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親悲痛地說不出話來,躍進寬慰娘說:“寫《史記》的司馬遷不是說過人隻有一死并無二死嗎?你兒我隻有一條命,死了還能回來家嗎?我是被他們打背氣假死的,不是真死,你放心吧,别哭了!我的福大命大,造化大,怎麽會死的?别說還有恁兒媳婦楊紅梅護着我,就是沒有她在場,我最多再挨一頓,也不得死?”
兒子若無其事、不知道害怕的話,使左芹既心疼又好笑,歎息着說:“嗯。也不怪楊家人這樣對待你,有些事情,咱做得也太過分了。”
娘倆個吃了飯,說了一會兒話,各自休息。
楊紅梅自從被秦躍進甩了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後,一直是母親陪伴着。女兒精神正常的時候,杜鳳娟就幫着家裏幹點活,做做飯;女兒精神不正常、發作的時候,作爲一個母親的杜鳳娟就全天陪着她,給她端飯喂飯,端屎端尿,形影不離,恐怕女兒想不開投河上吊、喝藥跳井、割頸割腕自殺。遇着井,她拉緊女兒的手;遇到溝河池塘,她拽住女兒的手;繩,她藏起來,不讓女兒知道;刀,她藏起來,不讓女兒發現在什麽地方;藥,她甯願摔破也不保留在家裏。多少年,多少日月,多少日日夜夜,杜鳳娟就是這樣天天陪着從身上掉下來的肉和骨——自己的女兒!關心、疼愛使女兒活了下來,活到了今天,活到了現在。有多少淚水,她和女兒同時流下,甚至在女兒擦幹眼淚的時候,她還在流,在心裏流;有多少悲痛,她和女兒共同忍受;有多少撕心裂肺,她和女兒共疼痛!
母愛偉大,父愛也不渺小,可以說是同等的偉大。世上隻有媽媽好嗎?不敢苟同!應該說:父親也好。兒女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骨和肉,也是父親的血脈,怎麽會不疼呢?除非他是冷血。
男兒有淚不輕彈。楊振東有男人的氣質和肚量。在艱難和困苦中毅然站立着,沒有趴下。艱苦年代,他竭盡全力,想方設法,讓兒女有衣穿,吃飽飯。人,不能光是繁衍生息,得有知識,得學習。有本事,才能對社會對國家有貢獻、有出息。他把兒女,包括小女兒楊紅梅都送進了學校學習。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對兒女沒有統一的要求,成才也好,成人也好,隻要走正道就可以了。因爲,人的能力和志向不同,何必強求一緻呢?誰能讀到初中就讀到初中,能讀到高中就讀到高中,能上大學更好。高考停止了,僅有的五·七大學,也隻有根紅苗正、個别幹部的子女才有機會上,正所謂:正宮娘娘的茅廁——哪有百姓子女的糞(份)?他們一個個都成了人民公社的一員,務農。兒子結婚了,女兒出嫁了,小女紅梅也定了親,女婿就是李二桂介紹的秦大海的長子秦躍進。沒想到,他帶着楊家人去給親家的母親燒紙、女婿女兒棺前成親,竟然會現場易人。恥辱啊,奇恥大辱!丢人啊,顔面丢盡!紅梅受到的刺激太大,瘋了,自己帶着楊家人和秦大海厮打了一陣後回來不能算完,以無可争辯的事實——重婚罪,使“女婿”入獄。幾年來,女兒的狀況令他擔憂:是死是活?是好是壞?以後怎麽辦?誰能跟她一輩子,誰能伺候她一輩子?自己的孩子得疼,得讓妻子時刻跟着。這樣的日子度日如年哪!今天,他見到曾經既定的女婿真氣了,火來了。一改往日的沉着、冷靜,說話失去分寸,失去理智,粗莽了,罵人了,喝令打人了,直到打死才後悔,才害怕。侄子的高招使他不再擔心會有“别墅”之災。晚飯後,他沒讓妻子去陪女兒,一起商量着後來之事。
“閨女還沒忘了那孩子嗎?”楊振東問妻子。
“忘了?忘了能頭對頭臉對臉地抱着淨說些想念的話嗎?”杜鳳娟對丈夫說,“還口口聲聲怪我沒攔着恁爺幾個打重了。後來把他扶起來走到老宅,不是我跟着,可能又要把他領進閨房。送了很遠的一段路才回來,也不知道她倆在路上又說了些什麽?”
“哎!”楊振東歎息着,“女大不由娘,也不讓爹當家了。想給她另外找婆家,她又不說話,怎麽辦呢?”
“怎麽辦?好辦。問問她究竟想怎麽辦,不就知道了嗎?”杜鳳娟對丈夫說,“咱想改變她的想法,多少年不也是白費心,沒得到她的答複嗎?就任她的意,想回去,咱也别阻攔她。父母包辦造成的婚姻悲劇還少嗎?咱們不要固執認死理,破壞他們的幸福。”
“我什麽想不開?”楊振東擔心着說,“那個躍進真的會對她好,不嫌棄她嗎?他一旦變心,又把她甩了,又該怎麽辦?到那時,對她的傷害更重,恐怕就沒有咱們的這個女兒啦!”
楊振東疼女真切,暗自流淚。
對于父母來說,兒女都是心頭肉,沒有把哪一個看成眼中釘、肉中刺之說。疼啊!愛啊!希望哪一個都過得幸福,過得好。杜鳳娟拉被角給丈夫擦着眼淚說:“别太難過了,爲了孩子,你操碎了心,我知道。不理解,不聽話,認爲自己不知道有多大本事耍洋蛋的孩子,随他的便。可是對小閨女,咱們還得盡到責任。你罵,說了恁麽多難聽的話,人家還口了嗎?你打,你們爺幾個拳打腳踢,用條子抽,用棍子捶,人家還手了嗎?打死,人家都沒動,是想誠心改過的,也是真心來求咱們和女兒原諒的。寬容點,大度點,答應他的請求,給他改錯的機會。監獄、勞改隊,是教育人重新做人的地方,不是縱容犯罪的場地。他要是不改,能減刑提前釋放嗎?他改了就好,咱不要老是記着他對不起咱和女兒的過去。讓他們結合吧,好嗎?”
杜鳳娟也哭了。