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半新的木闆,除了一張小木桌、兩把椅子、一張小幾之外,整個房間再無任何擺設,顯得很是簡單空曠,隻不過還算整齊幹淨罷了。
然而,俊美的臉永遠都是那麽春風得意。
紫袖一拂,腳下緩緩踱了兩步,然後整個人悠然立于窗邊,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極緻的優雅。這個人,你就是讓他随便往地上躺着坐着,甚至站在垃圾堆上,也絕不會失色半分。
此刻,那個姓柳的俊俏少年正指揮着四個大漢,将一張精緻的木榻擡進來,安置在牆邊。
他饒有興味地瞧着這一切。
待木榻擺好,那四個大漢便出去了,随即又有兩名少女從門外走進來,其中一個手上抱着一幅如煙的紗帳,另一個卻抱着個小木匣子。
木匣打開,露出紅色的絲絨底子,上面嵌着兩隻晶瑩的玉杯,還有一隻羊脂般的白玉酒壺。那少女一面将它們從匣子裏拿出來擺到桌上,一面笑:“想不到這地方果真窮僻,東西都買不到,幸得我們自己帶了好的。”
他挑眉。
“就是蚊子太多!”另一個少女邊挂帳子邊抱怨。
“臨着溪邊,蚊子自然多些,”先前那個柳姓少年笑了,“這裏已是全城景色最好的房間。”
“這也叫城?”少女嬌嗔。
說話間,門外響起急急的腳步聲,一名弟子快步走進來,手上拿着個寸許長、小拇指粗細的竹管,神情有點緊張。
“啓禀左護法,鴿站那邊送來了谷中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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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愣。
“出來這麽久,也不知谷中出了何事。”姓柳的少年忙上前兩步接過竹管,示意衆人退下,将那竹管呈到他面前。
他不接:“你看看。”
少年依言,用指甲剔開封印的蠟油,然後“嘣”地一聲彈開塞子,從裏面抽出個小小的紙卷,打開隻看了片刻,臉色“唰”地就白了:“公子……”
他略一揚頭,示意往下說。
“是谷中封存的禁藥,”少年緊張,“谷主這次帶人清點,少了幾支迷香。”
笑意斂起。
他漫不經心踱了幾步,淡淡道:“擅用禁藥,何罪?”
少年垂頭:“谷中規矩,死罪。”
“規矩?好象有人不太怕這個,”他輕笑,美眸中迅速閃過一絲殺機,随即又笑得一臉無害,“你看,誰會有這麽大的膽子盜取禁藥?”
少年不禁退後兩步。
若有誰自信是他最寵愛的人,他就會網開一面的話,那這個人實在是個傻子,而在他身邊,這類傻子通常都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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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
見他似乎并沒有什麽打算,隻顧着看窗外的風景,少年終于忍不住,猶豫了一下,試探:“現在……怎麽辦?”
他轉臉奇怪:“什麽怎麽辦?”
少年愣:“公子就不怕她對……”欲言又止。
他笑了,轉身往旁邊椅子上坐下,順手提起酒壺,發現是空的又放下,歎氣:“她對誰下手與我何幹,莫非要我做好人?”
少年沉默。
半晌,他忽然又挑眉笑了笑,拿起那隻晶瑩的玉杯,把玩:“也對,此事若與我無關,想必他也覺得太無趣。”
玉杯在修長的指間轉動,泛着柔和的光澤。
想了想,他擡頭笑道:“你不妨去找一個叫胡樂的殺手。”
少年微怔,猶豫:“倒是聽說過這個人,少林城就有他們做生意的接頭點,隻是,如今需要回頭去找……”
“他前日在少林城做了筆生意,那被殺的家人正在追查,”他眨眼,望向窗外,“問劍台一帶山高林密,極是僻靜,下月十五武林大會召開,方圓十裏不許殺人,想必他爲了避嫌,已躲到這裏來了。”說到這,他歎了口氣,看着少年:“這種地方,要找出一個人,莫非你覺得會很難?”
少年點頭:“找他做什麽?”
“還不明白?”他似乎很失望,“自然是找他做一筆生意了。”
少年呆了呆,随即明白過來:“是。”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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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玉杯,見那少年還是站着不動,一臉遲疑地在原地磨蹭,不由奇怪:“還有事?”
