我說……這藥方真要用?”

“花了銀子,自然要用。”

“我要喝?”

“不錯。”

“你……我明明是中暑!”氣。

“他若說你是中暑,這藥就不能用了。”

“怎麽?”

“他說中暑,開的必是傷寒藥,”蕭夜抿嘴,自顧自往前走,“衆所周知,賈神醫隻會開兩種方子,一種傷寒藥,一種解暑藥,倘若他說是傷寒,開的必是解暑藥。不過這兩個藥方倒精妙得很,藥的分量也據人而定,不會出錯的。”

他又看了看懷中瞠目結舌的王曉曉:“安胎藥是傷寒藥,這堕胎藥才是解暑的。”

“啊,頭好暈……”

王曉曉剛剛閉上眼,卻又猛地睜開,迅速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上竟鮮紅一片。

“你……”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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