少年垂首:“再過幾日就是……”
他微微一愣,終于也想起了什麽,笑道:“倒忘了,過幾日就是我那位母親的壽辰,東西照往常一樣,你随便安排兩個人送去吧。”
“老夫人前些日子來信,想讓公子你回……”剛說到這裏,忽見那雙美眸已變得冰冷,少年急忙住口,不敢再說。
片刻。
見無動靜,少年松了口氣,悄然退出門去了。
房間一時陷入沉寂,隻隐隐聽得潺潺的水聲和雜亂的鳥鳴,他緩緩将目光移向窗外,望着小橋下的流水,唇邊又漾起捉摸不定的笑意。
那個傻女人白白葬送了自己不說,還要讓兒子也跟着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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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十來天過去,住在蕭園倒也習慣,至少比客棧舒适得多,雖然免不了每天早上都要在園子裏跑步,但對着那麽好的風景,跑步也就成了享受。色誘之事在王曉曉心底留下了一個不小的疙瘩,但蕭夜最近也很忙,幾乎除了吃飯就不見人,有時很晚才回來,也不再督促她跑步,王曉曉猜測他應該是找那些前輩打聽後山的事去了,這樣也好,倒少了許多尴尬,這些下人其實個個都身懷武功,并不擔心會有刺客闖進來。
“丫頭去哪裏,老朽陪着去吧。”
“不了,你老人家先忙,我就在旁邊那條街上走走。”雖然尊敬老人是美德,不過王曉曉實在不想帶個老人家去逛街。
由于王曉曉這幾天表現得頗爲規矩,管家老仆被表面現象所蒙蔽,便将她看作難得的乖巧孩子,因此聽說她隻在大街上逛,就不再勉強,想大街上人多也出不了什麽事,于是笑道:“也好,丫頭該買些好看衣裳了,六公子原是叫老朽陪着去的,如今丫頭既要自己去,也成,記得早些回來。”
說完拿出一疊銀票遞給她。
王曉曉吓:“不用這麽多。”到底是給我買衣服,還是開服裝店?
老仆搖頭解釋:“自老夫人去後,六公子就不常回來,如今園子裏越發冷清,别處無妨,隻是小廳和書房這兩處擺設太簡單,着實不象樣,六公子日常又不留意這些,如今丫頭既要上街,若見了什麽好的古玩玉器,不妨順便買回兩件來擺書房裏,叫人看着也好些。”
吃穿很有品位,别的事情卻不太上心,瞧這家裏的模樣就知道了,除了書劍桌椅床,牆上隻挂着些陳舊的畫,而這位師兄大人平時在外頭卻花銀子如流水,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丢在不必要的地方,的确不像個會理家的,所以現在下人有事都不去問主人,反倒跑來問自己,搞得自己有點反客爲主的感覺。
古玩?我能認出古玩還會混成這樣?古玩認我還差不多。王曉曉馬上想到自己的“藏寶圖”,我身上就有絕世寶貝啊,值五百兩銀子呢,要不要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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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疊銀票勾起了她許多想法。
色誘失敗,當時的确很羞憤,然而現在心情平靜了,回頭一想,反倒好了許多,或許也是由于蕭夜對她更在意的緣故吧。雖然他最近很忙,但有關她的事都安排得很周到,每次出門,都會事先在吃飯時有意無意告訴她,什麽時候回來,讓她準備晚飯等等,以至蕭園日常一切簡單事務竟都推給她料理了,實在看不出有半點輕視之意——以他的個性,讨厭一個人的話,是絕不會多費心思的。
然而有一點還是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的确不喜歡她,否則那種情況誰還能忍得住,或者,自己長得太沒魅力……
王曉曉多少有些傷感,不過還是慶幸居多,想不到自己一時腦子發熱,居然做出那種荒唐舉動來表白,還好他及時刹車,若是不負責任的那種,不管愛不愛,直接用下半身思考問題,這種行爲帶來的傷害更大,而自己肯定是後悔都來不及。
雖說萬事不能強求,可是我的男主啊,你到底在哪裏?
看看銀票,王曉曉默默打算。
如今吃的用的都是他的,說要完全劃清界限也太困難太諷刺了點兒,不過既然他不喜歡自己,還是不要欠太多爲好。怎麽說他家擺設也太簡單,實在不像個家,這些錢就拿去幫忙買兩件古玩回來裝飾一下書房,反正是花在他身上,帶着目的逛街,總是閑着亂走要強。
于是,她接過銀票往懷裏一揣,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